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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虫之夏 ...

  •   某个阳光充沛到恶心的上午,我看到了一只虫子。

      我拿塑料瓢把它舀出来的瞬间,总觉得它会突然爬到我手腕上,然后顺着我的身体爬到嘴巴上,鼻子上,眼睛上,最后一定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直接钻到我的脑子里,让我变成一只虫子。

      但是,直到我把它扔到垃圾桶里时候,它都没有活过来。

      水肿的肚皮,泛白的躯体,顽强向上死了都在彰显过去曾挣扎过的五六七八条腿,软软的,那个触感。

      很恶心,它死的那么膨胀,那么赤-裸,竟然正大光明地死在明媚的阳光下,为什么呢,死亡明明是一件那么自我那么幽暗的事情,为什么它能那么真诚,简直让我,察觉自己十分罪恶。

      已经停水好几天了。

      水缸里的水快要见底,妈妈和姥姥又在叫我了。

      “小尔,来水了吗?”

      姥姥的声音干巴巴的透过燥热的墙壁传过来,本来就炎热的酷暑天气,我因为这暗含催促的声音变得越来越热。

      我抬起头,尽可能地保持身体平衡不动的状态,因为只要一动,火就会窜到五脏六腑,让我喉咙干渴,想要立刻喝水。

      “我不能喝水。”我一直这么想着。

      但是越这么想,口中的唾沫就分泌的越多,鼻腔的粘液也燃烧起来,鼻涕堵在那根短小的神经管中,硬邦邦的鼻涕块儿漏出来,我抓了一下,立刻甩了出去。

      果然,果然。

      我果然吃掉了它。

      不是做梦,不是错觉。

      从我鼻子里流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是虫子呢!

      我吓的节节后退,正好撞到了水缸边,见底的水波荡漾起来,我摸着那粗糙的陶瓷边缘,小豁口摩-擦着我的掌心,我这才回过神来,“姥姥,没有水,什么都没有。”

      妈妈的脚在帘子下面乱走,她一直在厨房里,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她就在那里。

      我见她的时候,她总是穿着围裙,手上沾满洗不掉的油污,就连说话的时候我都能感受到那种油炸的热度。

      她从不脱下围裙,一年四季总是那么热。

      没错,很热。

      我不想靠近她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她很热。

      而这种热度,会让我觉得很渴。

      于是我转身快速冲向姥姥所在的房间,就好像我长了五六七八条腿,明明是一样的路程,但这次我却抵达的如此之快。

      姥姥是个快死的人。

      这不是她说的,也不是任何人说的。

      而是我感受到的。

      我们生存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屋子里,我甚至绝不把它称之为家,因为是家的话,不可能时刻停水。

      正常的家庭,一定是不渴的。

      姥姥在睡觉,所以我才说她快死了,不然一个活着的人怎么可能永远闭眼。

      连我都觉得不正常,但妈妈用她灼烧的语气安慰我:“姥姥不会死的,你看,她每天能吃那么多食物,一个快死的人,怎么可能吃下那么多呢。”

      对啊,姥姥一定会一直活着。

      我也会一直找她。

      即使她从不和我正面交流。

      即使她每天只是像牲口一样吃饭但从不喝水。

      我讨厌这里。

      同伴站在我面前,大口大口喝着水,她的喉咙极速移动,“为什么讨厌呢?”

      我移开视线,牛头不对马嘴地解释:“因为我觉得我吃了虫子,那个地方有虫子,所以我讨厌。”

      “虫子?”同伴放下水杯,义正严辞地跟我说,“小尔,你这样不行啊,要学会向前看,你不能一直这样,我给你推荐的那个医生,你去看了吗?”

      我神情恍惚,胡乱说:“检查肚子的医生是吗,我会去看的,我已经约好了,就在今天晚上。”

      同伴叹了口气,表情奇怪地扭转,我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很清楚觉得同伴说的没错,我应该马上立刻去看医生。

      那只虫子在我肚子里,越来越大了。

      甚至还企图控制我的大脑,让我变得一天比一天渴。

      阴魂不散,即使死了也阴魂不散。

      *

      面前的医生为什么穿着黑色的衣服。

      正常的医生难道不是应该穿着白色衣服吗,这家医院这么没有规矩,简直让我十分怀疑朋友的眼光和介绍。

      对面的医生抬起手来,向我递出一杯水。

      我假装镇定地摇摇头,示意我一点都不渴,甚至还故意对那杯水表达出厌恶的表情,我一定是那么做的,把眉头紧紧皱起,就连太阳穴都因此紧绷起来。

      而结果,十分奏效。

      医生果然退缩了回去,她不再继续玩弄那些奇怪的开场白,就是那种在开始检查身体之前要对病人进行的安抚动作,她开始和我交谈,但内容,却是我完全听不懂的。

      “吃饭了吗?”医生问。

      “吃了。”

      “吃了什么?”

      “我现在想不起来了,待会儿再告诉你好了。”我很急躁,想要赶快结束这场奇怪的对话。

      为什么她没有让我躺到那些奇怪又昂贵的仪器上去,示意我脱掉衣服检查身体,做那些能够刺破肉-体而立刻看到我体内骨骼和血肉的东西。

      她看了我好一阵儿,我烦躁地开始主动开口。

      “我什么时候能离开。”

      医生解开她的衣服,我这才发现,那竟然是一个围裙,什么嘛,公共场所竟然还可以做饭吗?

      简直一点都不尊重患者。

      随后她绕过办公桌,从另一间房内再次给我递过来一份东西。

      这次,我没有拒绝。

      因为那不是水,而是食物。

      *

      “怎么样?医生有说什么嘛?还感觉口渴吗。”同伴坐在我身边,体贴地将夏日夜晚浮动在空气中的小蚊虫扇走。

      我感谢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应该把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同伴,包括那只虫子。

      其实在那之后,我觉得体内的虫子消失了。

      同伴听到我的话,露出果然治疗好了的表情看过来。

      我也不禁被那种信赖所感染,想要说出更多具体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吃了那份食物后,整个人简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就好像干旱之后的人类沐浴在磅礴大雨中,食物顺着喉管流下去的缓慢过程,我到现在都能回想起来,它滴到我身体内部的每个角落,将那些叫嚣着的虫子全部一网打尽,是的,没错,太畅快了!

      怎么会有那么神奇的食物,简直就跟杀虫药一样,将我的腐烂瓦解。

      朋友摸了摸我的头,把下巴放到我头上,十分亲昵的对我说,“你看,这不是很勇敢吗,那些虫子根本不足为惧不是吗,只要找到了合适的办法,即使再痛苦,也可以完全结束。”

      我十分赞同这些话,和朋友呆在一起的日子,简直是天堂,她会接受我的所有想法,包括这些被众人所不被认同的东西。

      如果我站到十字路口,即使是那种乡间小道,没有任何人只有虫子飞舞的小道,我大声高呼有如暴风雨前奏般的高声尖叫,告诉这世界,我是第一个和虫子共生的人类!

      这样的话,只会驱散开那些害怕被我同化的虫子。

      而那些躲在家里的人类,一定会紧张地躲起来,举着杯子喝下一口口水来压惊。

      我-日复一日的好了起来,简直到了重获新生的地步,这不仅体现在我的身体开始不再变渴,还体现在我的四肢开始变得灵活起来,最重要的是,朋友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这一切都归功于我变得正常。

      我很想再次感谢医生,于是便问同伴哪里能够再次见到对方。

      同伴继续摸了摸我的头,她亲切的说,“医生不在这里。”

      我挺起脑袋,四肢也胡乱扑棱起来,“怎么可能不在呢,明明之前还见过对方的,难道我的感谢无法清楚地传递出去了吗?”

      同伴摇摇头,像是给我下达最后通牒,十分确定的口气,“不在了,医生不在了。”

      我难以接受这种消息,我一把推开同伴沉重的身体,穿上鞋子就往十字路口跑,我能找到的唯一自由的地方就在那里,在那里,不会有任何否定我存在的东西,那些不会说话漫天飞舞的虫子,才是唯一渴求我同化它们的东西,我会远离日复一日的口渴,远离围裙上灼烧的刺痛,远离家中危险的东西,远离一切人类想要将我踩扁想要将我杀死的世界。

      在那个夏天,我彻底变为了一只虫子。

      那个长着五六七八只手的虫子。

      *

      那是一个漫长的夏天。

      虫鸣、虫害、虫食。

      那是一个北方偏远的乡村。

      那里没有人经过,在那无人问津之地。

      充斥着烧焦和油腻滋味的小屋子,发现了两名女性的尸体。

      而在更隐蔽的十字路口。

      被群山环绕,被虫子啃食的污垢之地。

      发现了一个女孩被蛀空的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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