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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十八站:简爱英的葬礼,请原谅未尽孝道的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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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琴键上的泪水伴着旋律悄然滑落,倘若不爱,便莫要轻易牵起那双手。那首循环往复的歌,像凄冷的风,吹起往昔的伤痛,模糊了她的视线。在幸福的十字路口,他们迷失了方向,最初的美好,最终只剩满口苦涩,而那些曾经的甜蜜,早已如梦幻泡影般消散。
2018年9月30日,伊知望终于在湘雅二医院血液科的病房中苏醒。虚弱的身体仿佛在提醒他,与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刻已近在咫尺。他看见孙芷宁在病房中伏案而睡,为了不惊扰她,他轻手轻脚地起身,踱步到窗边,凝望着故乡长沙的景色,脑海中浮现出与夏希初儿时嬉戏的场景。
孙芷宁突然惊醒,发现伊知望独自站在窗边,连忙上前搀扶。
“你怎么一个人起来了,快躺下休息。”
“芷宁,医生说我时日无多,告诉我实话吧。”
孙芷宁沉默不语,因为她明白,伊知望只想在余生中疯狂追逐心中的愿望,而那个愿望并非为她,而是为了夏希初。
其实,无需多言,伊知望自己心里清楚,自从两年前确诊血癌,他便知晓自己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起初的持续性贫血,逐渐演变为头晕目眩,随后骨骼与关节的疼痛接踵而至,近来症状愈发频繁且剧烈。
“难道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吗?如此折磨自己又是何必?”
“夏希初!夏希初!你的眼里只有夏希初,你就不能看看你自己吗?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还一心想着她,难道她比你的生命还重要吗?你告诉我啊,你这个连自己命都快不顾的人……”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
“你知道就不会这样折磨自己了。”孙芷宁愤怒地说道。
阳光洒在伊知望的脸上,他感受到一丝莫名的温馨,仿佛找到了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即便有一天他消失在夏希初的世界里,他也了无遗憾。
有人给予他的阳光,如同世间的阳光般温暖,他至死都不会忘记那份温柔,以及心中永存的曙光。或许对方早已忘记,但他永远不会,他会将那份温暖藏在心底,成为永远的秘密。
“我只是完成那个人交代的遗愿罢了。”
“遗愿!遗愿!你只知道遗愿,自己的死活就不管不顾了吗?”孙芷宁流着泪说。
孙芷宁看着曾经深爱的少年如此不要命地折磨自己,她的心也在滴血,那剧烈的心跳仿佛在警示她,某一天她可能会真的失去这个她最爱的少年。
孙芷宁紧握着拳头,想要打伊知望时,夏希初突然走了进来。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神情略显忧愁,显然她已经哭过。
“夏希初,你怎么来了?我没事,你不用这样。”伊知望说道。
突然,夏希初紧紧抱住了伊知望,失声痛哭,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仿佛回到了他们年少轻狂的时光。
(二)
“怎么了,夏希初?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哭得如此狼狈?”
“伊知望,我妈妈简爱英她……”
“别哭,慢慢说。”
“简爱英走了,医院刚刚给我打电话,我赶过来时,已经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她已经离开了,彻底离开了我。虽然我知道她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但我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痛?”
夏希初从未尽过孝道,就这样背负着不孝的罪名。简爱英是赋予她生命的人,让她见识了这世间的繁华。尽管她从未尽过母亲的责任,甚至惹人讨厌,但她毕竟是母亲,夏希初怎敢恨她?
上一次见到她,她那落魄的样子仍历历在目。她说会不要夏希初,说她是自己的累赘,甚至无数次说过想抛弃她,要是没有生下她就好了。但夏希初还是觉得她是母亲,说这些话也是理所当然的,最多她可以拿回她赋予的生命。
“夏希初,别怕,有我在,我不会像他们一样抛弃你。”
他们都是被父母抛弃的人,行走在人海中,渐渐地连曾经的自己都会迷失。
夏希初也曾幻想,要是时间永远静止或是自己永远不长大会有多好,用不老的青春陪伴母亲,哪怕她令人厌恶,她也是最亲近的人,骨肉相连,这些不应该是理所当然吗?
夏希初知道,伊知望也曾不愿待在那个男人家里,他也想过带她远走高飞,但她的出生让他萌生了留下来的念头,他想等她长大独立时,让眼前的男生带她远走高飞。
“希初,你妈妈的遗体呢?”伊知望问道。
“在太平间。”
“你等我,我这就办理出院手续,和你一起去参加你妈妈的葬礼。”
孙芷宁想阻止,却被伊知望拉住了,未能阻止他出院的决心。夏希初拿着水壶出去打水时,孙芷宁故意等她走远,关上门,揪着伊知望的衣领,表达着她的担忧。
他真的不畏惧死亡吗?他可曾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他依然这样恣意妄为,难道不怕连三个月的寿命都无法维持吗?
“没想到他竟然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既然如此,他定要让她在余下的日子里尽享欢乐。”
“他真是无可救药了,那个女孩究竟有何等魅力,能让他如此痴迷,乃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他究竟为何愿意一次又一次地放弃生存的机会?”
“芷宁,若有一天你爱上了一个男孩,你便会明了其中的缘由。”
她深知,无论如何劝说,他的心志都不会动摇。他宁愿消逝在那片充满她温柔的梦境中,也不愿在没有她的现实世界里苟延残喘。
当伊知望起身准备离开时,孙芷宁紧握着他的手,眼中满是不舍。
“他一定要走吗?他可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即便有一天她得知真相,他也会随便编个理由敷衍过去吗?”
“孙芷宁,感谢你用一生照亮了他的道路,说实在的,你是他人生中绝望时刻的一束光芒,而她,夏希初,便是引领他走出黑暗的引路人。他既然答应了她的母亲,就不会背信弃义。”
“傻瓜!”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不是她的挽留不起作用,而是现实告诉她,她已无任何机会。她等待了那么多年,甚至费尽心机地对男孩好,为的就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与他长相厮守,哪怕他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她也了无遗憾。
(三)
长沙市,湘雅二医院,太平间。
医生对简爱英的遗体进行了简单的气味处理,随后让她的独生女夏希初前来接走。夏希初强忍着泪水,她知道,如果母亲在世,也不愿看到自己哭哭啼啼、失态的模样。
“他想哭就哭出来吧,不用硬撑着。”伊知望轻声说。
“不,她不会轻易哭泣,如果妈妈还在,她看到我这样一定会难过。”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成熟地面对亲人的离世。或许正是失去的太多,才促使她成长。世界上哪有童话,那不过是欺骗人们不愿长大、继续幼稚的谎言罢了。
夏希初推着轮椅,将简爱英的遗体推出太平间,然后蹲下身来,为妈妈最后一次梳理头发。尽管母亲已无法回应,但她依然尽心尽力,血脉中的亲情促使她完成这最后的孝道。
“小时候,妈妈也是这样坐在东岸小区的阳台上为我梳理头发,帮我扎小辫子。你住在我家楼下,还常常在我洗澡的时候过来,我曾说,如果我长大后嫁不出去,你一定要娶我。”
“是啊,转眼间已过去十年,没想到你还记得如此清楚。”
“怎么可能忘记,万一我没人要,你可不许反悔。”
“不会,不会的……”他安慰她,尽管心里明白,自己可能无法陪她走到生命的尽头,这次或许要食言了。他此次带她回来,只希望看到她回到熟悉的地方后那绽放的笑容。
离开医院后,夏希初将简爱英的遗体送往明阳山福寿菀陵园安葬。出发前,她没有更换衣服,她知道这样做对母亲不敬,但她已无法原谅母亲曾经的抛弃。
“今天你不该悲伤吗?可为何我看不到你脸上有任何哀伤?她可是你的母亲啊,你怎能如此无情?”伊知望问道。
“你可知道我曾经因为这个女人而被父亲打得遍体鳞伤?她从未保护过我,甚至最后独自离开。若没有他,我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他为一个不配做母亲的女人说话,你不觉得可笑吗?”
“我……”伊知望一时语塞。
“我将她埋葬,已是仁至义尽。像她这样的人,本该抛尸野外,被狼狗分食。从今天起,我不再是她的女儿,若不提过去,我甚至不曾发觉简爱英竟如此令人厌恶。”夏希初的声音哽咽,泪水不禁滑落。
“你明明不值得我为你落泪,可为何我还是哭了?泪水滑落时,我的心情也变得沉重。你明明令人生厌,可为何我一次又一次地为你忧心?我多么希望自己不是你的女儿啊。”
看到夏希初哭得如此伤心,伊知望渐渐明白了她的心情。他也是被父亲抛弃的人,又有何资格对她说教呢?说到底,他们都是同病相怜之人。
随着简爱英的遗体被缓缓放入事先挖好的墓穴,看着工人们一铲一铲地将泥土填满,直到简爱英被彻底埋葬,夏希初才止住了泪水。从这一刻起,她们母女二人阴阳两隔,再无瓜葛,过往的一切也被夏希初深埋心底。
“走吧,知望。”
“嗯。”
伊知望回头,仿佛看到了夏希初的母亲简爱英的微笑,她从阴间传来问候:“我的女儿以后就托付给你了,可我知道你可能无法陪她走到最后,那么你能否为她安排好下半生呢?”
“会的。”伊知望在心中默默回答。
如果自己无法实现承诺,他会恳请方桑榆回来照顾夏希初,因为那里才是她该去的地方。而自己,只会让她前程尽毁。
对不起,这辈子只能如此,若有来生,绝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