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余烬无灰

1、再入此间

　　这已经是傅临第七次做这个梦了。
　　他垂首再度掐乌自己的手臂，很疼，但全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与上次一模一样。
　　四周若有似无冰凉的黑色浓雾融在黑暗中将他团团围住，风却仍透过雾气拂着他额前的碎发。
　　但直至上一次梦里，有人告诉了他如何走出迷雾。
　　只不过声音的主人…… 傅临握紧了双拳。
　　他感觉自己疯了。
　　一个人如今被埋进坟土中的已死之人，怎么会突然又出现在他的梦里呢？
　　“正前 18 步，左转 1 步，掉头 11 步，再向左 5 步，转右 22 步后再直走 16 步……”，傅临喃喃自语，“我高考考傻了吧，这么离谱的清醒梦都做得出来……”
　　他穿过雾霭，外面也是一片漆黑，只是四下什么都没有，安静的诡异。
　　“呵呵呵 ——”，一阵风吹得傅临浅灰色的外套飒飒作响，下一秒，一张狰狞丑陋的老脸贴了上来，一同靠近的，还有一盏飘着浓浓恶臭的浑浊灯，散出昏黄浑浊的光芒。
　　准确说是尸臭，这是一盏尸灯油。傅临更正自己的想法，平静垂眸与老人对视，淡淡望向老人空洞眼眶中不断蠕动的白色蛆虫问：“你是谁？”
　　“我……？”，老人开口，声音嘶哑刺耳，像台老旧的机器：“我？我是神的使者！我…… 我是神的孩子！我，槐实，和我的姐姐，妹妹…… 全都是完美的造物啊！” 这个自称槐实的老人越说越激动，“你猜…… 再过两年，我会被你们叫作什么？” 槐实将头转向傅临，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森白牙。
　　傅临望向槐实的身后。
　　有影子。
　　与此同时，他注意到，尸油灯的光亮里，一些黑影悄然而生，祂们越来越大，很快占据了一小片光。
　　他猜这是答题倒计时，至于超时作答的代价……
　　非死即伤吧，槐实手中的刮骨刀上还有些残留的血渍和脏器碎屑。
　　他皱眉：“你们真的是「完美造物」吗？”
　　“当然！我们是百年来最完美的！” 槐实尖声道。
　　“是吗？” 傅临慢慢勾起嘴角，“那，我猜你会被叫半老徐娘。”
　　……………
　　“你中计了，槐实。” 傅临静静看着尸油灯里猛地一顿，随即退去的阴影，“「完美造物」，又关乎年龄，说真的，除了完美数外，我再也想不到有什么东西能跟这两样挂钩了。如果一个数恰好等于它的真因子之和，则称该数为完美数，对吧？而前四个完美数是 6、28、496 和 8128。”
　　“第五个数我记得是 33550336，八位数，计算年龄不现实。你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你们三人的年龄也就只能在前四个完美数之中，但你给我的已知条件并不能让我推断出来，” 他用手摸了摸下巴道：“你一开始说话时眉毛上挑，下颌抬高了大约五六度，说话语气也微微上扬 —— 即便你自己可能没感觉到，这里可以明显看出来你为自己的「完美」与「特别」感到开心，或者说自豪。”
　　“所以我持续下垂嘴角，皱眉，让你产生一种我对你观点抱质疑的错觉，” 傅临淡淡道，“这种态度对你来说完全无法忍受吧，而你在回答我的质疑时的确也有些生气，人，在一定程度情绪的支配下会下意识说实话。”
　　槐实张开嘴，从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地声音，脸色煞白，“我…… 我……”
　　“「百年来最完美的」恰好可以让我排除 8128，也就是说，你的姐姐 496 岁，你 28 岁，而你的妹妹 6 岁，” 他继续道，“再过两年你就 30 了，所以是半老徐娘。”
　　“为…… 为什么？” 槐实脸上的皱纹扭曲在一起，手中的尸油灯啪地随着一些白色蛆虫掉落在地，“你从哪里看出来…… 我明明全身上下都……”
　　“你…… 为什么毫不犹豫地用中国的称呼来回答？？？”
　　“槐实，只有中国古时才会有给女子点守宫砂的传统。”，傅临面无表情地说，“虽然你手上全是血，但两者颜色有区别，这点我还是分的出来。”
　　槐实张嘴还想说什么，但随着她张嘴，她的头却不受控制地往一边歪去，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控制一般，槐实努力地将自己的头回正，咔吧一下，脊椎断裂，她整个人倒在地上，全身上下不停抽搐，殷红的血自七窍中汩汩流出，很快没了动静。
　　傅临走到尸体旁皱眉，他刚刚听到槐实喉咙里发出了几个嘶哑而残缺不全的音。“jiu……yan zhou……yan……sha……” 他轻声重复道 “那是什么？” 随即又摇摇头。毕竟是梦里出现的东西，并不一定都有存在的价值。
　　先看看周围能不能出去吧，这样想着，傅临捡起尸油灯和尖刀，将灯试探性地向四周照去。
　　“呃…… 呃啊啊啊啊啊！！！” 凝视灯光的瞬间，他的眼睛感到一阵灼烧的剧痛，眼球变得滚烫，傅临忍不住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靠！！”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临感觉隔着眼皮的滚烫渐渐冷下来，他重重吐出一口气，试探性地慢慢睁开眼。“哟，醒了？”，傅临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映入他眼帘中手握黑色长刀，穿着黑斗篷的女孩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刚刚还在想你会不会把自己眼珠子抠出来呢。”
　　“啧……”，傅临眼眸晦暗，揉了揉太阳穴开口：“你又是谁？”
　　“又？” 女孩皱眉，“我叫白伊，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伊。顺便说一句，你刚躺在大街正中央哦。”
　　“大街？” 他闭了闭自己的眼睛后看向四周，蜿蜒的青石板小路一眼看不到尽头，远处隐隐可见古代建筑林立，到处点满了猩红的灯笼，灯火通明，繁华之至。而自己脚下的小路则简陋的多，街坊边唯一烛台的混浊光亮随着血腥臭的风若隐若无，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傅临将头转向白伊，下意识打量起来，眼前的女孩皮肤白皙到病态，深栗色的头发梳成一条辫子吊在胸前，倒是跟她的栗色瞳孔很搭。
　　“白伊，” 他点头道，“好名字，你知道这是哪吗？”
　　“啊？”，白伊明显愣了一下，眨眨眼:“你不是来「入世」的吗？不是那你来黄泉都干嘛？”
　　“入世？黄泉都？” 傅临感觉自己脑子被搞乱了，“那是什么？”
　　白伊摆摆手，“先不说这个，” 她表情骤然冷下来，“差点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哪里人，怎么来的？”
　　…………听到这个，傅临顿了顿，随后开口:
　　“付翷，支付的付，临风俯仰惭孤调，愁对秋高白雁翷的翷。重庆人，来这里之前我刚碰到一个老人，穿的跟你差不多，非要让我回答问题，我答对了，她死了，我拿了她的灯，然后到了这里。”
　　“啊 ——”，白伊思索道，“你在骗我吗？”
　　“看你信不信我说的话，” 傅临说，“如果你相信我，那我就没骗你，如果你不信，那我就在说谎了。”
　　她听后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也是，好吧，你到这里的上一个空间我们叫做「指标考」，通过「指标考」才能到这里，我们叫「滞留地」。”
　　“「滞留地」不止一个，目前为止，大众皆知的「滞留地」有四个，”白伊竖起手指:分别是「罗睺」的幽镜乡，「混沌」的迷城，「假面」的千佚塔，和现在你在的地方，「泯灭」的黄泉都。所谓「入世」，就是加入这四个分支之一，你刚刚在这，我还以为你是来加入「泯灭」的呢。”
　　“你是「泯灭」？”，傅临问。
　　“嗯哼，” 白伊点点头，挑挑眉，“「泯灭」虽然废人，但是好上手啊，不像「假面」，要会骗人还要会演戏，门槛高的离谱。「罗睺」也是，据说啊，祂们招人只招有先天性缺陷的人，什么眼睛先天性失明啊，一出生就断胳膊断腿啊，基本上全是祂们那边的。”
　　傅临闭闭眼，叹了口气道：“我这做梦做得可真离谱啊，还搞出个世界观来了……”
　　“做梦？” 白伊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居然以为你在做梦？真可笑啊付翷，哪有人会做出这么真实的梦！”
　　“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临皱眉道。
　　“看过盗梦空间吗？” 白伊问，见傅临点头接着说：“人在梦中死亡，现实中就会醒来。而且你也知道，人在梦中是没有任何感观的，即便梦到的画面也是模糊不清，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
　　“锵！”白伊手中那把名为[归途]的长刀出鞘，迅速朝着傅临脖颈一斩，他瞳孔骤缩。鲜血四溅，傅临的脑袋直直掉在地上，白伊缓缓收刀，面无表情立在原地，盯着尸体默不作声。
　　…………
　　傅临睁开眼，眼前还是白伊那张苍白的面孔。
　　“我刚刚说什么来着？”她撇撇嘴。
　　傅临缓缓站起，将自己的尸体踢到一边，抬眼用询问的眼光看向白伊。
　　“只有「滞留地」才有「不死」的赐福，” 白伊解释道，“在这里的上面，演剧本的时候死了就真死了，甚至在现实中的痕迹也会一并被抹掉，除了我们这些能成功「入梦」人还保留记忆外，没人会知道曾经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
　　“等一下，” 傅临慢慢眯起眼，“你为什么会知道？你在现实认识的人「入梦」之后死在了这里？”
　　“你猜呢？” 白伊笑眯眯的，一字一顿地说，“我好不容易才忘掉这件糟心事，你最好不要再让我想起来了。”
　　“骗我没有用的，白伊，你刚刚回答的语气虽然很到位，但是眉心舒展，说明你心情坦然愉快，那个人的死，让你很开心？”
　　“微表情？” 白伊沉下脸，“真有你的啊，付翷，敢问你今年贵庚啊？”
　　“18。” 傅临答道。“怎么？”
　　“才刚成年就会微表情观察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大学准备报考心理学方面的专业？”
　　“呵，” 傅临冷笑一声，“当然不是，对我未来有帮助，我就学了。这很正常吧。”
　　“算了，无所谓，” 白伊摆手，“等你下次「入梦」再说，你马上就会醒过来了，” 她指指傅临慢慢飘散的下半身道，“再会啰，等你再来我跟哥哥带你入世，到时候你就不会随便醒了。”
　　“哥哥？” 身体消散的前一秒，傅临问。
　　“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白伊挥挥手。
　　眼前一片漆黑，等傅临再睁眼，看见的是自己卧室的天花板。
　　他下床走去厕所，将凉水捧在手心往脸上浇去，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呆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