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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风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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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昀一个人走在去京城的路上,与他离开时一样,也与离京时一样全力赶路。
虽然目的不一样了,急切的心倒是没变。
那些伤口存在感从未如此强烈,拖累着他前进的速度。
不过也马上要到约定的地方了......
李昀这样想着,却猛然一个行迹匆匆的人影追在了身后。
这明明是条隐蔽的小道才对,而且还没到......
李昀几乎要拔刀出鞘,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微微瞪大了双眼。
“陆......”来人步履匆匆,像一阵莽撞的疾风,几乎控制不住身形,就这样撞了上去,也不忘揽着人缓冲了一下,一道白影也一起窜了上去,“陆择羽......”
这是一个他们从来没有过的,第一个堪称亲密的拥抱。
距离第一次被拉得这么近,李昀就这样切身感受到他在轻轻颤抖。
总是一袭白衣潇洒的少年第一次这么狼狈,发间还搅着几片叶子。
陆择羽松开胳膊,抓着他的手臂左右打量:“没受伤吧?”
“没......”李昀愣愣地回答道。
颈间的凉意毫无疑问是那只小白蛇。
它盘到李昀的腕间,十分之谄媚地蹭了蹭。
此时的陆择羽也没有心情斥责它吃里扒外——毕竟还得先质问它盘着的人。
“为什么要偷偷离开?”陆择羽蹙着眉问他,语气沉沉。
“我......”李昀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感觉陆择羽不需要他的回答。
“是不是觉得会有危险?”陆择羽问着,却全然是肯定的语气,“不想我来?”
“所以你昨天晚上说那些话。”他如此肯定地说着,“还不让我把话说完。”
李昀感觉话语就在舌尖滚着,却打结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其实到这里已经没什么危险了......”他的语气里显然底气不足。
“那为什么不让我来?”这样苍白的解释很显然糊弄不了陆择羽。
“我......”李昀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毕竟他的确是这么想过的。
于是他后知后觉地换了个问题:“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陆择羽沉默着把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通,发现的确没什么伤口才回答他。
“......你记得我在扬州看你的剑时说的话么?”他说,“李昀,这是我最后一个秘密。”
“——我能听见刀剑,所有的武器的声音,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气息。”
......咦?
所以在扬州时,他不仅看出了李昀不习惯这柄刀,甚至说出了它的来历。除了师门渊源,还有这样一个离奇的“天赋”。
他一路在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各种各样的气息里找到屈尘,寻找着那个身影。
“你之前说,我还欠你两个问题,我现在告诉你这个秘密。”陆择羽轻声说道,“还有一个问题随你再问。”
“我跟着你找到了师父,”他说,“交换是要公平的,你不能不要报酬。”
“我要和你一起走,该送的信我帮你送,该打的架我帮你打。”他说,“你最好别拒绝,拒绝也没用。”
“我一定要把没说完的话说完——”陆择羽深深吸了一口气,仍然没有放开他,“你听好,李昀,”
“我喜欢你。”
陆择羽郑重,稳定,又不容置疑地说道。
李昀感觉眼尾有点热热的,眼前也有点模模糊糊。
心上的落花在发热,像有什么要流出来一样。
他笑了笑,把长刀递给陆择羽。
“我也是。”他笑着说,“那我等你保护我。”
风不需要你决定他的目的地,他是如此自由,所以他会找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就像你的身边。
剩下的路并不远,两人放慢了脚步。
李昀在心里算着距离,也一边问着陆择羽。
“你怎么发现自己这个能力的?”
“天生就有,在山上还好,到城里有些地方就会觉得很吵,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的烦躁,”陆择羽回道,“不是那种捂上耳朵就会变轻的声音,就像直接出现在脑子里一样。”
“后来问了师父才知道。再长大些练得多了,就能像开关一下自己控制了。”
“这种能力......”李昀实在好奇这样新奇的事,毕竟现在的世道里习武的人都没多少,何况知道这些神奇的体质呢?“有什么别的作用吗?”
陆择羽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有。”他说,“师父说是更容易理解剑法刀法,到达什么合一境界。大概是拿起来就知道该怎么用一样——但真的很吵,我一般懒得用。”
最近的一次还是和师父打架。
所以很少见你使兵刃啊......李昀听着他的解释,有些想笑:“听上去很厉害。”
想到陆择羽小时候捂着耳朵躲这种不知道从哪来的声音的样子了。
“你别笑,”陆择羽撇了撇嘴,“用不好容易走火入魔——那天和那老酒鬼打架也是,和像他那样强得能随便把自己的气势用兵器放大的人对上的话,一不小心就会像那天一样栽了。”
“那也很厉害了,也不是所有人都和陆师父一样厉害,”李昀说道,“还知道你会受影响。”
轻松的闲聊并没能持续多久。
看到包围而来的人马时两人并没有多惊讶。
陆择羽提着长刀站在李昀身前,看着眼前领头的人,缠在李昀腕间的白蛇也警惕地抬起了头,威胁般吐着信子。
其中一人一副中原人的打扮,看着是显贵的模样;另一人俨然是一副西域人的样子,手中也提着刀。
若是有在北境打过仗的人,眼下肯定能认出那匈奴人的身份。
——匈奴南五部的右贤王,屡次犯境的匈奴将军——赫连苍兀。
而他此时出现在中原,离京城不过数十里的地方。
可惜站在这里的两位少年年纪轻轻,这领头人是一个也不认识。
哦,有一个算是认识。
“李公子,好久不见。”带着手甲的中年人站在那中原人的身后,面色阴鹜。
“是你啊......”李昀的目光落到他的右手上,似是有些惊讶,“居然还能用么?”
“你!”中原人抬手拦下了那人。
“我知你们二位武功高绝,但眼下境况,恐怕也难以为继吧?”他摆出一副恰到好处的笑脸,“先前对李公子说的话仍然有效,把东西交出来,倒是可以留二位一命。”
“和他们废什么话,他们还能逃得掉?”右贤王冷笑,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和暴虐。
“哦?”陆择羽虽不认识这是哪位匈奴将军,但也能把身份猜个大概,“太尉大人还在京城呢,丧家之犬就赶着来讨打了?”
“你说什么?!”右贤王横眉倒竖,周围的人也亮出兵刃走上前,原本已是剑拔弩张的气氛隐隐要被引爆。
李昀没忍住的笑意在此间更显突兀,那点飘忽的笑声就像拳头一样揍了那位右贤王一拳,额间青筋直冒,怒火中烧,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
中原人连忙出声阻止:“您莫要与他们逞口舌之快,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连战场都没上过,想必是全然不知道您的英武。”
笑话,和这些蛮人可不一样,他可是知道这两人,至少李家那只野狗是干什么的——他可不想什么都没拿到就在混战里被一刀切死。
“怎么样?”他转头看向二人,“想好了吗?”
陆择羽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李昀拦下了。
“给。”
陆择羽转头看向李昀,流转在舌尖的话被生生阻滞。
李昀又想起离京时的那夜。
年轻的御史少见的流露出仿若是兄长一样的神色。
“如遇生死,要给便给了吧。”御史的声音仿佛随着房间里的烛火一起轻轻晃动。
他推开门的动作轻轻一滞:“......那不重要吗?”
“只是‘一封信’而已,”御史似乎轻笑了一声,“比起这,我更希望能回来的是你。”
“他也会这样想。”
李昀把长刀攥紧了些,轻声应下。
“好。”
还是在现下幢幢人影里。
李昀凑近了些,低声说道:“这只是‘一封信’而已。”
琉璃片一样的眼睛定定看着陆择羽:“我们不应该留在这,你更不应该。”
陆择羽眉梢微挑,看了看他,还是从他身前让开了。
李昀使了些力,长信像一只白羽鸟一般被掷出,被右贤王稳稳接住。
“想不到无血无泪,只为命令而生的李家......还能有这么重情重义的后人。”衣着华贵的中原人说道,带着不可忽视的嘲讽。
也在同时,带手甲的那人袭至二人身前,泛着冷光的甲片狠狠劈下。
陆择羽反应神速,长刀在一瞬间出鞘,同那手甲相交,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那人的脸色在交手的一瞬间骤变,被从长刀上传来的巨力无法控制地逼退,原本受损过的手甲在这场交锋中再次弹出裂缝。
只一击就......
陆择羽扫了扫周围
拦在这里的人影除去领头的那位匈奴人,并没有多少外族模样打扮的人,反倒是中原人居多。看姿态步履,武艺师承显然并不相同。
他转头看了看李昀,神情里俨然是“这就是你说的没什么危险”的意思?
李昀低头刮着白蛇的鳞片,权当没看见,却也分毫没有紧张的意思,就像被包围的不是他们一样。
陆择羽笑了笑,目光落回眼前。
“出尔反尔得如此迅速,”白衣被风卷起角边,持刀的少年朗声道,“几位不愧是能和敌族沆瀣一气,屈膝丑虏之徒。”
眼前众人非系统训练的官兵将士,却几乎人人有武功傍身,来历如何昭然若揭。
他们本是中原人,他们本是江湖客。
“看来你的人拿不下他啊,难怪要找我合作。”匈奴的赫连将军闻言冷笑,“来,没上过战场的小子,让我看看你的刀有没有你的舌头厉害。”
“那你来试试。”陆择羽话语间的带着少见的傲气。
李昀也没有阻止他,他相信他有分寸,也算着时候快到了。
长刀已经对上几轮,大开大合间带起的风□□旁人完全无法中途插入。
陆择羽始终注意着自己的位置,分毫没有超过自己一息间无法回到李昀身边的界线。
“铿——”
又是一次全力相击。
陆择羽借力闪身后撤一步,避开了紧接着朝面门劈来的长刀。
右贤王冷哼一声:“你用得倒是和这把刀的上一任主人很像。”
他仿佛想起什么畅快的事一样大笑道:“但他已经死了,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陆择羽在这喘息间微微转了转自己被震得有些麻木的手腕,全然没有退后的意思。
“你试试。”他还是这样说道。
长刀再次劈来,像带着无尽的山岳之势。屈尘分毫不退,迎上这一击。
金石之声再响,腕间却没有随之传来的震力。
没有披甲的太尉长身玉立,握住长枪的手稳得仿佛无法撼动。
陆择羽松了一口气,毫不拖泥带水地闪身站回到李昀身旁。
长刀入鞘。
“终于来了,再打下去我这手得先断。”陆择羽抱怨道,“匈奴人都这样一身傻劲吗?”
“你还真是滑头,”徐朝闻接下那一刀,将赫连苍兀逼退,转头还有余力打量了下陆择羽,“和你师父一模一样。”
“这算夸奖吗?”陆择羽耸耸肩。
另一边显然就没办法这么轻松了。
打过仗的右贤王自然认出了徐朝闻,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
心电急转的并不止这位匈奴将军一人,衣着华贵的中原人心下亦有些慌乱。
太尉怎么会......他们明明没来得及入城......怎么会知道这里?
“还要继续吗?”年轻的太尉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现在被包围的是你们。”
“而你,从来也没有赢过我。”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李晏。”
“我赢了他!”赫连苍兀咆哮着,“他已经死了,那一战是我赢了!”
他仿佛又冷静了些,只是双目仍然烧着怒火,赤红而狰狞:“就算你在这里又怎样......只要烧了这封信,你们到死也不会知道我们的布局......到时候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在中原扎下单于的营帐......”
“那你烧啊。”
所有人都看向了说话的人。
御史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李昀和陆择羽身旁,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两人。
“没事就好。”他说道。
李昀点了点头以作回应,陆择羽的脸色反而有些不太好看。
“好久不见......珣哥。”他有些冷淡说道。
李昀有些奇怪,却并不意外他们相识——毕竟同是丞相门下,该是认识的。
年轻的御史微微颔首,什么都没说。
“你......”匈奴将军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这样苍白瘦削的模样自是尚武的匈奴人所看不起的。
萧珣走到阵前,在落后徐朝闻三步的地方站定。
他定定地看着匈奴人,问道。
“不烧么?”他淡淡说道,“要不您来......王爷?”
“难道是还在等什么?”仿佛春日里雪山融化一般,御史俊逸的眉眼也一点一点软了下来,他轻轻笑了笑,“想想看,藏身于各地的匈奴军是不是已经半月没有联系了?”
难怪入城时都如此顺利,毫无阻拦,本以为是朝中那人都打点好了,原来竟是......
中原人终于挂不住冷静的神情,视线不受控制地看向赫连苍兀手上的那封信。
匈奴的右贤王终于犹疑地打开这封信。
见字如晤......
没有意料中的布防与军情,只有淡淡的墨痕写下的问候。
匈奴将军目眦欲裂,被愚弄的愤怒铺天盖地地袭来。
于是刀慢了,年轻的御史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中漂亮地放倒了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
以掌为刀,精准地切在腕间,闪身至身后,用手肘将他狠狠击倒在地。
——和那位永远留在北境的将军一样的,干脆利落的身手与风姿。
右贤王手上的巨刀落到地面,他本人也如此委顿在地。
御史好像也是用尽了全力,轻轻喘息着平复着呼吸。
他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捡起了那封信。
信纸飘摇了太久,纸边已经有些发毛破损,好在那些墨字仍是清晰的。
徐朝闻看向走回来的萧珣,问道:“这是什么?”
“只是一封信而已。”萧珣平静地回道。
长啸声在林间乍响,通体雪白的海东青盘旋着落到御史的肩上。
来自大漠的矛隼仍带着边疆那未被驯化的野性,同这有些苍白的年轻人一起却毫不违和。
徐朝闻看了看他,忽而笑了。
“你们两个......”他的语气中带着些未曾化开讶异与遗憾,“还真是耍了所有人......”
萧珣把那封信妥帖地收好——他不准备在这里读这封信。
太尉不再看他,手中长枪遥遥一指,属于将军的无边威仪无声地从枪尖流出。
“......羽林军听令,”他的声音传得足够远,“诛除反贼,剿逆安民!”
洛阳。
兵部侍郎身着一身无事时绝不会穿的轻甲,面色平静如水。
“降者不杀。”
这是林如栩少有的神态,先前的黑衣客收刀站回他身旁。
波澜乍起,转瞬止歇。
一切就这样平稳地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