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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对峙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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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非榆在人群中,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她安排的“证人”,来了。
很快,一位衣衫褴褛、满面风霜的中年男人,在一名卫兵的引领下,颤巍巍地走进了校场。
他看起来饱经磨难,眼神浑浊,但在扫视全场时,却有一股沉淀了数十年的痛苦。
此人,正是由土地公所幻化,模拟了当年那樵夫应有的模样。来到校场里后,一见目标人物他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场地中央,未语泪先流,朝着四方连连磕头,嘶哑着嗓子哭喊道:
“青天大老爷们在上!我……我今日冒死前来,是要赎罪!是要揭发!是要把憋在心里十年,日日夜夜折磨我的真相说出来啊!”
他的哭诉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就是当年西山那个被狐妖所害的樵夫!”
他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知情人耳中。云逸的残魂在瓶中似乎都颤动了一下。
土地老泪纵横,开始讲述那段过去:“当年我上山砍柴,不慎摔伤,是真的。被两只心善的小狐狸所救,随后它们找来族中长老为我治伤,待我如上宾……可我,可我鬼迷心窍啊!”
他捶打着胸口,“我伤好后,在山外镇上喝酒,吹嘘山中见闻,无意中说漏了狐族聚居之地。结果,结果就被当时还是小队长的崔湛崔大人听了去!”
一旁的宁非榆低下头去,她没想到这土地的演技竟如此高超。
他猛地指向脸色铁青的崔湛,手指颤抖:
“是他!他找到我,许我金银,逼我利诱!让我回去后,假意再次上山。结果我们刚到那里,这人就直接拔剑刺进我的心口!然后,他便以我被狐妖杀害一‘莫须有’的罪名去活捉那群狐狸。”
“后来……后来我以为我死了,却被前副统领莫涯所救。然后我就赶紧跑到那群狐狸所住之地,不去不知道,一去就是一辈子噩梦!”
“他带人去了,根本不是活捉,而是屠杀!是灭族啊!连刚出生的小狐崽都没放过!我见到那场景后,当场就吓瘫了,我知道我造了天大的孽!我躲了起来,东躲西藏几十年,夜夜被噩梦惊醒,耳边都是狐族的惨叫……”
他哭得几乎喘不过气,然后话锋一转:
“再后来我隐姓埋名,苟活于世。直到数年前,我偶然得知,当年那件事,竟然还有一位辑妖司的大人暗中查探,似乎想还狐族一个公道……那人,就是前任副统领,莫涯莫大人!”
“可没多久,我就听说莫大人出事了,重伤不治……”土地公扮演的樵夫,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恐惧,目光再次投崔湛,“而我,也接连遇到几次‘意外’,险些丧命!我知道,是有人要灭口!是崔大人!他怕当年的事被翻出来!”
“我就像阴沟里的老鼠,躲得更深了。直到前几日,有位神秘人找到我,告诉我今日之事,说这是唯一赎罪和揭发真相的机会……我这条老命早就该死了,但我不能带着这么重的罪孽下地狱!我要说出来!”
他重重磕头,额头触及地面:
“崔大人!为了功劳和私利,构陷妖族,屠戮无辜,事后还想杀我灭口!他才是真正的刽子手!厉副统领和他的师父莫大人,只是想查明真相!他们何罪之有?!有罪的是他!是他这个披着官服的魔鬼!”
这一番泣血控诉,信息量巨大,直接将数十年前的旧案与今日的指控联系在一起,更将崔湛的真实面目赤裸裸地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校场上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被这反转惊得目瞪口呆。
“你胡说八道!”崔湛脸色骤变,厉声呵斥,“哪来的疯子,在此污蔑朝廷命官!来人,给我拿下!”
“崔大人何必急着灭口?”厉千尘上前一步,挡住欲上前的兵士,声音凛然。
崔湛正待强横镇压,校场外却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只见一群衣着各异,男女老少皆有的人,有序地涌入校场,竟有数十人之多。
他们有些面容甚至带着陈旧伤疤,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坚定,齐刷刷地在场地边缘站定。
宁非榆瞳孔微缩,低声道:“又有人来了?”
程迹惊讶:“这些人是……你安排的?”
“不,”宁非榆轻轻摇头,“是他们自己来的。是青丘的人护短来了。”
话音刚落,那群人中,为首的一名白发老妪缓缓走出,她虽化作人形,但周身那股清冽的妖气与历经风霜的威严却无法掩盖。
她朝着厉千尘的方向,竟是屈膝,郑重地行了一礼。她身后众人,无论人族妖族,皆随之跪下。
老妪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回荡在寂静的校场上空:
“西山遗族,携历年受崔湛所害,蒙莫涯道长活命之恩的幸存者共三十七人,今日前来,非为复仇,只为证言。我等皆可指证,崔湛多年来,假借缉妖之名,行灭族夺宝、构陷忠良之实!”
“厉副统领隐瞒犯人之事或有苦衷,但我等性命、我等族人之血,皆可证明,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崔湛面无人色,他万万没想到,那些早已被认定为“死绝”的余孽,那些本该永远沉默的亡魂,竟会在此刻齐齐现身。
他指着那群人,手指颤抖,色厉内荏地尖叫:“妖言惑众!都是幻术!是厉千尘勾结妖邪,构陷于我!”
然而,此刻的辩解,在数十双悲愤而坚定的眼睛注视下,在土地公幻化的樵夫那绘声绘色的指控下,在逻辑严密的证据链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校场上众多原本中立的辑妖司人员,看向崔湛的目光也渐渐变了。
厉千尘挺直脊梁,向前一步,声音铿锵落地:“崔湛,你还有何话说?今日,便让这朗朗乾坤,还亡者一个公道,还真相一个清白!”
宁非榆与程迹对视一眼,知道最关键的一步已经走出。
网,已收紧。
而黑袍人的这条臂膀,今日必折。
最后,此事以崔湛被撤职下黑狱,次日送我北方前线作结。
栖茶馆,二楼雅间。
那些方才在校场上声泪俱下控诉崔湛的“遗孤”与“幸存者”,此刻已悄然褪去了伪装。
为首那位白发老妪,正是银止的母亲,青丘狐族的胧月夫人。
其余人等,也皆是青丘族人所幻化而来的。
土地公也变回了原貌,揣着手坐在角落。厉千尘与程迹则面色紧绷,护在宁非榆身侧,对眼前这群气息强大的不速之客充满戒备。
胧月夫人目光如冰刃,率先划过宁非榆平静的脸,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本君之子,承蒙尔等‘照料’,竟在人界伤至濒死,修为尽毁。不知宁姑娘,对此有何说法?”
她刻意加重了“照料”二字,字字如针。
宁非榆迎上她的目光,并无惧色,语气清晰平稳:“夫人言重。银止少主为人所害,陷于阴谋,晚辈恰逢其会,自当尽力施救。凶手及其背后主使,今日已初步伏法。”
“至于‘照料不周’……晚辈力有未逮,确然惭愧。然,若非及时将其藏匿救治,恐少主面临的,便不止是重伤了。”
她既承认了能力有限的事实,又点明了救助之功,将可能激化的矛盾轻轻拨开。
胧月夫人眸光微闪,冷哼一声,未再就此深究,话题却转向更尖锐处:“人界浑浊,危机四伏,绝非稚子历练之所。我青丘血脉,竟在此地沦为阴谋棋子,险些万劫不复。此事,青丘必会追查到底,任何牵涉其中者……皆需给出交代。”
这话看似泛指,目光却再次锁定了宁非榆。
宁非榆神色不变,仿佛没听出那弦外之音:“夫人所言极是。此案错综复杂,牵涉甚广,幕后黑手所图恐非一狐一姓。晚辈与辑妖司厉大人、程道长等人,亦在竭力探查,以期廓清迷雾,斩断黑手。青丘若能相助,自是如虎添翼。” 她巧妙地将个人责任转化为共同目标,并递出了合作的意向。
几句交锋,看似平淡,实则暗流涌动。
胧月夫人盯着宁非榆看了片刻,忽地挥了挥手,对身后族人及土地公道:“尔等先退至外间等候。本君有些话,需与宁小娘子……单独一谈。”
“夫人!” 厉千尘与程迹同时出声,面露忧色。
土地公却起身,拉了拉两人的衣袖,低声道:“两位放心,且随小老儿出去吧。有些话……她们自有分寸,旁人在场,反而不便言说。”
他眼神中透着了然,显然明白这并非冲突,而是更深层面的对话。
厉千尘与程迹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微微颔首的宁非榆,终究按下疑虑,随着土地公及青丘众人退出了雅间,并小心地带上了门。
室内只剩下宁非榆与胧月夫人。
方才那外交辞令般的微妙气氛陡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寂静。
胧月夫人周身的威压不再刻意收敛,她缓步走近,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宁非榆身上,不再是审视一个凡人女童,更像是要穿透这具皮囊,直视其内核。
“现在,没有旁人了。” 胧月夫人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凝重,“听土地那老儿含糊提及,你……很不同。银止神魂中的那道守护咒法,精妙古老,绝非寻常。他濒死之际,也是你寻到方法,为其稳住根基。”
她微微倾身,一字一句问道:
“你,究竟是谁?为何……会卷入这一切?那黑袍人,又为何屡屡出现在与你相关之事附近?”
真正的对话,此刻才刚刚开始。而宁非榆知道,面对这位精明而护短的青丘主母,含糊其辞已无用处。
“夫人,”宁非榆起身,“好久不见。”
……
“所以你是听筠!”
听完宁非榆的讲述,胧月夫人面露惊色,“怪不得我总觉得银止体内的术法甚是熟悉,竟没想到会是你。”
“银止一事是我疏忽。”
“无妨,我心知你无意的,若你还是原来的你,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