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神之吻》云厌枝

6、深海微光

　　咸涩的海水包裹着我，下坠，不断下坠。
　　光线在头顶迅速消失，四周是永恒的、压迫感的蓝。卡利尔牵着我的手，带领我在冰冷的海水中穿行，一层柔和的、由他魔力撑起的光晕将我们笼罩，隔绝了水压与窒息感。
　　他的手，和莱恩的不同，带着海洋生物特有的微凉与滑腻。
　　我任由他牵引，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脑海里翻腾的，却是另一只手的触感——那只属于龙骑士的、带着薄茧与虚假温暖的手，曾如何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脸，落下那个致命的吻。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们快到了。”卡利尔的声音透过水流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深海之庭，我的家。你会喜欢那里的。”
　　他的家。
　　这个词像一根针，轻轻扎了我一下。我曾经，也有一个家。
　　我没有回应，只是更紧地抿住了唇。
　　穿过一片巨大的、发着幽幽磷光的珊瑚丛林，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那并非我想象中黑暗冰冷的深渊，而是一座恢宏壮丽的水下城市。
　　无数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珍珠和夜明矿石，镶嵌在由白色珊瑚和奇异贝壳构筑的建筑上，将整个城市映照得如同坠入深海的星河。色彩斑斓的鱼群如同流动的织锦，优雅地穿梭其间。悠长空灵的歌声，不知从何处飘来，萦绕在耳边。
　　很美，美得如同一个易碎的梦。
　　就像莱恩为我编织的那个，关于“永恒陪伴”的梦。
　　“很美，是吗？”卡利尔侧头看我，翡翠般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很少有陆生者能亲眼目睹深海之庭的瑰丽。”
　　我点了点头，依旧沉默。这份瑰丽，在我眼中，不过是另一座更为华丽的囚笼前，铺着的天鹅绒地毯。
　　他带我来到一座相对僻静的珊瑚宫殿，安排我住进一个可以望见外面发光水母群的房间。
　　“在这里，你是安全的。”他站在门口，光影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浮动，“好好休息，艾莉亚。”
　　他又叫了这个名字。这个我随口报出的、属于陆地的假名。
　　“谢谢。”我垂下眼睫，轻声道。
　　门被轻轻关上。
　　我走到窗前，看着那些悠然飘荡的发光水母，它们无忧无虑，散发着静谧的蓝光。而我，指尖抚过冰冷的窗沿，心头却是一片荒芜的死寂。
　　安全？
　　我几乎要冷笑出声。这世上，最不安全的地方，或许就是这些声称能给你“安全”的伪神身边。
　　接下来的几天，卡利尔扮演着一个无可挑剔的“守护者”。他会带来深海特有的、甜美的浆果，会为我讲述海洋的传说，会在我望着窗外发呆时，静静地陪在一旁。
　　他的温柔，与莱恩那种带着阳光和笨拙的温暖不同。他的温柔是深沉的，是带着海洋广袤气息的，是看似包容一切，实则深不见底的。
　　我必须承认，他很擅长此道。他甚至会“不经意”地流露出对我遭遇的同情。
　　“陆地上的生命，总是如此短暂而……残酷。”某天，他看着我依旧雪白的长发，轻声叹息，“他们无法理解永恒的价值，只会掠夺与毁灭。”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试图打开我紧闭的心扉。
　　若是以前那个渴望理解的星辰魔女，或许真的会为之动容。
　　但现在，我听出了话语里那细微的、试图引起共鸣的引导。他在试探，试探我的弱点，试探我对陆地的怨恨有多深。
　　我抬起眼，看向他。他翡翠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恰到好处的怜惜与理解。
　　“是啊，”我顺着他的意思，唇角勾起一抹苦涩而脆弱的弧度，扮演着一个刚刚经历情伤、对陆地充满失望的流浪者，“所谓的爱与守护，不过是……最精致的谎言。”
　　我看到他眼底深处，有一丝极淡的、计划得逞的光芒闪过。
　　很好。
　　他在利用我的“伤痛”拉近距离，而我，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以为的“我的伤痛”，来博取信任，换取我需要的立足之地和……关于这片海域，关于那股呼唤我的力量的信息。
　　夜晚，我独自躺在由柔软海藻铺就的床上，感受着体内那丝与深海共鸣的、带着寂灭气息的星辰之力。它似乎在汲取着这里某种独特的能量，缓慢地恢复，甚至……产生着某种未知的蜕变。
　　复仇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在深海的重压下，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沉静。
　　莱恩以为他的龙焰焚尽了我的心。
　　他不知道，灰烬之下，诞生的是另一种东西。
　　我闭上眼，不再去回想那双湛蓝色的、充满欺骗的眼睛。
　　现在，我需要集中所有精神，来应对这双翡翠色的、看似温柔，却可能更加危险的眸子。
　　我知道，第二场狩猎可能已经开始。而这一次，猎人与猎物的身份，或许，早已悄然互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