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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两句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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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景得知真相后哭了一晚上,边哭边用刀把叶片刻成纸币模样,第二天一早全都给烧了。
林山止懊悔自己不该冲动杀掉凡奈斯,但她触犯了西尔弗的规矩,就算他不动手,凡奈斯也活不了多久,且她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定是什么也问不出了。
贺川行给林山止递去一杯温水:“加了些安神液。”
“谢谢。”林山止眼睛酸痛不已,憔悴如败草。
“喝完就睡吧,办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想出来的。”
“我太冲动了。”林山止十指用力,映在水中的脸不断颤动,“但我忍不住,凡奈斯为虎作伥,我替那些可怜人悲哀。”
“你没错,杀了凡奈斯也是理所应当,但……”贺川行看向木墙。
“但我不该把水井一块炸了。”林山止羞愧地低下头。
凡奈斯死后,林山止一炮崩了水井,试图打通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结果除了漫天血肉模糊的蟾蜍碎尸,什么也没得到。
井下空无一物,木桶是从哪里打上来的已无从得知,不管对着湖面用枪打还是用炮轰,下面都不受影响。林山止猜想这层湖水是非牛顿液体,可他就算用再轻再柔的力,也还是无法渗入分毫。
“水井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代码,炸了就炸了。”贺川行转过头,“肯定还有别的路。”
林山止把整杯水都喝光了。
“之前我一直在疑惑,为什么一定是‘五五二’这种格式,现在倒完全想明白了,其实也不一定是‘五五二’,‘六六二’或者‘四四三’都可以,什么都可以,不过是约束他们的一种形式,是古代八股文的升级版,从肢体到语言再到思想,层层镣铐,天罗地网。”
贺川行眼中透出淡淡的悲悯。
“我之前厌烦西尔弗精灵的说话方式,如今了解到背后的阴谋,心里还生出些愧疚,那种交流间的不和谐感,原来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人,把脑中的想法压缩成一种固定的对话格式,白不白文不文的,听着难受死了。”林山止放下杯子,朝森林里面走去。
“去哪里?”贺川行右脚往外挪了一步,踩断一根树枝。
“看看逢景,父母的死讯对她打击太大了。”
贺川行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需要我为你示范一下如何安慰别人吗,统帅?”林山止笑眯眯道。
“别这么叫我。”
“啊?这个也不让叫?那这个和贺川儿哪个更不让叫一点?”
贺川行微微皱眉:“你有话少的时候吗?”
“有啊,接吻的时候我就一声不吭。”林山止贴上贺川行肩头,声音缓而轻,挠的人心痒痒,“倒是你,喘.起来……没完没了……哇!!!”
林山止被贺川行推了个托马斯回旋,差点把脚给扭了。
“呼……呼……”林山止拍着胸脯给自己顺气,“怎么样贺川行?我这平衡力还不错吧?”
“无聊。”贺川行先一步撩开藤蔓。
“等一下。”林山止拉住贺川行,“女孩子的房间,打个招呼再进啊。”
贺川行觉得林山止说的有道理,结果藤蔓刚放下就被逢景掀开。
“额……”贺川行尴尬地后退半步。
“林先生,贺先生,你们……”
“逢景,我们担心你,过来看看。”林山止道。
逢景微微一笑:“谢谢你们,我已经没事了,我还以为是你们掉到陷阱里了。”
“陷阱?”
“嗯,我在周围挖了几个深坑,里面埋了尖头木桩。”逢景指了三个方向,“刚刚听到林先生的尖叫声,我还以为是你掉进去了,吓死我了。”
林山止感到一阵后怕:“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我……没想到你们会过来。”逢景低下头,“再次感谢,林先生,贺先生,幸亏遇见了你们,否则我不知还要做蒙在鼓里的傻子多少年。”
“逢景,我和贺川行非常同情你的遭遇,但……人总要向前看的,我们不能活在过去,更不能裹足不前,既然要活,就活得无拘无束。你不就是这样自由的人吗?”
林山止一通推心置腹的暖心安慰,逢景听得是泪流满面。
“我明白了,林先生,我不会消沉下去的,我要跟你们一起揭露下面的秘密,我绝不会容忍那帮恶人肆意逍遥。”
“你能想得开是最好,只是……”林山止干笑,“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
逢景积极道:“林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过来说吧。”
“好的林先生。”
林山止贴心地给逢景那个木桩上铺了条毯子,三人鼎足而坐,中间是六张画面清晰的投影。
“林先生,你让我寸步不离地跟在赫菲斯身边,我还真发现几个疑点。”逢景双手托腮,“第一个是他并没有按时完成繁衍任务,或者说……他没有能力生下规定数量的小精灵。”
林山止眉毛一挑:“他……不行?”
逢景点头,双颊泛起红晕:“这是他自己跟我说的,不是我看到的。我跟他在红海林挑选藏匿地时,他有点崩溃了,叽里咕噜说了好多,包括……刚刚那一点。”
“逢景你做得非常好,这说明他并不是下面选出来的精灵王,而是因为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下面的人想通过西尔弗精灵自相残杀的方式把赫菲斯悄无声息地解决。其他疑点呢?”
“第二个疑点就是他似乎并不打算藏膝盖,还把用于绘制地图的羊皮纸全用来擦屁股了……哦这个也是他自己说的!我我我我可没偷窥啊!”逢景双手“啪”地合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
“别道歉了逢景,这不是你的错,是他自己疯言疯语,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罢了。”林山止听完更精神了,“还有呢?”
“还有……”逢景略微想了下,突然警觉地看着二人,“赫菲斯说不想活了,还说他厌倦了这种无休无止的笼中鸟生活,他要逃出去。”
“逃出去?”
“对,回去的路上他一直神神叨叨的,说‘飞到下面去’还有‘要死一起死’什么的。”
“他不会也是个木马吧?”林山止喃喃低语。
“木马?”逢景轻轻皱眉,“飞马?”
“不是飞马,是木马,木马病毒,凡奈斯说她就是木马。”
“可赫菲斯并不替下面的人办事呀。”
“正因如此才正常,木马本就是一种恶意程序,可以对目标系统进行非法控制、数据窃取与代码破坏。凡奈斯作为‘三成人’主动安插在西尔弗的木马,是可控的,且有独立的轨迹系统,不受规矩限制;而赫菲斯若是木马,只可能是代码崩溃,或者说……他觉醒了独立人格。”林山止仰起头,长长呼出一口气,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觉醒独立人格……反抗者啊……”
“那……为什么我不是木马而是bug呢?”逢景问道。
“因为你并没有攻击性。”林山止笑了笑,“逢景,你拥有一颗自由主义的心,不愿偏居一隅,更不愿受制于人,但或许那时你还太小,所以他们在建构西尔弗时并没有在意你,这也导致你成为半人半精灵的bug,可也顶多算是系统中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故障,放在游戏里来说,就好比一个穿模的人物,对游戏运行没有丝毫影响。但木马不一样,木马可以攻击系统,致其瘫痪,或者远程控制,为己所用。逢景,你不够勇敢,空有一颗自由主义的心,却不知何时可行、如何行进、行往何方,所以,你不会成为在毁灭中永恒的金阁寺,你代表的是蛙城‘七成人’向往自由的象牙塔。”
逢景听不懂,但大为震撼,她疯狂雀跃的心在告诉她:她被夸了,但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林先生,你好……好有文化,你是不是教授啊?”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林山止笑意更浓,“不过在我们那个世界,我并不被称为‘教授’,而是白魔法师。顺便一提,我可是那个世界最后一位白魔法师哦,也是最厉害的白魔法师。”
“好厉害!”逢景打心底里敬佩。
林山止以为贺川行会呛他一句,说“就因为是最后一位白魔法师,所以才是最厉害的”,但贺川行却好像默认了——他的默认让这个事实名副其实,林山止自然而然舒畅地说出下一句话。
“再顺便一提,我可是贺川行的老师哦。”
“真的?”
“千真……”
“不过教了我半年多就突然消失了,这很值得骄傲吗?”贺川行说话时头都没抬。
逢景敏锐地觉察到两人又要“撒糖”了,默默转过身去,耳朵却机灵地竖起。
“贺川行,你个小没良心的,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别胡扯。”
“贺川行。”林山止站起来,三大步迈到贺川行面前,“你怎么又打断我讲话?我是这样教你的?”
“别说的好像你教了我十几年一样。”贺川行也站起来,眼睛随意往下一瞟,仿佛落下一场冷雨,“而且是因为你废话太多,我才打断你讲话。”
林山止是贺川行见过话最多的人,他承认林山止通晓古今,几乎是百科全书一样的神人,可他实在没个老师样,讲着讲着就要来一句“你这身衣服好看”“你身材真好”还有“洗发水的味道很香”之类的话,要不是他是父亲亲自挑选的老师,他真要怀疑林山止是个变态。
但话又说回来,像他这样削肩细腰、才貌俱全的美男子,说他是变态都让人心生恻隐。
“我哪句话是废话了?”
“你的废话多到不能用‘哪句’来形容,从‘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这句开始就全都是废话。”贺川行一本正经道。
“贺川行,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我夸自己一句都不行?”林山止尾巴冲天而立。
“哪句是夸?”
林山止捂着胸口蹲下去,耳朵都气红了。
“我不喜欢你了……不喜欢你了……贺川行……给我道歉……”
道歉?
这可触发逢景的关键词了。
“对不起林先生!我不是故意偷听的!”逢景“嗖”一下来到两人面前。
贺川行稍稍一愣,这句话听着好耳熟,他们刚见面时,逢景似乎也说过这句话。
林山止赖赖唧唧地抬起头:“逢景,不是让你道歉,是贺川行,他有罪,他有大罪。”
“无聊。”贺川行扭过头。
逢景左看看右看看,斟字酌句道:“额……林先生,要不要我扶你起来?”
“起不来了,我已经被贺川行伤心伤死了。”
“幼稚。”贺川行补刀。
“啊……林先生,贺先生他……他是夸你年轻呢。”逢景抢救。
林山止瞬间起死回生。
“不,我说他幼稚,他这个岁数了还幼稚,就是装……”
“啊啊啊!贺先生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逢景的翅膀“扑棱扑棱”地扇动着,“林先生他好像有点死了……”
贺川行瞥了眼林山止惨白的脸,心里着实一惊,拐着弯说道:“才二十九岁,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死?”
林山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血色。
“贺先生,好像有用,你再多说几句。”逢景小声道。
贺川行刚张开口就看到了林山止颤动的嘴角,立刻闭紧了嘴。
“贺先生……”
“他死不了。”
逢景揪心地看向林山止,后者嘴唇翕动,似在骂着什么,逢景还没听清呢,贺川行就把林山止揪了起来。
“说你废话多还不服气?在这里囔囔絮聒,你怎么不喊出来?”
“我说没追到你之前死不了!没追!到!你!之前!死不了!你现在听清楚了?还要不要我再大声点?”
林山止被甩了出去,但他早有预料,很快便稳住身形。
如此一闹,两人一直到晚上也没再说过一句话,逢景夹在中间,帮哪个都不是,干脆回自己的“小屋”里待着了。
打破这僵局的是一个水壶——林山止把水壶摔了,里面刚好是他最后一颗增水粒子。
他没水喝了,慢悠悠蹭到贺川行身边,后者看都不看他。
“我渴了,贺川行。”
贺川行理他了,但只回了一个“嗯”。
“我水洒了,我没水喝了。”林山止蹲在他面前,鳞尾和防护服一同垂在地上。
“又不是我弄洒的。”贺川行晃着水壶。
林山止喉结一滚,单膝跪下,低首下心:“我错了统帅,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原谅我吧?”
贺川行不为所动。
林山止手轻轻搭在贺川行腿上,见他没躲,另一只手也搭上去:“我不该跟你耍嘴皮子,不该喊出那些话让你心里不舒服,我真的错了。”
贺川行眉毛挑了下,他现在心里也不舒服——心跳快得他难以聚力。
林山止咽了口唾沫:“贺统帅,我给你捏腿,你赏我点水喝吧。”
林山止一下就捏到贺川行大腿内侧的敏.感.部.位,刺激得贺川行猛地收腿。
“滚!”贺川行把水砸到林山止脚边。
“多谢统帅垂怜。”林山止媚眼含羞,宛如一支干花,虽颜色不如先前明艳,可香味比新鲜时还要惹人沉迷。
贺川行心跳更快了。
就在这时,木墙“咚”地传来一声闷响。
林山止立刻站起,警惕地盯着前方。
“怎么了怎么了?”逢景焦急地跑出来,“是不是有人冲过来了?”
林山止把投影打开,映入眼中的是一只脑浆四射的精灵。
他一头撞在木墙上,竭尽全力,抱着必死的决心——仿佛受到某种诅咒。
“嗬……”逢景身形一晃,“这到底是怎么了?”
“应该是数据有问题的精灵,但本子没送下去,所以下面的人没有修复。”林山止冷静道,“但也不至于会自杀啊,而且为何选在这个位置?”
“他们想逃出来?”贺川行道。
林山止回头:“他们想逃出来,但自身系统不允许,所以就崩溃了?”
“嗯。”贺川行划出另外几个投影,“其他区域都正常,说明是个例。”
“有没有可能是赫菲斯在煽风点火?”
“他未藏膝盖,不能出红海林吧?”
“他不出去,自有精灵来找他,至于见与不见,还要看赫菲斯自己。”
贺川行看向逢景,后者认同道:“以前也有精灵围堵精灵王的情况,不过精灵王当天就把膝盖藏好了,其他精灵也没有为难。”
“这是最开始那几年的事吧?”林山止问道。
“嗯,那时的大家还算正常。”
林山止喝了两口水,顺手把水壶挂到自己腰上:“随他们吧,等崩溃的精灵多起来,不信下面不来人。”
逢景惆怅地摇了摇头,想着替外面那只精灵也烧点“纸钱”,捡了几片叶子又回去了。
贺川行不冷不热叫了一声:“林山止。”
“统帅有何吩咐?”林山止笑得纯真温厚。
“水。”
“水壶绑在我身上了。”林山止尾巴愉悦地晃了晃。
“拿过来。”
林山止走过去。
贺川行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自己解吧,我的手……哦……”
林山止腰后的匕首掉在地上,他举起满掌鲜血的手,无奈地笑了笑。
“有点脏。”
贺川行拽住林山止的头发,迫使林山止弯下腰:“你的尾巴是摆设吗?”
“是摆设,它只有一个用途,不过目前……派不上用场。”林山止手举得更高了,两手交叉,把另一只手也染上血迹。
贺川行眼神锐利如刀,低沉道:“转过去。”
林山止嘴角一弯,腿微微岔开,重心稍稍压向左腿。
贺川行四指拉开防护服,手腕轻转,将防护服攥在手里,紧接着用刀固定在林山止盈盈一握的腰上。
林山止疼得浑身一颤,鳞尾上似落下一层白霜。
“别动。”贺川行眉头紧皱。
林山止究竟从哪儿弄来这么细一根线?水壶又是什么时候被绑上来的?这绳结……堪比鲁班锁。
贺川行温热的手在林山止腰上左蹭一下,右蹭一下,林山止的瞳孔好似水中月,会动,会摇荡。
快乐胜于痛苦,贺川行对他来说,是强于麻醉剂千万倍的猛药。
“啊!!!”
林山止一声尖叫把逢景又喊出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天啊……林先生!”
林山止跪在地上,“屁股”流血。
“林先生你没事吧?林先生……”逢景一个箭步冲过去。
“别……别动……我……自己……可以……”林山止流下眼泪。
“我我我……我不动!我不动!林先生你别死啊……”逢景捂紧双眼。
林先生咬牙把插入尾根的匕首拔出,捆于腰上的细线掉在地上,眨眼就染上血色。
“我不想死……可有人无时无刻不想要我的命……”
“的确,有人无时无刻不在犯贱,吃一堑,退一智。”贺川行擦着他的水壶,云淡风轻道。
“林先生,你又怎么惹到贺先生了哇?”逢景从林山止颤颤巍巍的手里接过药瓶,一点点把药撒在他尾根上,“啊林先生,你手也受伤了!”
“不碍事……”林山止摘下眼镜,“我正好……躺下思考思考……如何干掉下面那帮人……”
“逢景,别管他。”贺川行用毯子把林山止盖上。
“贺先生,这不大好吧?”
“免得他着凉。”贺川行的语气不容置喙。
“好吧,好吧,那贺先生,我们做点什么呢?”
“他要是不行了,我们得挖坑。”
林山止一把掀开毯子,非常大声地呼着气。
逢景窃笑:“好,我知道了。”
林先生和贺先生果然好嗑。
半夜。
木墙又传来声响,林山止迷迷糊糊地看向投影,自言自语道:“第几个了这是?”
“四。”贺川行道。
“嗯……”
林山止又睡过去了。
贺川行盯着八个投影中毫无间断飞行的精灵,也慢慢合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