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窥见》南瓜Nancy

2、第 2 章

　　那扇挂着铜铃的门在身后合拢，将纹身店特有的气息隔绝开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谢煜站在人行道上，微微眯起了眼。街上车水马龙，喧嚣声瞬间涌入耳膜，将他从那个短暂、安静又充满张力的空间里拽回现实。
　　他下意识地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半框眼镜。这个动作与其说是为了看清什么，不如说是一种习惯性的、试图找回内心秩序的姿态。指尖触到冰凉的镜架，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
　　心脏的位置，有种陌生的、闷闷的感觉，并不剧烈，却像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后，持续扩散的、细微的涟漪。许余。那个名字，连同那头惹眼的粉色中长发、手腕上褪色的红绳，以及最后那个带着依赖意味偏头让杨远绑头发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反复闪现。
　　他清楚地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种感觉，不同于解出一道难题的畅快，也不同于获得师长赞许的满足。它更隐秘，更不受控，带着一种危险的吸引力，仿佛在引诱他偏离既定的轨道。
　　回到家中，书桌上摊开的竞赛题集依旧停留在离开前的那一页。谢煜坐下，拿起笔，试图重新投入那个由公式和定律构成的、清晰明了的世界。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动，却迟迟落不下一个完整的演算步骤。那个纹身师的眼神，那个疲惫的、隐藏在温柔笑容背后的眼神，总是不合时宜地浮现，干扰着他引以为傲的专注力。
　　他有些烦躁地放下笔，向后靠在椅背上。这不像他。他一向善于管理自己的时间和情绪，目标明确，行动高效。可现在，他却因为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甚至算不上认识的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绪不宁。
　　是因为那份窥见的脆弱吗？是因为那种与他规整生活截然不同的鲜活气息吗？还是因为……那种被牢牢护在另一个男人羽翼下的、看似亲密无间的关系，隐隐刺痛了他某个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角落？
　　谢煜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他只知道，那个名为“余烬”的纹身店，和那个叫许余的人，像一块磁石，吸引着他想去探究，想去靠近。这是一种纯粹出于本能的好奇，混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尚未明晰的、想要触碰真实的渴望。
　　接下来的日子，看似平静无波。他依旧按时上学，认真听课，在补习班里解着似乎永无止境的难题。但在那些独处的间隙——比如课间望着窗外发呆时，比如深夜台灯下笔尖停顿的瞬间——那个粉色的身影总会悄然闯入他的思绪。
　　他并没有立刻再去纹身店。那种冲动被他用强大的理性暂时压制了下去。他告诉自己，那只是一次偶然的心动，如同平静湖面偶然掠过的飞鸟，留下涟漪，终将归于平静。
　　直到一周后，一个周五的傍晚。他因为帮老师整理竞赛资料，离开学校比平时晚了些。天色渐暗，华灯初上。他鬼使神差地绕了一段路，再次经过了那条并不熟悉的街道。
　　“余烬纹身”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从玻璃门里透出来，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温暖。谢煜的脚步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他没有过去，只是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静静地看着。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许余正站在工作台前，低头专注地画着什么。粉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很柔软。他偶尔会抬起左手，摩挲一下腕间的红绳，然后又继续投入工作。店里没有客人，只有他一个人，身影显得有些孤单，却又透着一股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宁静。
　　谢煜就那样站着，看了很久。晚风吹过，带起初秋的凉意。他看着许余偶尔因为思考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用笔时流畅的手部线条，看着那盏灯将他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晕里。
　　忽然间，一周来那种烦躁的、无处安放的情绪，奇异地平复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常安静的、近乎贪婪的注视。他像一个隔着橱窗欣赏珍贵艺术品的人，明知不属于自己，却依然为那份独特的美所吸引。
　　他并没有想要推门进去的冲动。此刻，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仿佛就已经足够。这种观察，让他对许余的认知，从那个充满冲击力的视频和短暂的店内交锋，多了一层更日常、更真实的维度。他看到的不再只是一个符号化的“风流纹身师”，而是一个会专注工作、会有无意识小动作的、活生生的人。
　　就在这时，店门被推开了。不是客人，是杨远。他手里提着似乎是外卖的袋子，很自然地走了进去。许余抬起头，看到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隔着马路，谢煜看不清那笑容的细节，但能感觉到许余整个人的状态瞬间松弛了下来。杨远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了看画稿，似乎说了句什么，许余笑着摇了摇头。杨远便把手搭在他后颈，轻轻捏了捏，动作亲昵自然。
　　谢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不疼，却带着一种清晰的酸涩感。他看到杨远将外卖放在一边，然后像上次一样，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帮许余拢了拢有些散落的粉色发丝，重新扎好。许余顺从地偏着头，没有任何抵触。
　　画面很温馨，甚至可以说是美好。但谢煜却缓缓移开了视线。他转过身，将那个温暖的、他无法介入的空间留在了身后，沿着人行道，慢慢朝家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他的心情不再是躁动不安，而是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沉默。他清晰地认识到，许余和杨远之间，存在着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旁人难以企及的默契和亲密。那不是他可以轻易打破的。
　　然而，与此同时，另一种更坚定的念头，也在他心底悄然滋生。如果那份亲密真的如此坚不可摧，为何他在许余的眼底，总能窥见那一丝若隐若现的孤独？如果杨远的守护真的密不透风，为何许余在独处时，会流露出那种仿佛与世界隔着一层玻璃的疏离感？
　　这个矛盾，像一道难解的谜题，激起了谢煜骨子里那种属于顶尖优等生的、对于真相和答案的执着。 他不再仅仅是被许余的外在或瞬间的脆弱所吸引，而是真正产生了想要理解他、解开他内心谜团的强烈欲望。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智力与情感双重驱动的探究欲。
　　内心的突破点，就在于此。 它不再是单纯的心动或好奇，而是升华为一种明确的、冷静的目标感。他要的，不是莽撞的闯入，而是精准的理解和……或许，是某种意义上的“破解”与“重建”。
　　谢煜抬起头，夜空中有稀疏的星子闪烁。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重新变得清晰而坚定。他知道，自己还会再去那家纹身店。但下一次，他将不再是一个被莫名情感驱使的闯入者，而是一个带着明确探究目标的观察者。他要弄清楚，那温暖灯光下的孤独，那亲密守护下的疏离，究竟从何而来。
　　步伐，变得沉稳而有力。少年的心思，在初秋的晚风里，悄然完成了第一次重要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