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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个角落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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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在当今时代已经是一个使用频率极低的词语了,一般只出现在宗教场所和一些偏远乡村。
比如我们村——龙归村。
既偏又远还信教。
都说是偏远乡村了,基本上没有外人会来。不过凡是总有例外,之前就有一个叫大刘的男人,听说是拍纪录片的。
纪录片是啥,我不知道,大刘就说是把我们还有我们村的祭祀拍成电影,在电视上播。我还挺想上电视的,但大刘没过多久就屁滚尿流地回都市了,呼天喊地地说我们村子有“鬼”,并从此转变了方向。
我们村是一个宗族村落,家家户户都姓李。村长李兴田家中有个老父亲和两个儿子,他儿子又有媳妇儿和女儿,一家子还没分家,住在一块儿。
每到吃饭的时候,我都能透过门缝看到饭桌。按理说,老村长会笑,是要比村长更和煦一点才对,可我不太敢看他,总觉得他的脸上有一丝隐隐的血腥气,很是阴狠。
村长的两个儿子,一个比较粗犷,嗓门也大,粗腔粗调的,手上都是做农活的茧子,他媳妇儿看起来就有点怯懦也有点瑟缩,经常端着碗在灶台那里吃饭。
另一个儿子有些文质彬彬,斯文秀气,他上过学,看起来像是一个教书老师。但好像还没工作,就搁家里干点农活。这个年轻男人一直默不作声地吃着碗里的饭,不经常搭腔,有时候被踹一脚才会蹦出来几个字。
今天,门边有个探头探脑的小女孩,她在门口踯躅不前,我瞧见了,朝她招招手,但她没理我。大儿子也发现了,脸色当即就阴沉下来,脱口而出:“死丫头野哪儿去了,也不知道帮你妈做饭,赔钱的东西!”
他的大手拉过那小姑娘,像拎小鸡仔一样,往灶台那一推,手劲不小,小姑娘踉跄了好几步才停下来。手在粗糙不平的砖砌灶台上擦过,淌下两行血,滴在黑漆漆的地上。
老村长还是那样呵呵一笑:“小娃娃嘛,好跑住玩也正常。”
大儿媳妇捏着小姑娘的手,用水冲掉灰和血,二儿子刚刚低着的头就没抬起来。我看着那水冲开皮肉,骨头缝里都渗着冷。
我待的屋子里不只有我一个,还有村长李兴田的母亲,断手断脚的,躺在这屋里。
我有些无聊,去拽她脖子上的锁链,但她也不理我。
吃过饭后,这家人各自散去,下地的下地,干活的干活,小姑娘利落地收了桌上的碗,踮着脚端到灶台旁的桌子上。
我没帮她。
龙归村可以说的上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绿树成荫,但实在没什么人气儿。也就村口一棵大榕树下零星坐着几个老头老太,我坐到树上去看他们,他们在那编彩绳,彩绳编完用来祈福,挂在祠堂里。
现在也只有老家还有祠堂了,住在城市里的人都没见过,时间久了,大概连祖宗是谁都不知道。
龙归村的祠堂不仅有祖宗,还有关于“神”的记载。
以前的龙归村不叫龙归村,就叫李家村。直到龙神降临,庇佑此方,李家村就改名为龙归村,并且在每年的三月初三都会祭祀龙神。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祭祀都用牛羊牲畜,直到——连续三年大旱。村民生活困难,认为是他们不够虔诚,才致使神灵发怒,让他们受苦受难。
又是一年天公不作美,庄稼极有可能颗粒无收,村民们天天愁得揪头发。
那时的村长还是李兴田他爹,有一天,他召集全村的人,涕泗横流,悲痛万分,声称自己梦中龙神显灵,他的小女儿乃是灾星降世,如果不将小女儿作为“人牲”,献祭除煞,神将降怒与龙归村。
村里一个老得牙齿都掉完的老长老佝偻着背说,祠堂的书里提过“人牲”,记载语焉不详。虽然他没再详细说,但这两个字结合起来并不难理解,又是祠堂记载。
村民之间瞬间掀起轩然大波,议论纷纷。最终得出结论,该将老村长的幼女——这个灾星,献祭给龙神。
幼女被老村长亲手堵住了嘴,绑上了手脚,送上了祭台。
火。
远古时期人类学会了用火,从而战胜了黑暗,战胜了寒冷。获得了光明、温暖,也获得了武器。
祭坛上,火光越燃越旺,照亮天地,村民的祈祷声盖过了她的哀嚎,一条幼小的生命就此消逝。
火没有烧我,但我也在哀嚎。
哀嚎没人听见,龙神没有显灵。
龙归村不止那几年颗粒无收,后一年、大后年,都是。
面对村民们的疑问和抱怨,老村长只是沉默又悲痛。
村民们看他不仅失去了女儿,而且村里还没有变好的挣扎颓废样,没再不依不饶,只是叹着气去找办法,以求保下更多庄稼。更多人背起行囊,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们都不知道,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灾星、什么除煞。也有可能知道。
那场无用的“人牲”祭祀逐渐被所有人遗忘,我想,除了我还记得,应该也只有老村长了吧。
“神是无所不知的!对神不能够有欺骗行为!如果你的心不虔诚……神能感受到,神会发怒……”他纹路极深的脸上一片阴霾,跪伏在祠堂中央喃喃自语。
我不太喜欢这个祠堂,点了多少盏蜡烛都照不亮,何况现在他只小气地端了一盏。
窗外一片漆黑,夜色浓重如墨。
火苗忽悠忽悠——
我给吹灭了。
夜色彻底淹没。
老村长“砰”倒在地上,苍老的身躯佝偻,散发出腐朽的臭味。
一个清瘦的男人从祠堂深处走出来,是二儿子,他打着一把手电。走到跟前,找了找地上人的脸,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大桶。
我闻不到,不知道是什么。
他把桶里透亮的东西,倒在了老村长的身上,倒在了祠堂牌位上,倒在了布上、门上、走廊上……
“咔嗒”,男人掏出一个打火机,又把落在地上的蜡烛点上了。
火光冲天。
我想起来了。
他杀了我,血从我的脑袋蜿蜒到床底,淌到我的孙女眼前。幼女惊叫出声,紧接着就被他一把拉出来。
刚杀了一个人,但他很冷静并不慌张,女儿是他的血脉,所以他只是逮着幼女三令五申。
然而日日夜夜的惊醒,他还是恐惧于幼女哪天不小心说了出去,终于,他决定利用这个古老的传说,举行一次“公众集体谋杀”。
反正……也只是一个赔钱货,死了还少口粮食吃。
像幽魂一样……不我就是。
我这个幽魂不知怎地离不开老二。
又跟他回到了那个地方,那个散发着腐朽味道的囚笼。
村长大儿子无知无觉躺在地上,大儿媳妇面无表情,看见老二之后一句话没说,从老大身上跨过去,朝楼上走。
静默无言,女人扶起爬伏在床上的女人,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打开滞涩的锁链,狠狠扔在地上。
女人干了多年农活,肩背宽阔,臂膀健壮有力,一下背起她:“走吧。”
一辆牛车在墙根下,女人把人放在车板上,拿被子裹好,旁边已经有一个被裹住的小小身影。坐到前面,女人粗糙的手掌拍了拍这头牛,这个多年的老伙计。
“走吧。”
老二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在门外,夜色中远走的身影看不清晰,只能听见轱辘声。
“你也走吧。”
我感到身体很轻松。
点点火烛汇聚,又是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