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 铁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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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廖沙！”斯捷潘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边传来的一般，惊醒了两个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孩子，“主啊！这是怎么回事？！”
洛朗和阿廖沙眼睛红红的抬起头来，看向正拨开树枝向他们艰难走来的斯捷潘。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血腥的一幕，双手不住地颤抖：“……萨沙迟迟等不到你们回来，这才拜托我来找你们，可……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是谁？”
“他们是戈尔察科夫准将的儿子，塔拉斯和叶戈尔·戈尔察科夫，”尤里在一边面色凝重地说道，“你们惹大祸了。”
斯捷潘只感觉双腿发软：“我的主啊，阿廖沙，你这么乖的孩子怎么会和洛朗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不是洛朗和我的错，”阿廖沙浑身发抖，“是他们两个先来欺负我的。”
“如果我没有制止他们，”洛朗咬着牙，第一次主动跟斯捷潘说话，“阿廖沙早就被他们用箭射死了。”
斯捷潘看着倒在河边满脸鲜血虚弱无力的塔拉斯，又看看被禁锢在洛朗胯/下吓得动弹不得的叶戈尔，只感觉太阳穴钻心的痛。但另一面他又暗自庆幸是自己看到的这一幕，而不是刚刚在秋明城内生了一肚子气的哥哥列夫目睹这一切，否则不知他要发多大脾气。
斯捷潘静下心来，暗自思忖片刻：“你想怎么办？”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地问道。
尤里见他的眼神暗了下来，心下一惊：“你不会……”
“杀了他们。”洛朗冷冷地打断了尤里急切的声音，“他们这种纨绔子弟不能对我们起到威胁。”
“那你也得处理掉他。”斯捷潘指了指尤里，“他对这两个主子可是忠心耿耿。”
阿廖沙心里一沉，虽说这两个跋扈嚣张的贵族少年的性命并不会让他们这种底层贫民多在乎一分一毫，但是尤里——这个和他们同一阶级却对权贵无比忠心的仆人——实在是个让人痛苦的存在。
“我不会在乎的。”洛朗的眼神毫无任何情绪的起伏，“他如果挡路的话，我会把他一起除掉，没什么好说的。”
他话是这么说，但靠近阿廖沙的那一侧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绷紧——他听见自己内心小小的一处角落在尖叫：“要是阿廖沙因为这事讨厌你了该怎么办？”
尤里似乎被洛朗身上压也压不住的杀气给吓住了，他张了张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带：“我……”
他低头看看那个已经吓得几乎破了胆的叶戈尔，圆圆的脸上挂满了对死亡的恐惧，毫无之前骑在马背上用脚踹他的桀骜不驯。
“尤里不会站在这两个孩子那边的，不是吗？”阿廖沙的两条胳膊搂住洛朗绷得紧紧地肩膀，直起身子看着双腿不住地哆嗦的尤里，“他们一直在欺负你，我能看得出来。你肯定也不喜欢他们，对不对？”
尤里看向这个异族孩子。他漆黑的双眼仿佛能给人注射一种蛊惑人心的安定剂似的，尤里忽然静下心来。
是的，塔拉斯和叶戈尔平常动辄对他又打又骂，马鞭总是毫不留情地落在自己的驼背上，不那么灵便的腿脚更是动不动就被这对兄弟俩用硬邦邦的靴子跟粗暴地连踢带踹。
“……对……”尤里的声音微弱，但在场的人都听得十分清楚，“我不喜欢他们……我恨他们。”
叶戈尔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生还的希望似乎又渺茫了。
“如果你想活命的话，”洛朗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低吼，眉骨几乎覆盖住他的眼睛，“就不要供出我们，给城里人说，他们两个打猎时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
尤里有些为难地看着他：“我……我不会撒谎……”
“那就试着撒。”斯捷潘咬着牙瞪着尤里，“你就说他俩遇到布尔什维克党人了又能怎样？”
“布尔什维克红军可不会这么残忍，亲爱的。”亚当的声音从斯捷潘身后传来，几个人浑身一震，脑袋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亚当的表情异常严肃：“斯捷潘，你先回去。你哥哥找你快找疯了，这边由我处理。记住，对沃尔科夫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要说。”
斯捷潘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他无比感谢亚当的出现，转身忙不迭地向车队方向跑去。
“还有你，小阿廖沙。”亚当走到还在紧紧搂着洛朗肩膀的阿廖沙跟前，他弯下腰，从洛朗的手里拔出那个十字弓，“为什么不跟着斯捷潘一起回去喝点茶压压惊呢？”
他说着，眼神向丢在一边的破渔网撇了撇，里面那几条晾了半天的鱼早就毫无生气：“顺便把这个带回给奥尔加让她给我们做点好吃的怎么样？”
阿廖沙不想松手，他抬头看着亚当，嘴唇嗫喏着想说点什么。
“快去！”亚当大喝一声，阿廖沙浑身一颤。
“回去吧……”洛朗像是找回了他平时和阿廖沙说话的正常声调，抬手摸了摸阿廖沙的手腕，“有科瓦尔斯基在这里，我不会有事的。”
阿廖沙哆嗦着嘴唇，松开僵硬的手臂站起身子：“你赶紧回来……”他小声说着，“我回车厢里等你。”
他拎起那个渔网，被亚当推着，一步三回头看着依旧用膝盖压制着叶戈尔·戈尔察科夫的洛朗，跌跌撞撞地从树林缺口向车队方向退去。
亚当目送着阿廖沙彻底消失在了树影后，转回脑袋。
十字弓瞄准，扣动扳机。
仿佛一刀插进一个苹果里的动静响了起来。
洛朗感觉膝盖下那个原本不停挣扎的身躯停止了扭动。
“啊啊啊啊————”尤里在一边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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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廖沙跑出树林边缘时，正巧遇到别克布拉特骑着马优哉游哉地从附近的小路上回来。
“唷，去捕鱼啦？”他露出开朗又和煦的笑，肩上的阿斯兰低头用喙梳理翅膀根部的羽毛。
阿廖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怔怔地看着别克布拉特询问的眼神，脑袋里却仿佛装入了一万只狂飞乱舞的黄蜂一般。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们捕完鱼就赶紧回来就好了……如果我没有招惹那两个贵族男孩就好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和洛朗一起去捕鱼的……
“科约克？”别克布拉特见阿廖沙半天没有回应，便尝试用他的本名去喊他。
阿廖沙眼神空洞地看着他，毫无任何反应。
“阿廖沙！你在这儿……”斯捷潘的声音又传来，别克布拉特回头，只见斯捷潘满脸不自然的神情，步履匆忙地走来一把抓住阿廖沙的胳膊，“还不赶紧回来，愣在这里干什么？”
他抓着阿廖沙快步地离开树林边缘向车队走去，列夫早已等在车厢附近，满脸不快的样子。
“奇怪……”别克布拉特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转头看向肩上的阿斯兰，“你也觉得他们有事情瞒着我们，对不对？”
阿斯兰抬起小脑袋，抖了抖。
“我猜你也是这么想的。”别克布拉特点了点头，一个漂亮的翻身从马背上下来。
不远处，斯捷潘已经拉着列夫和阿廖沙回到了男士车厢里，紧紧关上了门。已经从城里买了新梳子回来的塔季扬娜正坐在女士车厢门口梳着她那一头柔顺的金棕色长发。
“看来只能咱俩去看看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了。”别克布拉特轻声说着，将马牵到树林边系好，手放到别在腰间的短刀旁，双眼直视树林深处。
“什么‘只有咱俩’？”忽然耳边响起来粗声粗气的嗓音。
别克布拉特抬手用小拇指挠了挠被震得发痒的耳道深处：“没有‘只有咱俩’，”他抬头看向身边语气不善、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弗拉基米尔，“这不还有您嘛，沃尔科夫先生。”
弗拉基米尔也是一副刚从城内回来的模样。秋明戒备森严，他们这些不属于本地居民的外来者只能在天黑之前从城内离开。弗拉基米尔每天都以“谈表演生意”、“通融守城军官”的理由拿着临时通行证进城，只有别克布拉特才知道他一天天究竟都在干什么。
别克布拉特微微垂下眼，果然在弗拉基米尔的上衣口袋处看到了露出一角的赌场欠条。
看样子今天依旧“行情不好”，他才不想撞枪口上。
“你这是要进去吗？”弗拉基米尔皱着眉头看看别克布拉特，又看看那黑洞洞的树林内部。
别克布拉特嘴角下撇，伸手向树林方向一挥：“说不定能打些松鸡回来给咱们的兄弟姐妹做顿晚饭。”
弗拉基米尔那双透着怀疑的小眼睛眯了起来：“……里面有人，对不对？”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后退了一步，“是布尔什维克的特务？”
“我可不认为布尔什维克人会——”
还没等别克布拉特说完，两人听到树林内部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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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瘫坐在河边，已经失了神：“你杀人了……杀人了……”
“你真是个可怜人。”亚当难以置信地看着尤里，“到现在还在为这种人命惋惜。”
洛朗没说话，他慢慢地移开膝盖。身下的男孩已经没了生命迹象，脑门正中间那支只露出来半截的箭矢简单明了地说明了他的死因。
“那个孩子呢？”亚当走到另一边去看躺在那儿塔拉斯，却见他早已不省人事。
“谁知道他晕过去多久了。”洛朗站在一边冷冷说道，抬起眼皮看向亚当，“你确定这个也一起杀掉吗？”
“唉……为什么不呢。”亚当拿起十字弓，对准塔拉斯的眉心，“时代变了，洛朗。不仅仅是我们要保命，我们现在必须得选边站了。”
“这个，是你想交给布尔什维克的忠诚证明吗？”洛朗歪了歪脑袋，“你确定弗拉基米尔会允许你替我们选边？”
“如果你和我一样进过城的话，洛朗，”亚当哈哈大笑，回头看着洛朗，“你就知道这些白军废物肯定会输的。秋明早就完了，城内粮食短缺、管理混乱、腐败严重，贫民区内甚至还有报复性屠杀，他们早就该被取而代之了。只可惜——”
他转过头来，盯着塔拉斯血肉模糊的脸：“——只可惜，我们这个团队太特殊了。我们不属于旧时代，我们更不可能属于新时代。现在这个世道逼所有人必须选边，而我们只能游离在中间，我们是被两边抛弃的人。”
洛朗看着亚当的背影，那个疲惫、瘦高的背影，仿佛浑身的力气都泄了。
看来这个马戏团里不只他一人有无法做出选择的不可言说的理由。
“但是也许……”亚当的手指移到十字弓的扳机上，“……也许这个选择会让我们比现在更好过一点。”
“你什么意思？”洛朗皱起眉头。
“我是说，至少杀人的是我，到时候白军那边追查起来你们可以抛下我去投奔布尔……”
亚当还没说完，尤里一个飞扑就把他扑倒在浅水滩里。
“尤里！”洛朗发出惊呼，“你干什么……放……放开他！”他忙扑上去，拼命想把尤里从亚当身上撕扯开来。
尤里疯了一样地抓着亚当的衣襟：“你把他杀了！你把他杀了！！我该怎么办？！”
亚当的脑袋被尤里按进水里，他在洛朗的帮助下挣扎着抬起头：“你向前线走啊！那边有条隐蔽的路线！！你去投奔布尔什维克！！他们就是帮助你这种人的！！我的天啊（Kurwa ma??!）！！”
尤里全然听不进他的话，他只像疯了一样地重复“这是我的主人”、“你怎么把他杀了”。洛朗几乎拽不动这个看上去十分虚弱的男人，他已经在巨大的冲击下失了心智。
“洛朗！科瓦尔斯基先生！”别克布拉特的声音传了过来，“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主啊！”听到接下来的这个嗓音，洛朗闭上了眼睛，这是他此刻他最不想见到的人，“你们都闯了什么祸？！”
弗拉基米尔失声喊叫着，上来轻轻松松就把洛朗和尤里从亚当身上提了起来。
亚当坐在小溪的浅水岸边，直起身子不住地咳嗽。
“呃……我是不是该提醒你们一下，那个人是谁？他可以走吗？”别克布拉特的声音充满疑虑。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刚刚还在河边躺着的塔拉斯不见了踪影。再抬头一看：他已经哆哆嗦嗦仿佛瞎子一样摸索着爬上了马背，向着之前他和叶戈尔过来的方向快步跑远了。
“该死的（Cholera）……”亚当恨恨地暗骂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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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廖沙听到车门外的动静时，已经太晚了。他冲出去正好看到洛朗被弗拉基米尔踹得在空中飞了几秒才落到地上。
“洛朗！”阿廖沙尖叫着扑向洛朗，结果被弗拉基米尔一把薅住后脖颈处的衣领拎了起来，重重的一耳光被打在脸颊上。
“你在干什么？！”目睹这一切的塔季扬娜跑上来，抱住阿廖沙护向身后，“你疯了吗竟然打一个孩子！”
一向波澜不惊的奥尔加猛地大步上前，一把攥住弗拉基米尔高高扬起的巴掌，竟使他动弹不得，第二巴掌根本无法落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列夫、斯捷潘和萨沙也跑了出来，沃兹涅先斯卡娅姐妹给车厢门打开一半，探出身子看着面前的这一幕。
“这个狗/杂/种！他毁了我们整个马戏团！！！”弗拉基米尔挣扎不开奥尔加，只得重重喘着粗气指着蜷缩在不远处地面上像一只虾米的洛朗高声怒喝道，“他害的准将家的孩子一死一重伤！那个受伤的还跑回去了！！我们所有人都完了！！！”
话说完，整个车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阿廖沙愣在塔季扬娜的怀里：“一死……一重伤？”
洛朗……还是成了杀人犯了吗？
“那个跑了的你别担心，他认不出来我们。”众人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亚当和别克布拉特一脚深一脚浅地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我在差点动手前看了他的伤势，能留一条命已经是奇迹了。洛朗把他的眼珠子给打出来了，已经瞎了，现在根本看不出来小不点儿和疤脸是谁。”
“你说的轻巧，他亲爹派兵出来搜查我们这边要人怎么办？”弗拉基米尔听不进去这个解释。
“这是这个倒霉孩子自找的。”亚当摆摆手，“这一片又不止我们车队，有太多的流民和伤兵了。这两个纨绔子弟以为这里是他们的私家猎场呢，在这边随意抓人伤人，丢了性命也是报应。再说了，他爹准将现在已经因为和布尔什维克的战役忙得焦头烂额了，这会子估计连哀悼那个死了孩子的功夫都没有，更别提派一支人手不够的小队来搜查了。”
“你别以为轻飘飘几句话就能给这个畜生脱罪。”弗拉基米尔感觉到奥尔加的手劲放松，立马挣脱出来，走到洛朗身边在他的肚子上又狠狠补了一脚。
阿廖沙立刻在塔季扬娜怀里激烈地挣扎：“你别欺负他！”
“就是因为你天天和这个畜生一起玩！搞得现在你也开始给我惹祸了！！”弗拉基米尔转头来冲着阿廖沙大吼，“从今天开始！这个畜生再也不能离开他的铁笼子一步！你也别想再去关他的车厢见他了！！你们俩划清界限！！再也别见面！！再让我看见你俩在一起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说着，一手拎起来被踢得浑身无力的洛朗，一手从最前头的车厢后面提起来一条三根手指粗的沉重铁链，向猛兽车厢走去。将人丢进笼子、落锁、捆上铁链，一气呵成。
弗拉基米尔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铁链外面扣着的锁的钥匙装进自己衣兜，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专属车厢。
阿廖沙已经哭到浑身虚脱，他徒劳地撕扯着塔季扬娜围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整个身子从头到脚向猛兽车厢扑去，而距离却被一寸一寸地拉远。
“别哭了，阿廖沙……”塔季扬娜的心都快碎了，她紧紧搂着阿廖沙瘦小的身躯，向女士车厢退去，她从来没见弗拉基米尔生过这么大的气，“我会帮你想办法的……宝贝，别哭了……我们先回去……”
“他没有错！他没有错啊……”阿廖沙哭喊到嗓子传出血腥味，“是我的错！是我做错了！塔季娅！你快去告诉沃洛佳叔叔！是我做错了……”
奥尔加走了过来，一把抱起阿廖沙，将他扛在肩头，头也不回地向车厢内走去。
“奥尔加……你告诉沃尔科夫……是我做错了，和洛朗没关系……”
奥尔加小声安慰了些什么，没人能听清。萨沙擦擦眼睛，随着塔季扬娜一起跟着奥尔加走进女士车厢。
阿廖沙的声音随着塔季扬娜关上的车门渐渐消失，亚当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低下了脑袋。
沉默着看完一切的列夫走到他跟前：“你刚刚说的不用担心的话，保真吗？”
亚当斜撇了他一眼：“大概吧，”他抬手揉了揉之前被尤里掐红了的脖颈，“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让大家别惊慌失措。”
“那……那个人呢？”斯捷潘靠在哥哥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跟着那两个贵族孩子的仆人……”
亚当和走到身边的别克布拉特对视一眼，转回头来看着彼得鲁什卡兄弟：“他死了。”
“我们原本想先把他带回车队帮他想办法，”别克布拉特说道，“然而他趁着亚当不注意，从他手里夺过十字弓，顺着张开的嘴射进自己脑袋里，死了。”
“可怜的人……”亚当低下头，“他的手里已经有武器了，却只敢射向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19 铁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