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兄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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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鑫回到住处时，已经过了下午三点。
本来路上是用不了这么长时间的，但B市火车站的结构实在复杂，让她又走丢了一回，所以等到她打开房门时，已经足足三十多个小时未曾合过眼了，就连饭也只吃了网吧里那一顿豪华会员餐。
——于是原本坐在小沙发上打盹儿却因为开门声猛然惊醒的田森刚一睁眼，就看见她如一抹苍白的幽魂般飘了进来。
“噗通——！”
一声巨响。这是人高马大的田森从沙发直接摔在了地上的声音。但他没顾上喊疼，而是赶紧爬了起来，走到了田鑫身边，“心儿啊，你回来啦？”
田鑫打量了他两眼，“你怎么来这儿了？不训练吗？”
“呃……我、我合计着你可能不会想回俱乐部，就来等你。”他那张蜂蜜小熊似的脸上挂着有点诡异的表情，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也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不过田鑫这会儿精力和体力都到了极限，实在也是没心情猜他到底想干嘛了，于是她从这挡路的大山旁边绕开，走进了正屋。
小佛龛上余香袅袅。那大约是先来了的田森点的，此时已经快要燃尽。田鑫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等到香完全烧尽了，又确认了没有余火，才转回了身。
一直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的田森赶紧往旁边让了让。
田鑫路过他，走了几步，又停下，“……你到底想说什么？”
田森语塞。
他不知道该怎么问，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本来就已经很纠结的事情，在凌晨他突然收到了来自那位刚猝然退役的嘉世队长的消息时就变得更加诡异了起来。
田鑫怎么就碰到了叶神了？
叶神怎么就认识她了？
他们在哪儿碰到的？
怎么叶神就知道田鑫打的车的车牌号了？
他脑子里有太多的问题，但叶秋说的那一句“只是萍水相逢”又让他打从心里不想让田鑫意识到她昨天和叶秋打过照面。
至于原因……则是因为他这一夜反复思量，觉得也许就让田鑫做个普通的荣耀爱好者，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哪怕他曾经是那么期待他们兄妹能够一起代表皇风出现在赛场上；
——哪怕田鑫曾经是由他亲手带进的皇风的训练营。
田鑫生日小，第四赛季开赛的时候才十三岁。彼时田森刚继承了神级账号扫地焚香，正是最意气风发的年华。自己那花儿一样的小妹妹撒娇说想去战队看看，他也就厚着脸皮和经理讲了，然后就给人当了回免费导游，进行了好一顿皇风光辉历史宣讲。行程的最后，他带着田鑫去了练习室，本想着随便打上两把哄小孩子开开心，
——结果就意识到了自家叔叔所说的、“心儿玩儿的很不错”真的不是一句对自家掌上明珠的过高评价。
那时的田鑫，毫无疑问地是个天才。驱魔师的技能大多用符施行，搭配上武器的飞出与收回，构成了一套相当有特色的“魂御”技巧。符纸的释放时机，藏符的技巧，附着武器的符的选择，武器扔出收回的时机……大量的灵活机动的“选择题”让驱魔师成了一个上手很难、上下限也拉得很开的职业，所以就连在职业赛场上，选择它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可这些对于田鑫来说，却都不是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跟着她母亲学小提琴的关系，她在节奏掌控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技能抉择时也相当犀利果决；手速不算太快，但反应能力、精准度和稳定性却相当高，青训营里的训练关卡在她面前如吃饭喝水般简单；技战术方面的知识相对薄弱，可她那时不过才刚刚玩了三个月，从没接受过任何正统训练；而且，她和田森有一种微妙的默契，她看不懂战术上的设计，却能猜到田森的想法，靠着这个竟也能和在职业选手里也排在前头的田森打得有来有回。
——于是就在那个下午，田森动了给自己培养一个搭档、给扫地焚香培养一个后继者的心。
最开始，除了田鑫本人，没有人赞同他的想法，就连田鑫那身为皇风铁杆粉丝的爹也没怎么犹豫就回绝了。电竞行业那几年不过刚刚才步上正轨，在大部分人眼中，打游戏仍是不务正业的代名词。老田家虽然有田森这么个站在圈子顶端的从业者在，但正因为有他，家里人反倒更了解这个圈子的艰难与残酷。尤其田鑫还是个女孩子，甚至还是个漂亮到有些异类的女孩子，所以这难度和危险程度就更是翻了倍。
彼时愣头青一样的田森差点儿被轮番上阵的长辈们说服了。
但田鑫没有。
她天天被人“甜心儿、甜心儿”地喊着，却真真儿有着颗金属般锐利而坚定的心。家里不让她进青训营，她就自己在游戏里练，大湖里，山崖上，只要用心，总能找到与训练关卡相似的条件。家里不让她进圈子，她也不吵闹，只是在家自己看比赛，看录像，反复地研究，然后把自己做得比作业还认真的笔记发给田森，还叮嘱他有空了记得批改。
所有比赛里她最偏爱观看、最喜欢反复研究的就是嘉世的比赛——倒不只是因为嘉世那个赛季出了个能给她做模板的、同样漂亮得有些异类的苏沐橙，而是因为田鑫相·当喜欢嘉世那位奠定了三冠传奇的队长叶秋。
——听听，一个玩儿驱魔师的、主队是第一赛季虎视眈眈结果被嘉世干碎了的皇风的妹子，喜欢嘉世那个玩儿战斗法师的叶秋。
连起来说说都是难以形容的抽象。
面对着自家哥哥愤慨里又带着浓浓委屈的眼神儿，彼时性格还很活泼可爱的田鑫嘎嘎笑着说“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然后就在自家哥哥愣了一会儿之后熊熊跺脚的“小坏蛋你说谁送菜呢？”的抱怨声中做个鬼脸跑开。
当然，说自家哥哥送菜是玩笑，说叶秋是“最朴素的烹饪方式”却不是。人人都说嘉世打法功利、简朴、土得掉渣，但换个老祖宗的词儿，这应该叫大巧不工——真正的高超技艺并不在于表面的繁复和雕琢，而在于自然、简洁和不显山露水——这毫无疑问地该是对前三个赛季的嘉世的风格的最准确的定义，也是田鑫本人平素最喜欢的曲子风格。
于是在人人都为繁花血景的绚烂凄美心醉、为魔术师的奇巧灵诡赞叹之时，田鑫因为那一杆乌黑的战矛笔直笔直地栽进了荣耀的大坑里。
那样的一支队伍。
那样的一柄武器。
那样的一个人。
——怎么可能会不让人产生想要击败他的想法呢。
在心中确立了自己的目标的田鑫就这样开始了她日复一日的努力。而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她全无动摇的坚持里，家人的态度也终于渐渐软化，在她十五岁的生日那天，终于同意了再送她到训练营里呆一段时间试试。
——然而，天意弄人。
今年夏天田鑫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也终于即将成年。面对着她再次提起的想要去皇风试训的想法，田森的父母也不愿对她多加限制，只是嘱咐田森一定要照顾好妹妹。
于是他第二次将田鑫带进了皇风。
可如今的皇风今非昔比。
如今的田鑫也不是当年的田鑫。
将近三年的空白期让当初耀眼的她不再技惊众人，但长开了的花朵却足够招惹虫蝇。
当看到俱乐部给出的那份把商业价值开发写进了骨子里、却全然没有战术地位安排的合同时，田森气得一巴掌拍裂了会议室的桌子。
把合同递给他的经理也是这赛季才从总公司派过来的新人，根本没见过田鑫当初的模样。他功利，现实，但却不是个坏人，“田队，你是队长，知道队里的情况。咱们是真的缺钱。按田鑫现在的状况……你们的想法……真的不现实。”
田森的心像被刀剜了一样痛。但他却无法反驳。
“不过她毕竟还算年轻，你也说了她的状况已经好了许多，也许她、你们……还有皇风，努努力也都还有时间。”经理说着，突然感慨地叹了口气，“可有些人，大约已经没有了。”
“……什么意思？”田森抬头看他。
“今天是冬转期的第一天。”经理的眼神很微妙，“有些战队准备弃卒保车了……是嘉世。”
管理层获得外部消息总会有些选手们get不到的手段，田森没怀疑经理消息的真实性，但却没能真正领会到他想表达的意思。一种混杂着巨大的荒谬感的恐慌从他心中生出，他舔了舔嘴唇，又问道，“……你什么意思。”
“叶神，也年纪大了。”经理又叹了口气，“你看看这赛季嘉世都什么样儿了，连咱们都打不过了。”他说着，眼神里又突然带了些锐利的光，“田队……田森，咱们不能让皇风也走到那个地步。咱们不能。”
田森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出会议室的。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那一纸合同递到田鑫手里的。
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亲手给了田鑫小小的梦想。
又亲手将她精心养大的梦想摔得粉碎。
俱乐部的想法他强扳着一张脸一字一句地和田鑫交代了。但叶秋可能要退役的消息他到底没忍心和田鑫说。只是他不忍心却有人全不在乎，第二天一早，嘉世俱乐部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家队长退役了的消息散布得满天都是。
刚刚迎来了自己十八岁的第一个早晨的、已经沉默地坐在了训练室里的田鑫毫无预兆地站起身，跑了出去。
“你站着睡着了？”
在田鑫的质疑声中，田森的思绪再次回笼。眼前的妹妹脸色苍白，不见一丝笑容。她的眼睛依旧明亮，但却读不出一丁点儿曾经因荣耀而满溢的快乐。就在这个瞬间，田森猛然下定了决心——
“昨天的事情，俱乐部很不满，所以签约的事情……暂时没了。”
田鑫的手猛然蜷缩成了一团。
“你的东西等我收拾好了给你送回来，你就别过去了，省得再产生不愉快。”
田鑫低头沉默一会儿，很轻微地点了下头。
“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办？学校是不是已经开学好几个月了？赶紧让我妈去给你办复学还来得及么？”
“……现在回去大概正好能赶上上半学期期末考试。”
田森一噎——他是狠心替妹妹下了决定，但他又不是魔鬼——“那就在家休息一阵，等下半学期……算了，还是等新学期再回去？”
“……都可以。”田鑫不置可否。
“你……你别总在家里关着，大夫说多出去溜溜反倒比较好。只是去哪儿别再忘了给我发定位。”
“……好。”田鑫应了一声，突然又小声说道，“哥，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轻，要不是田森就站在她身边，几乎就要漏过她这句几乎听不见的话语。
田森只觉得鼻腔猛然一酸。他赶紧仰头抬手，拍了拍田鑫的脑袋瓜，“好好休息，多多吃饭。”
守着田鑫睡下了，田森赶紧打车回了俱乐部。
经理还在那儿等他消息呢，一抬眼看见是他一个人回来的，脸上的失望和疑问显而易见。不过他也知道事情复杂，所以也只是赶紧迎上前去，一脸殷切地看向了田森。
田森雄山一般巍峨的身躯在他面前站定，“田鑫不会回来了。”
“怎么……？”
“我才是皇风的队长。”田森看他，语气沉静如古刹钟声，“这担子，我扛。”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兄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