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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幻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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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离左手死命箍着顾朝手腕,右手里的银针已然没入此人太阳穴。
随着一口气倏然呼出,顾朝整个人瘫软下来,他猛地睁开眼睛,盯着宋离。
“顾朝,顾朝你听得见吗?”宋离的声音发抖,松开顾朝鲜血横流的手腕,托起他的脸。
像是一路坎坷翻山越岭,顾朝筋疲力尽地喘息着,用他为数不多的意识强撑自己,挤出了两个字:“既明……”
宋离一把将人揽进怀里,双手恨不能扣进那层厚厚的披风,触摸真实的骨肉,才能让他相信,这人还有温度。
他就这样抱着顾朝,很久,一句话也没有说。
顾朝被他紧紧抱着,身体依旧有些僵硬,还没有平复下来的心跳,一下下撞击胸口。
混沌的意识一点点沉淀,然后积累、重塑。
他轻轻抚过宋离脊背,缓缓退出怀抱。
他的眼神扫过宋离左肩,并没有黑熊攻击的伤痕,他又转头看向四周,也未曾见黑熊出没痕迹。
地面如初,枯树如常,根本没有下雪。
刚刚的一切竟全是幻觉吗?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合谷穴上插着银针,原来手腕一阵阵的刺痛,是因如此。
额角的刺痛愈发明显,他抬手去摸。
“别动。”宋离按住他的手,拔掉了太阳穴上的银针。
“临川说此举太过冒险,可我实在没办法。”宋离的声音还有些微微颤抖,“我不能让你出事。”
他捧起顾朝还在流血的手腕,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条布,缠绕上去。
“刚刚发生了什么?你,你为何会失控?”
顾朝眼神瞟向一旁,许临川一身狼藉靠坐在树干边。
“许兄怎会如此?”他的声音低哑,语气里尽是疲惫。
“临川想阻止你伤害自己。”
顾朝轻轻闭上眼,是从哪里开始,自己已走入幻觉。
他的心跳已然平缓,眼神也恢复往常平淡,他嘴角扯出个笑,原来是从下雪开始。
“你的血,才是解开石冠的关键!”
宋离递来的见日罗,那日晚归后心力交瘁的模样,许临川紧绷异常的肩膀,还有,族长未说完的那半句话。
原来,你已然知晓,我的血,才是解开石冠的关键。
“既明,为何要瞒着我?”顾朝拉住宋离正在包扎的手,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为何我的血可以解石冠?”
宋离浑身一颤,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他偏过头不去看顾朝,似是强装镇定地说:“是眼泪,不是血。”
顾朝一点点靠过去,近到可以清晰看到宋离颤抖的睫毛,声音像是寒剑一般刺过来:“若我的血可以解石冠,也定可解你的蛊孝!”
言罢,他解开宋离刚刚缠上的布条,露出鲜血淋淋的手腕,递到宋离嘴边。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犹如惊雷,瞬间让宋离血脉狂涌。
他按下顾朝的手,愤然问道:“是谁告诉你,你的血可以解石冠?”
“又是谁告诉你,你的血可以解我的蛊孝!”
“能不能,试过才知道。”顾朝挣脱开宋离,再次把手腕递到他的嘴边。
黄昏的寒风穿过枯林,如泣如诉,枝桠不住地摇摆,在二人身后渐渐张狂。
宋离一把推开血手腕,揪着顾朝的衣领猛地将他拽起来,相差无几的身高让二人四目相对。
“顾子安你给我清醒一点,我不知你刚刚经历了什么,但那都是幻觉!”宋离一步步逼近顾朝,他从没有如此这般怒不可遏。
“幻觉里的鬼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幕后黑手就是想看到你现在,完全丧失理智被他牵着走的无能样子!”
宋离句句掷地有声,回荡在静谧的黑夜里,也砸进顾朝的心里。
“你为何不敢试?”顾朝上前一步,两人的胸口几乎挨在一起。
宋离的呼吸顿了一下,他后退几步拉开二人距离:“荒谬!你知道要用多少血吗?倘若要用你全部血液换我活命,你……”
“无妨。”顾朝没有让宋离继续说下,“我给得起!”
“我要不起!”
宋离一把揪住顾朝的领口,攥紧的骨节微微发抖,而那双向来带着懒散笑意的棕色眼眸里,此刻已燃起熊熊大火。
“顾朝!顾子安!你的命,我要不起!”
“你难道忘了,你活着是为了什么吗?啊!回答我!”
“只有你,顾子安,只有你活下来了。你要为顾家枉死的人们,报仇雪恨!”寒潭里千足大师的声音再次响起。
十一条人命啊,顾朝猛然想起,他的命,从来不是自己的。
顾朝愣愣地看着宋离,甚至有一刻,他发觉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此人。
过去的年岁里,他被蛊孝折磨,被宋仁城威胁,他伪装、筹谋,一步步算计,将一切情绪压在心底,只为了活命。
而如今,他会笑、会害怕、会愤怒、会不顾一切拉住自己,甚至因为自己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推开这唯一的、可能的生路。
这或许,才是撕开所有面具后,最完整的宋既明。
顾朝一刻等不及,紧紧抱住宋离。
“若哪天母蛊苏醒,我还没寻到解药,你记得,在黄泉路上等等我。”
“你再敢乱说,我便不要你了......”宋离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他任由顾朝抱着,眼角的泪水慢慢滑落下来。
乌云终散去,明月驱逐黑暗,洒下如纱幻影。
隐于深处的昏暗角落里,窸窸窣窣发出细微声响。
“阿弥陀佛。”一身穿白色沙袍的僧人远望相拥二人,低声叹息,“为何要折磨他们?”
身旁的女子似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柳叶弯眉微微一挑,眼眸似水地笑了起来。
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多了一分讥讽:“折磨?”
说着,她摊开掌心,一只通体碧绿的软体虫迅速滑进黑暗,她幽幽说道:“若这叫折磨,那我过去所承受的,又算什么?”
“巫施主这是何苦?”云水僧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心结不解,怨业不息。”
“大师可是忘记了?”女子轻抚衣袖,媚眼如丝,“是你,把我救活的。”
“如今他们所受种种,均拜大师所赐!”
巫岱青不无得意地笑了起来,朦胧的月色映在她似水的眼睛里,仿佛蒙上了一层晦暗的幕纱,眼角的细纹被岁月填满,但仍无法掩盖她娇美的容颜。
她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云水僧眉目周正,神色如水,似乎刚才巫岱青的讥讽,并没有入他耳。
他搓捻手中佛珠,默诵片刻佛经,而后朝那三人走去。
“夜深风寒,施主有伤在身,请随我来。”
不等三人回话,他便飘飘然步入枯林。
“看来,幕后那人对刚刚的一切不太满意。”宋离耳语道,“迫不及待要再次动手。”
顾朝的神智已然从失控中彻底清醒,他拉紧宋离的手朝许临川递过眼神,三人先后随着云水僧走进黑暗。
许临川紧跟云水僧,那僧人信步闲庭,似是对枯林里的路十分了解,他有意无意地与其闲聊数句,将落于身后二人的交谈掩盖过去。
“从我们见到族长开始,就已走进圈套。”宋离搀扶着顾朝,那人的指尖还挂着未凝的鲜血。
如今细想,族长前后两次态度转变之大,定是受了巫岱青命令,主动引我们进树。
至于她为何要这么做,想必是第一次进神树的时候,顾朝意外解开了石冠。
她认出了顾朝。
既然认出,又为何要伤他?
而促成此次青州之行的千足大师,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二人并肩而行,粗犷的劲风掀起宋离的大氅,他不由得往领口里缩了一下。
顾朝觉察出宋离的手愈发冰凉,他侧头看过去,那人紧皱眉头凝神思索。
顾朝没有吭声,而是抽出手臂将人拉进怀里,他们就这样相互搀扶,慢慢走着。
幻境中那句“你的血才是关键”,如同鬼火反复在顾朝脑中闪现。
他将血液奉上的举动并非一时失控,药理中性味归经,若他的血中存在某种特质,可以解开石冠,那么定然对蛊孝也存在某种作用。
这是合乎逻辑的。
但宋离抗拒这种说法,不愿去验证它的真伪,意味着他对验证过程,或者说可以“救活”他这个结果,心知肚明。
他所回避的,是这一结果可能带来的事实——他即将承受的,可能远大于他能接受的。
究竟是什么?让你如此畏惧。
顾朝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一下,幻境中短剑划破的痛感后知后觉地袭来,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幻境筑得十分逼真,的确是我疏忽了。”他开口打破沉默,声音已恢复一贯的冷静,“这样的手法,非一般人能做到,必得深谙奇诡之术。”
他顿了顿,在一片漆黑中捕捉到宋离的目光:“我推断幕后之人,便是巫家长女,巫岱青。”
“她的目的是什么?”宋离接过话,神色如常。
“让我们死在这里,永远无法得知三十三天神树的真相。”
“不对。”宋离笃定地说,“巫岱青可以在你眼前神不知鬼不觉得筑起幻境,想杀掉我们应是轻而易举,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况且……”宋离转头看向顾朝,眼神一滞,“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