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擎》焕茶

16、准备

　　手心的票子在愈发紧握的拳头里起了皱，储牧下颌线紧绷，表情难以维持平静，一种无法控制的势头似乎即将破土而出，它虚无缥缈难以把握，让储牧第一次觉得无论自己如何禅定止观，也烧不尽心中那片离离原上草。

　　看来就像王川说的，他禁欲太久憋出毛病了，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马路牙子上气喘心跳。

　　“我这叫责任感爆棚懂么？”储牧粉饰内心的兵荒马乱，故作轻松般开口，“人是被我牵扯进来的，再说了，他个未成年儿童懂这些勾心斗角吗？连饭都煮不熟的小屁孩儿，要是真被盯上了，还不够塞牙缝的。”

　　储牧在心里骂自己闲得蛋疼，一天到晚瞎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宋擎不就是他刚认的新弟弟么，就像他说的，这或许只是补偿呢，或许只是他作为一个哥哥，自发地对无缘无故被殃及池鱼而毫不知情的弟弟的补偿呢。

　　他心烦意乱地阖眼，抬手按了按干涩的眼角，刚才不觉得，现在突然感觉斜前方的阳光有点儿刺眼，跟公安局审讯室里的白光灯有一拼。

　　强压心头燥热，他转而去想宋擎上学的事儿，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王川信惯了储牧的话，况且他说得在理，宋擎没爹没娘不说，自理能力也差得离谱，生活技能一看就是没大人教自己琢磨出来的。

　　他心底生出一种同道中人的心疼，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把身上的臭毛病改了，他哥如今跳槽升职，以后指不定要怎么忙，他得从今天起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当个能照顾宝贝弟弟的好二哥。

　　宋擎的大脑不是很清醒，给储牧讲完昨夜惊魂之后，他迷迷糊糊在储牧的被窝里睡了过去，因为被冻了一晚上，他下意识将被子蒙过嘴巴往盖住鼻子，本来只想给自己搭个暖和的小窝的，没想到闻到了一股熟悉而浓郁的，带着点儿薄荷味道的沐浴露味儿。

　　可惜当他终于想起这味道和自己昨天在准备储牧肩头闻到一模一样的时候，睡意已然汹涌来袭，这些让他安心的味道成了最实用的助眠熏香。

　　睡眠这东西，在整个社会都属于稀缺资源，宋擎一口气睡到楼底下门铃响个不停把他吵醒，他半梦半醒地微眯着眼，唯一露在被子外面的脸泛着潮红，沐浴在阳光里很是慵懒惬意。

　　他平时不出摊的时候，也能一口气睡到大中午，那个时候的太阳是最暖和的，刚刚好的温度会透过窗户均匀打在他身上，让他一睁眼便能泡在金灿灿的阳光里，靠天然小太阳赖会儿床。

　　所以宋擎很珍视每个周末，他会在前一天睡觉的时候把左半边窗帘拉开，再把两个枕头摆出一条能刚好卡住他的头的宽缝，自己上床乖乖躺好，等待和太阳公公如约相会。

　　于是乎，宋擎在某些方面可以说是与众不同超乎想象的存在，比如他睡觉是为了睡醒。

　　可是今天不太好，他被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声音吵醒了。

　　他微微皱眉，分辨着这声音是来自梦境还是现实，还不等他有所判断，一段模糊的记忆突然见缝插针。

　　恍惚之中，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男人一直折腾他不让他睡觉，不仅不停叫他的名字，后来又伸手把他从床上捞坐起来，男人的嘴一张一合好像说了什么话，好一会儿之后才放他继续睡……他居然妄想把自己晃醒……尽管是梦也很过分……如果下次再梦到他一定要打爆他的头……不过……他说了什么来着……对！是嘱咐他别忘了拿饭！

　　宋擎“啊”一声，睁大眼睛从床上翻坐起来，他印象里，敲门声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了，他把门外的人晾了那么久。

　　来不及想更多，他掀开被子胡乱套上拖鞋飞奔下楼，直到接过送餐伙计手中的饭盒，才气喘吁吁地望向自己十分难受的的脚丫子——他把拖鞋穿反了。

　　虽然被晾了一会儿，但伙计一点儿也不生气，一是因为储牧小费给得多，二是大中午店里正忙，在外面晒会儿太阳偷会儿懒他当然愿意。

　　他把饭递过去，趁着来人换鞋的功夫开口，“点这么多我还以为是一大家子人吃，合着就你一个啊。”

　　宋擎愣神，他瞧了瞧刚被自己放在地上的饭盒，目测是有三层，一层最起码也能装四盘菜。

　　“对啊，我哥有事出门了。”

　　伙计趿了趿准备离开，“你哥对你真好，早上他来订饭的时候还特意交代不要茄子，对你是够上心的。”

　　宋擎谢过伙计，转身锁上房门，手却搭在门把手上没下来。

　　不要茄子？他怎么知道自己不吃茄子的？

　　是昨天吃火锅的时候记下的吗？

　　宋擎寻思了一大圈儿，一番苦思冥想之后坚定得出结论，就是昨天吃火锅的时候，他偷偷把储牧夹给他的茄子扒拉了出去被当事人看到了。

　　虽然后知后觉偷摸挑食被逮了个正着，宋擎却一点儿也不担心，因为他哥不仅没批评他，还记下了他不吃茄子的习惯，这说明，他哥是纵容着他来的。

　　宋擎觉得自己这么想有种恃宠而骄的得意感，但自从他哥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一切都不再将就了，才几天，他就已经深刻领悟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人间真谛。

　　在心里自我检讨三秒钟之后，肚子第一个撂挑子不干了，咕噜噜叫个没完没了，空气中飘过的饭菜香味儿实在难以忽略，他突然有点儿佩服西游记画本里的唐僧，西行路上那么多美色诱惑，他愣是看不见听不着似的走过路过全错过。

　　客香居的菜融汇八大菜系，聘请的是各地出了名的掌勺师傅，讲究的是阴阳相济水火相调，不仅饭菜色香味俱全，就连餐具，都是青花伏脉的瓷器，看着有一种触目惊心的贵气。

　　三层实木餐盒在茶几上铺平，十二菜一汤一饭一甜点摆得整整齐齐，琳琅满目的佳肴还冒着热气，静静等待主人的挑选，宋擎很是满足地用抱枕在沙发上摆出个小窝，待会儿他就可以坐在这里，想吃哪个就吃哪个。

　　而且大人不在家，他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比如偷偷看完令他魂牵梦绕的偶像剧。

　　宋擎打开电视机，调到熟悉的卫视频道，拿着遥控器琢磨了一会儿，把上面的按键功能弄清楚了，学以致用地回放到昨天没看完的恶龙校草，盯着里面边听MP3边雨中漫步的破碎感男主，心满意足地拿起筷子开动。

　　边吃美食边看电视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呀！

　　宋擎便是如此，他喜欢给自己的生活设置一些小惊喜，比如周五晚上拉开的窗帘，比如午饭前的抱枕和电视。

　　他的日子像是一杯糖水，喝掉一些就立马用水补满，尽管随着年龄的增长甜味越来越淡，但只要一直补下去，他就永远拥有一杯满杯的糖水。

　　十二道菜宋擎真正吃完的只有两道，而且都是他最喜欢的酸甜口，他把剩余的菜端进厨房，想着如果哥哥们回来晚了自己就把这些热一热当晚饭吃。

　　今天不是休息日，按理说他应该开门做生意的，但储牧走之前特意叮嘱他不要开门，所以宋擎只好心安理得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恶龙校草别太爱”每天只播三集，看完就没有了，储牧买的电视机最多能回放到两天前，宋擎连着看了六集电视剧，过了好大一把瘾，可是今天的得等到下午六点才会播，那个时候他哥可能已经回来了，这样他就看不了了。

　　宋擎耷拉着肩膀坐在沙发上，他是有点儿难过的，从前无聊常常光顾，他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可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电视机，却不能看自己喜欢的东西，他觉得自己和“别太爱”就像是牛郎和织女，被储牧这个王母娘娘狠心拆散了，只能偷偷摸摸私会，好不委屈。

　　不过宋擎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没两分钟，他就把自己赋予自己的离别之苦抛之脑后，琢磨出了新点子。

　　他“哒哒哒”跑上楼，从床头柜里拿出本子和笔，又“哒哒哒”跑下来，豪情壮志的模样像是准备草拟什么重要议案。

　　其实是他准备好好计划上学的事，毕竟马上要当学生了，这对他来说是个比“别太爱”重要很多倍的事。

　　他踢掉拖鞋踩上沙发，盘腿坐在搭好的小窝里，把本子翻开到新的一页放在腿中间，撅起嘴叼着笔，支头看向窗外。

　　虽然隔着窗帘看不到外面的景色，不过窗帘是涤纶化纤的老款式，能把阳光透进来，映出屋外石榴树的影子。

　　宋擎心不在焉地听着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目光跟着摇曳的石榴枝一上一下移动，如果一阵风吹得及时的话，他会在突然升高的移动频率里回过神，换条更加稳固的树枝接着发呆。

　　第一天上学是不是要做自我介绍的？

　　这个经验来自于他曾经干过的一件惊为天人的离谱事儿。

　　在该上小学三年级的年纪，他眼馋那些能背着小书包，坐在改装过的永久牌自行车后座，哼着“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到哪里”去上学的同龄小孩儿。

　　他没有爹妈，可他有腿有脚，能走会跑。

　　开学那天，他在门上贴好“今日有事，暂歇一天”的纸条，穿上自己最体面的衣服，背上省吃俭用买来的书包，有模有样地在里面放了一本笔记本和一支铅笔，锁上大门装好钥匙，就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上学去了。

　　到了地方才发现，进校门必须得穿校服系红领巾，可都到校门口了，成功近在咫尺，他怎么能放弃呢，他环顾一圈，走到唯一不用穿校服的一年级新生队伍后面，故意弯着腿压低身高，就这么混了进去。

　　一年级新生在爸妈和幼儿园老师的鼓吹下对小学抱着不一般的憧憬之情，个个仰着稚嫩而期待的小脸。

　　乍看过去，宋擎神采奕奕目光殷切，在人群里一点儿也不违和，门口的保安甚至对他打趣了一句“小不点儿真精神，进了学校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

　　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宋擎过五关斩六将，到头来，却被教室里“一名一座”的立牌打了个措手不及。

　　教室里当然没有他的座位，他找了个没有立牌的位置坐下，直到被老师发现然后带了出去。

　　走出学校的路不长，比他进来的时候短的多，他匆匆走过，看到有的班级已经开始自我介绍环节。

　　他想好好学习，可老天不让他向上。

　　最后，他在那个保安疑惑转为无奈最后不忍的目光中灰溜溜地离开了。

　　那时他并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觉得上学真是件难事，他在校门口吹了会儿风，用给自己准备的买午饭的钱买了根糖葫芦，因为能吃到糖葫芦，他不仅不难过甚至很开心，很危险地举着糖葫芦蹦蹦跳跳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