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日小姐如是说》蠕虫_

3、第 3 章

　　再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宫学的课堂上。
　　入学之前，母亲叫着龙飞日的大名，再三嘱咐她道：
　　“焰儿，你可千万要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举止言谈，不要枉费了母亲还有教习嬷嬷的一片苦心，知道了吗？”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给龙飞日整理着她的着装。
　　一个刚刚才年满五岁的姑娘，被侍女们团团围住，仔细用扑子往脸上铺上薄粉，头发一半规规矩矩的盘在脑后，一半披垂在肩膀上，在发尾的末端用丝绸带子系起来，挽上了一个漂亮的绳结。
　　身上繁琐的着装，压得龙飞日喘不过气来，自从她前些年生了一场大病以来，她就鲜少出过府门了。
　　母亲为此又气又恼，因为自己的女儿不知道错过了多少宴会，错过了多少荣华富贵的机会，急得忍不住咬住帕子的顶尖，在女儿的病床前走来走去。
　　“这可如何是好啊？“
　　母亲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来。
　　直到前不久开春的时候，龙飞日的病才渐渐好起来，正好赶上了宫学入学的日子，母亲才又重新打起精神头来。
　　为了筹备龙飞日的入学事宜，她可谓下足了功夫。
　　母亲把龙飞日抱起来，像打量一件自己最满意的作品那样，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满意的把她给放下来了。
　　她昂着她天鹅一般修长的脖颈，微微点了点头，如同下了一道御旨那般：
　　“好了，可以了，你去吧。“
　　这下，龙飞日才算从母亲的折腾下解脱出来，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朝着宫学的方向远去了。
　　她的这副打扮受到了宫学里教习师傅的肯定，她盛赞龙飞日是一位“恪守先贤礼节的，真正的大家小姐。“
　　这让龙飞日感到一种窃喜，她毫不犹豫的把这一切当作对自己忍受这么久折磨的嘉奖，可是没过多久，她的好心情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那位大名鼎鼎的玉公主，在下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仅仅是她，好几位同样在宫学里读书的大家小姐都在下面交头接耳的笑了出来。
　　她们有的年纪大一点的，十岁左右出头的，已经到了爱美，爱打扮的年纪了，并且已经开始发展出自己的审美倾向了。
　　有的姑娘不再按照教习师傅和宫规女诫所推崇的那样，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带上繁重的首饰，而是披上轻薄的纱衣，穿上色彩艳丽的纱裙，头上的发式也梳得简简单单，带上一朵大而雅的绢花，斜斜的一只步摇从鬓边垂下，这才是当下在贵女们中间流行的穿着打扮。
　　小一点的女孩们也纷纷效仿自己的姐姐们，这样穿又轻薄透气，又简单方便，处处透着小女儿家的天真自然。
　　所以当她们看见龙飞日穿的像画册上的老古董一样来上课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
　　当然也有玉公主这样特殊的存在，她从不按照在贵女们当中流行的审美装点自己，因为她穿什么就流行什么，她只是单纯觉得好笑而已。
　　龙飞日就这样在忍受着别人在背后时不时对她窃窃私语的情况下上了一整天的课，她觉得羞愧极了，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跑到一个只有她一个人的地方，把自己身上的衣裳一件件摔下来，还犹嫌不足，又恨恨的踩了几脚，她讨厌极了这一身老古董似的打扮。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悠悠的，还带着些许稚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三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呢？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是兰庭的声音。
　　兰庭看起来是一个长辈所称道的好孩子，但是私底下，她也总是会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大家小姐，王孙贵女们做一些离经叛道，无伤大雅的小事，以此来取乐。
　　今天早上在学堂的时候，她是下面少数几个没有取笑龙飞日的姑娘，但是龙飞日见到她，还是感觉到很不自在，她因为自卑而感到受伤，因为受伤，因此把这份伤害怪罪到任何一个使她自卑的人的头上。
　　她没有说话，因此兰庭主动开口了，她一边捡起龙飞日扔在地上的衣裳，用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一边问她道：
　　“三姑娘，你不高兴，是因为她们嘲笑你吗？”
　　龙飞日把目光移到一边去了，并不看着兰庭，她闷闷不乐的回答道：
　　“嗯。”
　　“她们因为你的着妆就嘲笑你，那么说明她们并不适合做你的朋友。你看，我就没有嘲笑你，所以，三姑娘，你愿不愿意和我交个朋友啊？”
　　龙飞日没应声，兰庭又问道：
　　“三姑娘，你把这件衣裳送给我，好不好啊？”
　　这下子龙飞日终于才顺从的点了点头，她想摆脱这身装扮很久了，这下正好有一个理由可以搪塞自己的母亲。
　　兰庭原本想把自己的耳坠子给取下来，给龙飞日带上，可是在她发现对方并没有耳洞之后就打消了这个主意，转而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金项圈给对方戴上。
　　“这下子就好了。以后你看到我的项圈就要想到我，明白吗？”
　　就在两个人在庭院里，兰庭对着龙飞日亲亲热热说话的时候，一阵马蹄声突兀的响起来了：
　　“挞挞！挞挞！挞挞！……”
　　玉公主骑着一匹短腿马，越过一道道庭院中的藩篱，猛地就向前方窜过去了，一群人大呼小叫的在后面追着她，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在大声叫嚷着：
　　“公主小心！公主殿下危险！“
　　玉公主牢牢拽着缰绳，完全没有把侍从们的话放在心上，她原本高高扎起来的，一丝不苟的马尾在颠簸中已经乱完了，几缕散发松松散散的贴在她的鬓边落下，在迎面而来的风中飘飞，原本完好无缺的骑装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破了好几个口子，但是显然可以看得出来，她对这一切毫不在意，她快活的笑着，嘴里大叫着：
　　“让一让！快闪开！“
　　然后唰的一声，就从兰庭与龙飞日身边经过了，跑向宫学的大门，一会儿就不见踪影了。
　　“姐姐怎么又逃课了呢？“
　　兰庭有些担心的看向玉公主离去的方向，她不用想也知道，玉公主准是把下午的礼乐课给翘了———玉公主除了骑射与兵法这两节课会认真听之外，其余的课程十有八九都不会去上，更甭提认真听了。
　　“陛下等会儿又要生气了。“
　　兰庭摇摇头，龙飞日还在发愣，就被对方抓着手给拉走了，走的时候，她还在频频回过头去，望向不远处的宫学大门。
　　龙飞日的在宫学里转眼就呆了三年了，这三年里，她的成绩在宫学的众多公子小姐之中，一直不好也不坏，
　　母亲拿到她的成绩单与试卷的时候，一直紧紧的拧着眉头，按道理说，这不应该啊？她的女儿从小就请了从宫里出来的教习嬷嬷教养着，从小到大，不知道请了多少京中有名的师傅教导她琴棋书画，当别的许多同龄的姑娘小子还在地里乱跳乱跑的年纪，甚至在更早之前，龙飞日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母亲对她的教育就已经开始了。
　　龙夫人坚信自己所有的选择都是正确无疑的，她已经费尽心机给龙飞日谋划出了一条她所认为的最好，最正确的道路了，她已经尽力了。
　　面对母亲的诘问，龙飞日低着脑袋，一句话也不敢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确实已经尽力了，每次夫子上课，她都是努力认认真真的在听的，她手里积攒的笔记已经有厚厚的一沓了。可是她确实学的很吃力，也许她天生就比别人笨一些，要不然为什么兰庭从不记笔记，每次考试都能毫无疑问的取到甲等呢？
　　兰庭谈起那些弯弯绕绕的古诗词的时候，谈起那些佶屈聱牙的古文经典的时候，谈起历史上那些了不起的英雄人物的时候，总是一副兴致勃勃，滔滔不绝的模样，可是对于龙飞日来说，这些东西只会让她感到痛苦，她就像讨厌母亲给她穿上的那一件件华服一样，讨厌这些东西。
　　这次的考试，兰庭又拿了甲，宫学的教习师傅们都对她称赞有加，直说她是当之无愧的京都城第一小姐，是当之无愧的王孙贵女的典范。
　　下头的小姐们听了，都在咯咯咯的笑，不过她们的笑和之前对龙飞日的嘲笑是不一样的，她们当中的大部分都是兰庭的朋友。
　　龙飞日也曾问过兰庭：
　　“你平常是怎么学的啊？“
　　“嗯……，就这么学的啊。“
　　如果非要说兰庭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她读起书来，觉得这是一种享受，觉得这是一件她非去做的事情。
　　这些当然是她无法传授给龙飞日的东西，所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传授给龙飞日的好。
　　龙飞日感到有些不高兴了，这三年里，她一直都是一个孤僻少言的女孩，她唯一的朋友，唯一说得上话的人就只有兰庭一个，可是她现在却这样敷衍她。
　　“那你家里请教习嬷嬷和师傅吗？“
　　兰庭否认了。
　　那么，龙飞日不甘心的想，一定是恭王妃亲自教导的兰庭咯，她只跟着母亲见过恭王妃几面，只知道她是一个身子不好，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妇人。
　　她想，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因为兰庭的母亲和她的母亲很不一样，所以才会教出兰庭这样一个女儿。
　　怀抱着这样一个想法，龙飞日第一次向兰庭主动提出了一个请求：
　　“我可不可以去你家玩？“
　　兰庭的眼睛微微睁大了，看得出来，她有些许惊讶，但是她很快就点了点头，说：
　　“好呀，不过……“
　　“不过什么？“
　　龙飞日连忙追问道，她生怕对方反悔。
　　“我母亲她身体不好，我们到时候去前厅玩吧，别打扰到她了。“
　　“好。”
　　龙飞日点点头，答应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