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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破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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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纪元年七月,四海平,九州合。
乾昭帝君归位,自此人妖神三界相安无事,海晏河清。
“啪”的一声古书合上,笃宁将其归置原位,脑中回荡着书中所述——海晏河清。
呵,要真这么梦幻美好,又怎么会需要他们这类人。笃宁款步走下阶梯,步履稳当,身姿挺拔,腰间所挂令牌在阳光下熠熠闪闪,牌正中所刻一字庄严肃穆——督。
*
雾隐山
暴雨倾注,雷鸣轰响,也难退散雾隐山弥漫的妖雾。
黑夜随着密雨沾满整座山头,数十个黑衣人追逐一青衣人的身影在雷鸣掀起的明灭中依稀可见。
三两黑影包夹着一抹青色,从树上掠过,惊雷一闪,又转至溪涧。青衣人身形劲挺浮水而过,轻松自如。
暗器夺命般袭来,青衣人持剑一扫,就全部脱力坠下,他又猛向黑衣人进击,剑光凌冽招招直奔命门,眼前黑影身上数道伤口,活像个砧板上被刮鳞的鱼。
他们躲躲闪闪,眼见难以匹敌,互换眼色,陡然变换身位。
三个黑衣人快速飞至青衣人跟前,又三四个黑影跟在身后,狗皮膏药般紧跟不舍。
青衣人察觉到不对想破出包围,却被这群难缠黑影轻松识破,一时暗器一齐袭来,他持剑一挥又奋力跃上粗枝干。
遽然胸口传来疼痛,像锤头在猛砸胸腔,气息也开始紊乱。
“起效了!”
“呵,你逃不掉了——”
“怎么样,‘血散’的滋味好受吗?”狠毒阴险的声音响起。
……血散?为何连气力开始不足,胸口疼痛感愈来愈强?
黑影又围了上来,他们的站位看起来有着某种限制,笃宁敛容观察,黑影各置一方,他们法力不低,可现在是不敢靠近吗?原想假意法力不敌将他们引至密林就地绞杀,可情况突变。
一开始黑影急躁又狠毒,只想速战速决,现在却不疾不徐的紧跟而不出狠招,是在等援兵吗?
青衣人冷眼扫过这群黑影。不,不对!他们像在设某种阵法,环绕一圈正好十人,是“十杀阵”!
这是失传千年的诡阵——设阵之人必须在血月之时献祭血肉灵魂,永世不得超生以此供养阵法,凡阵内之人不过一柱香便会五感封闭,灵力尽失,慢慢同设阵人一齐以血肉祭阵,献祭者即启动阵法者法力近乎大乘才可完全启动。
而接近或达到大乘的凡人修士寥寥,大多登记在册,且在这片归他管辖的区域,已达此程度的修士早已一一认过,即便遮住面庞,气息是不会错的。
但这群人气息尤为陌生。况且怎么可能在短时间有如此数量的修士汇聚。
不过,他们既已到此等境界,联手胜算颇大,为何非要用玉石俱焚的险招?除非——他们就没想过活着回去!所以死后还能拉个天界督使可太值了。
这案子背后究竟还藏着什么势力,能一次召至如此罕见的修士并操纵他们集体自杀?
此阵开启需要片刻,灵力强盛的修真人士不好控制,随时有破阵风险,所以这群黑影就对他用了“血散”,这种阴险招式平生未闻,他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青衣人抬眼,眉头紧蹙,眸光一黯,是暗器飞来抵御之时被他们释放的“血散”悄然侵入。竟是仅靠吸入就可发挥效果。
这群亡命之徒显然有备而来。
青衣人忍着剧痛,面上不漏一丝脆弱,手握利剑傲然挺立,雷光照亮他的脸庞,高挺的鼻梁下一双薄唇,眼眸寒光肆溢,显得凉薄又恣肆。
“尔等若现在跪地求饶,死后魂魄或许还能踏入轮回台,来世再做个猪牛马。”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哼,死到临头就别耍威风了,今日你是逃不出去了,要怪就怪你非要插手这桩事。事情即已暴露,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动手!”
青衣人如临大敌绷直身子。
众黑影俱掏出腰间匕首划破手腕,又以手掐诀,血液成滩流向地面,慢慢汇聚弯转成诡谲的图案。
黑影站位连成一片,红光正从地面血滩升起形成波罩——完完全全将他困住。
他挥剑朝血波劈去,被强力弹了回来。
“十杀阵”开启了!
黑衣人喉咙挤出“咯咯”的声音,像被硬生生扼住了脖颈,眼白占据整个眼眶,肢体弯转成异样的弧度,血液正在抽离身体,这场景在万籁俱寂的雾隐山显得尤为凄厉。
青衣人阖目运气强稳心神,胸间的疼痛愈发强烈,这不足为惧,令他担忧的是全身灵力好像被一股力量吸走,在不停流失。
本以为这桩案件只是简单的妖物祸害人间,没想到背后竟藏着这等狂徒,千古邪术也再度现世。
可阵法已然开启,尚不知中断之法,灵力不断流失极大削弱他的力量,难道就要这样束手等待死亡吗?
他不禁捏紧腰间令牌,感觉一分一秒都像在凌迟——决不能放他们离开!
青衣人陡然睁开眼睛,目光凌厉又决绝,他不甘死在这里!
倏忽一手成爪伸入胸膛,硬生生撕开裂口往里探去。
他手中紧握一物,身子猛地一颤,将其掏出,呼吸越发急促无序,低头看,手中之物泛着金光,此乃金丹。
金丹是修真人的命脉,能修出金丹的普通人屈指可数,修士将其视为命根子。灵力越强,质地越优,金丹光芒愈烈,就像品鉴宝石看成色。
青衣人手中金丹成色颇纯,不偏不倚的上等,足显主人灵力的浩荡。
然而没有丝毫迟疑,青衣人握拳将其捏碎。
顿时金光四散,别说雾隐山,整个黑夜转瞬成白昼。光华洒在他身上,一口闷血从嘴角溢出,他未理会。而数十个黑衣人被定住,停止了扭曲,阵法散发的血光也不再鲜艳,一切竟被强行中断。时间被静止!
细数历代修士,能做到且有据可考的唯率天兵三千击退魔族三军的炎武真君、救万民免岩浆“烹烤”的阳旭星君和隐匿世俗的雾隐观观主虚云真人。
此人道行不浅……
“咳咳”青衣人按着胸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血液不断从口、心、眼、鼻、耳汩汩涌出,他俨然成了一个血人。
妖雾像是惧怕熠熠金光四散开来,皎月得以重现。
此刻光华俱披散在血人身上,像是绞杀仪式的盛大判决。
要来不及了……
待金光尽散,阵法依然平稳运行,届时所有人将魂飞魄散……
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青衣人骤然以手覆地,一手掐诀,大呵道:
“腾挪斗转,破!”
——又是一阵金光闪现。
*
晨曦从窗棂斜射入屋,正对着床上沉睡之人。
薄唇毫无血色,眉头挤在一起像被噩梦魇住,面色惨白,总觉得这姣好的皮相下是无尽的秘密。
本该昏睡的人突然睁开眼,黑沉的眼珠直盯着面前衣着普通,面容秀气的女孩。
“啊啊啊啊!——”
“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踩踏声由远及近,“发生什么事了,小姐?!”几个身着粗布的男人闯进来。
其中一个甚是魁梧,满脸络腮胡,再长点都可以绑个辫子一甩一甩。
被唤作小姐的姑娘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朝他们摆手道,“哎呀,无事无事。”说罢视线又转向床上那人。
这姑娘被突然吓到也是正常,任谁都不能在偷窥的时候被正主逮个正着而不心慌意乱,而且在捡到这人时,他浑身浴血,胸口开了好大一个洞,身旁尽是血迹,现下转醒,竟然不死!?
几个大汉挠挠头,瞥见被床帐掩着的人坐起,在急促地摸索着什么,又突然停住,隔着床帐望向他们,一只手缓缓将其拉开。
这手指节修长,有几处淤青,但看着苍劲有力。
众人的目光随着动作转移到他不俗的面庞,毫无血色,一双眼黑亮无波,像质地上乘的黑玛瑙,他缓缓看过来——带有审视和试探的意味。
大汉被这眼神盯得难受,这公子气质不俗,容貌颇佳,可偏偏说不上哪里怪 ,暂时放下疑虑恭敬地说:“小姐,到底出什么事了?一听到您叫喊,我们就赶快放下手里的活冲上来了。”
少女视线仍落在那人身上,随口道,“我无事,你们都下去。”
几个大汉似乎想开口说话,互使眼色看起来挺急。
少女不耐,“还有何事?”
“这……”他们看了看床上转醒的人,弯身道:“小姐,请您借一步说话。”
少女看了眼床上病号,未发一言抬脚出门。
床上病号无言看着一切,缓慢低头观察身上伤口,胸口的大洞不见踪影,掀开衣襟只留下一大块黑紫的痕迹,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尤为可怖。
他忽然反应过来——身上的衣服被换过,那东西呢?
几个大汉躬着身子,为首的络腮胡抹抹鼻,以不符合满身腱子肉形象的音调轻声道:“……小姐,你看这人既醒了,后续就交由下人们照看……您……也好歇息歇息……况且这位公子来路不明,小姐也未出阁,孤男寡女久处一室也不像个样。”
“闭嘴!是我爹让你们来的吧,别拿这一套唬我!”
少女眉头紧蹙,恼怒地说:“我明说了,这位公子是我亲手救下,我定会负责到底,你们谁要敢越过我接触他,就再也别想留在灵家,爹那边我自会去说!”
络腮胡等一众人尴尬不已,谁不知道这小姐是老爷的心头宝,怠慢不得。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忤逆,只得讪讪退下,给这大小姐自由发挥的空间。
少女应付完没眼力的家丁,转身收敛神色,推门而入。
病号的视线随着声响落回少女身上,平静无波,像古井深潭。
一切秘密、幻想都仿佛被卷入其中。
因口舌干燥许久未开口,他的嗓音低沉沙哑:
“敢问是姑娘救的在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