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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上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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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些没心没肺的傻狍子来说,一切危险都没有饿肚子来的直接。
很不幸,王川刚好是其中之一,以他那一米七八两百斤的富态体格,甚至可以在队伍里当个头头。
储牧家客厅的窗户正对着马路,不用仔细寻找就能看见对面的小吃摊贩,王川瞧着沿街一道“正宗小炒”,“地道叫花鸡”,“绝味打卤面”,对自己刚才过度消耗的脑细胞深表怜惜。
他这辈子就没踏进过书香校园,别说当学生,他连义务教育有几科都不是很清楚,现如今还能正襟危坐听储老师讲课,实在是功不可没,该奖励自己一顿火锅。
说干就干,再晚一点超市的肉就卖完了。
“那个,我出去一趟。”王川掐了烟站起来,捞起外套往外走。
十几年的默契衍生出无法言说的魔力,储牧下意识冲着门口即将消失的身影喊了一句“少买点儿,吃不完!”
客厅归于空寂,心中芥蒂在蔓延的寂静中浮于水面。
他是哥哥,王川的哥哥,宋擎的哥哥,弟弟们可以胡闹,可以对埋伏的危险毫无觉察,但他必须时刻保持警觉,以嗅到四面杀机。
其实这件事并不像他刚才跟王川讲的那样简单,他只是介于王川的理解和接受能力把事情的冰山一角叙述了一遍。
至于其中矛盾,他没有讲,也无法说清楚。
比如徐子君明知资金链紧张却执意向北拿地,徐罗之间只靠一件真假未知的古董达成合作未免对徐子君太过不利,其间种种都还只是疑团。
明天徐子君大概会向他抛出橄榄枝,而一无所有的他必须掌握能让对方一剑封喉的把柄,以确保自己不处于完全的被动,所以他得尽快穿过迷雾,弄清楚其中究竟。
储牧取下耳后的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鼻腔无意识地捕捉着空气中丝丝烟草味,紧绷的神经急需在尼古丁的麻痹中放松,打火机就在茶几上安静地躺着,他却只是闭上眼,强压喉咙间干燥疼痛。
很久之后,他站起身,将烟握在手心揉碎,扔进了垃圾桶。
楼上的水声早就停了,储牧头上硬邦邦的很是难受,尽管一会儿吃火锅会弄得满身都是味儿,他也必须现在就去冲个澡,不然顶着一头干粉吃火锅也太有安全意识了吧!
他拿着王川给他带来的换洗衣服上楼,走到一半突然想到个棘手的问题。
这栋房子在实际居住方面可以称得上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因为它看着有三层之多,可能住人的房间只有两个。
老一辈的人对生死总有一些迷信,于是忌讳无处不在。
就比如这栋房子,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二楼有两间卧室一个厕所,三楼是间上了五把锁的主卧。
至于主卧为何被锁,那就得从储牧的爸爸的爸爸辈说起了。
储牧的爷爷叫储庚,他小时候家境还没完全中落,上过一阵子私塾,后来自己倒腾铅活字印刷机开了个小报社,不惑之年发了一笔小财。
储庚属于典型的“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邻居七嘴八舌夸他大器晚成,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建了这栋“低配版小别墅”,住进了自己给自己搭的皇宫里。
五年时间,经过他的不懈努力,小报社终于不负众望地倒闭了,郁结攻心之下,他还没来得及看着孙子娶妻生子就躺在床上翘了辫子。
从此,三楼那间卧室就被储牧的奶奶以不能冲撞祖宗的名义锁了起来。
储牧他爹不干,觉得自己老娘自从当了寡妇就开始犯神经,于是每次卧室门前脚刚落锁,后脚就被他用铁丝钻开。
这可给老人家气坏了,直接到街上买了五把锁,什么样儿的都有,有锁二八大杠的,有锁猪圈鸡舍的,连紫荆城盗版宫锁都买来了,就是没有锁门的。
这间最宽敞的房间从此尘封。
其实房间不够这件事不难解决,虽然只有两间卧室,但向南那间有两个床,只不过现在拼在了一起,必要的时候分开也不是不可以。
问题是怎么住。
他和王川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倒是可以住在一起,但宋擎住惯了南面那间,突然搬到背阴的另一间,避免不适应。
储牧正打算着,南面的门突然打开了。
宋擎穿着睡衣走了出来,看见储牧吓了一跳。
他刚洗完澡眼底水汽氤氲,头发丝上的水珠子成串儿地往下滴,脖子上还留着搓完澡的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明显,看起来像是跟自己的脖子有仇似的。
得了,这小孩儿爱干净,王川那个五天不洗澡还觉得自己倍儿香,袜子成精了似的能站起来的臭脚大王还是麻溜儿自己住去吧。
宋擎一抖,肩上的毛巾眼看要掉,储牧一把抓住,两手抻开又给人搭了回去。
“怵什么怵,胆子比针尖儿还小。”他把毛巾抚平了,伸手指着宋擎身后,“以后你就跟我睡这间,你串子哥睡对面,知道了?”
这回宋擎可不敢轻易答应。
他小心翼翼开口,“我和你睡一起?”
“睡一起”是个歧义的词,在储牧这儿,它指不同的人同睡一个房间,但在宋擎这儿,它是指两个人同床共枕相拥而眠。
“怎么了?不愿意?”
不和他睡和谁睡?难道和王川那个大老粗睡?
小屁孩儿还挺挑,关键也得挑个好的吧。
宋擎抿着嘴唇不说话,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一起睡就一起睡,总比没地方睡好,而且……他哥怀里还是挺暖和的,就是脾气不太好,大不了以后他在床上乖一点儿,或者等储牧睡着了他再睡,只要不惹他就行了。
一番挣扎之后,他点点头,“我愿意。”
储牧一愣,宋擎满脸正经地说“我愿意”真有股说不上来的奇怪。
他点点头,“愿意就愿意,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么一本正经干什么?洗完了就下去看电视去。”
一听见有电视看,宋擎肉眼可见地开心了,他“噔噔噔”跑下楼,一眼就看见电视柜上崭新的彩电。
之前那台大疙瘩不中看也不中用,平时宋擎会在上面放个饮料瓶,只要不是冬天,他就会往里面加上水,从后院里拔几朵野花插上。
宋擎左看右看,在沙发脚看见了熟悉的塑料瓶,他跑过去拾起来,用手擦了擦底座的灰,走到电视柜前,踮起脚放在了新的电视机上,那个绿油油的塑料瓶里还插着今年院子里第一朵花。
楼梯上伸着头张望的储牧瞧见笑了笑,笑完才发现自己还挺享受当哥的过程。
那一瞬间,心里的责任感突然爆发,他确确实实意识到,自己当哥了,这不只是一个称呼,它意味着有新的担子落到了他肩上,与往常不同的是,这回担子里头坐着未成年的弟弟。
他扭头走向浴室,一边思索着得给宋擎找个学校上。
倒不是他指望宋擎能上出什么名堂,在他眼里,学校是个安全有用,孩子该待的地方。
至少宋擎能在里头学到东西,当个无忧无虑的平常小孩儿,不用跟两个哥哥似的,在外面奔波。
几年前,秦坤在储牧生日那天问他有什么愿望,他摇了摇头,问能不能把愿望存起来,等以后有了再提,秦坤说可以。
现在,储牧光着膀子站在镜子前,盯着里头身材健硕,浑身力气的自己,触摸着从锁骨下方一直贯穿到侧腰的疤痕,良久,他轻轻按下“拨打”键。
电话那头,秦坤应承着要替这位远房弟弟找个像样点儿的好学校。
储牧有自己的思考,秦坤的眼线一定早就把宋擎的存在告诉了他,这时候讲明他是自己远房的弟弟,既能减轻秦坤的怀疑,又能表明自己绝无隐瞒之心,一举两得。
不是他没能力给宋擎找学校,而是有些东西一定要分清了才好一刀两断,除了当年的收养之恩,这个愿望是他和秦坤仅剩的债,他是决心要送秦坤下去。
秦坤自知处境不妙,办事效率就是快,储牧还没洗完澡,他就来电话说事儿已经办成,下周一就能进班。
学校是好学校不假,可班是个差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好高中都保升学率,能有的上就不错了。
不过高三是别想了,临门一脚的时候,无论好班坏班都没工夫搭理一个没上过几年学的插班生,宋擎被安排在高二,比同届学生大一岁。
安排在高二不要紧,但比同届大一岁还是不妥,现在的学校不是都流行歧视霸凌什么的,到时候宋擎被同学排挤几句也就算了,要是被揍了,依他那性子,受了委屈也是藏着掖着不肯说的,这怎么办?
储牧着急忙慌套上衣服,下楼想和宋擎谈谈自卫问题。
走到楼下,他瞧着沙发上的一团背影,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宋擎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个饱满厚实的沙发枕,正聚精会神盯着电视屏幕看。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他走到宋擎身边坐下,顺着宋擎的目光往前一瞧,液晶屏幕上的画面给他雷得一激灵。
杀马特男孩儿路过操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学妹头顶夺过高速旋转的篮球,透过斜刘海用仅剩的左眼玩味望向一旁星星眼迷妹,四十五度潇洒甩头,“不用谢偶。”
画面最右端的位置,用粉色花体字写着“恶龙校草别太爱”。
还不等他回神,一旁的宋擎指着“恶龙校草”开口,“哥,你下次给我买衣服的时候,能不能买成和他一样的?”
储牧突然觉得天道不公,一个弟弟这样也就算了,又来个弟弟怎么还是这样!
他把宋擎伸着的手拿回来,“你觉得里面这个打扮的跟野鸡似的狂野男孩儿很好看是吗?”
宋擎扭头,抿起嘴唇望向他。
不好看吗?
“不好看。”
脑瓜崩还没来得及落在宋擎头上,储牧突然想起他马上要上学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处于令人头疼的叛逆期,审美极其畸形,也许学校里不仅有野鸡,还有花孔雀,要是有一天他一开门,宋擎穿着紧身衣小皮裤,甩着三七分的斜刘海儿说“哥,偶回来了”,他会气得抽过去的。
这种诡异画面想想就恐怖,储牧放下手,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不好看就对了!要是你以后在学校交些狐朋狗友,学得不三不四,穿着这幅样子回家,我就打断你的腿,知道吗!”
这话说得严厉,一出口储牧就反悔了,宋擎哪有胆子打扮成这样,倒是他,又给人凶了一顿。
他刚要说些缓和的话,身边的小人儿突然拉住他的袖子,满脸兴奋地望着他开口,“学校?我要上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