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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暴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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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旻闻言一愣,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立刻从私人情绪中抽脱,投入工作状态。
他瞥了眼前面抓着他人手腕快步走的宁舒,压低声音道:“他要来了?”
“没有,只是警告我们不要靠近宁舒。”写着字的粗纸在寒商的手上慢慢燃尽,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着她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粗纸化为灰烬,她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戒指,看着宁舒渐渐隐没在丛丛帐篷里的单薄背影,道:“他在宁舒身上下了阵法。”
“所以说,他一直知道我们在宁舒身边。”苍旻回头看着寒商,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充满警戒性。
“不,他刚发现。”寒商否认道。
她转开目光,手里闪过一道寒光,像是握了一束月光在手里。她掂着骨刀,若有所思地看着刀面上映出的自己的容貌,仿佛看到曾经的鲜血还沾在上面。
“走吧,跟上去看看。”骨刀在她手里转了一圈,散作点点淡淡金光,仿若纷飞的萤火虫。
“是。”苍旻应道。
……
两人到现场的时候,只见宁舒跪在一边,目光空洞,眼泪汇聚在下巴如断线珍珠般坠在尘土上。
这里条件太差,连一张干净的白布都找不到,孩子的尸体被小小一张布满脏污的破布盖着,露出一双黑乎乎的小脚。
此时已经临近天亮,遥远地平线上露出第一缕阳光,穿过破洞的帐篷,落在肮脏的破布上。
“你们来了。”宁舒看着他们轻声道,素来苍白的面容上艰难地露出一点笑,苦涩意味十足。
她应该是很喜欢那个孩子的。毕竟,她自己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子嗣。
苍旻看着她苦涩无比的笑容想。
“生命……就是这样脆弱啊。”宁舒低下头,看着那块破布,目光又空洞起来,喃喃着道,“我还记得他昨天还缠着我要抱呢。”
寒商和苍旻一齐沉默,谁都没有说话。
他看见宁舒干裂的唇蠕动着,喃喃着对着孩子的尸体说了些什么,她笑着,通红的眼睛里却又流出眼泪。
宁舒整理了一下情绪,强撑着给孩子办了个简单的葬礼。下葬的时候,只有他们三个人站在土坑边——那土坑还是苍旻挖的。
宁舒一点一点往里面填土,沉默着看着灰扑扑的土一点一点吞噬那个孩子。
她没有再流泪。
“你走的那么早,是因为你爹娘怕你一个人在这受欺负么?”宁舒看着小土包,纸钱的灰烬被瑟瑟秋风卷到天上,卡在她的发上。
苍旻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宁舒竟然已经长了白发。他看着对方憔悴的面容,只觉得一阵颤栗——任谁看这样的一张脸,都会觉得是四五十岁的阿姨。
谁能想到,宁舒今年才十八岁,甚至连生日都还没过。
“宁姑娘,回去休息吧,风渐渐大了。”寒商看着她瘦削的侧脸,心里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其实不太理解,宁舒身体本就不好,是个不宜操劳的主,但宁舒偏偏总是去帮助别人,哪怕自己的利益为此受损。
她知道宁舒是个很纯粹的人,只是她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宁舒这么做。
职责么?可她只是个普通人。
宁舒闻言却轻轻笑了声,如同油尽灯枯那般,她的生气好像随着眼泪一齐流干,没有太多力气回应。
“寒姑娘,你知道么?我有时候怨命运对我太苛刻,我喜爱的人或物总是离我而去。”宁舒轻声娓娓道来,风吹得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她又开始咳嗽了。
“……我爹总和我说,行善事,积善德,老天不会苛待善良的人的。可我一生行善积德,也没有得到什么。”宁舒再次抹去唇边的斑斑血迹,沙哑的声音在风中变得模糊。
她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笑了下,“算了。至少……给别人带来了幸福和安慰。”
太阳升起来了,柔和的阳光落在她的侧脸——苍旻恍惚觉得,他似乎在宁舒的身上看到了一种神圣的神性。
那种神性和寒商的不一样,像西方神明里的圣母玛利亚。
“殿下……你说,如果宁舒身体很好,有灵根,拜入宗门开始修炼的话,她有可能飞升成神吗?”苍旻心头巨震,像是灵魂地震了一样,忍不住低声问。
寒商思索片刻,道:“不能。她忧思太重,凡间牵挂太多。哪怕飞升了也会忍不住触犯规则被贬下凡的。”
“规则,规则,规则……”苍旻反复默念着这个词,有些悲凉地笑起来。
是啊,规则。
作为神,他们是不能随意插手凡间事物的——他们的职责是维护世界的正常运转。
他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呢?
苍旻想到这又觉得奇怪起来——他平时并不是这样一个情绪化的人,可是自从来到这条衍生线之后,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被融入了这条衍生线之中。
在这条衍生线之中,他所有的情感似乎被叠加过,以至于一切情感都来得这样猛烈,如同洪水将他淹没,让他无法抵抗——就好像他曾经来过这条衍生线,甚至在这里生活过。
“又来了。”寒商的手上又出现一张写着字的纸。
她展开一看,还是和之前的内容一样——让他们不要再继续接近宁舒。
“你说,他会出现吗?”寒商似乎给余萧回了一句什么,粗纸在空中飘了一瞬,上面的字变换了一下,又迅速化为灰烬散落在风里。
“殿下挑衅他了吗?”苍旻问。
“嗯。快点结束吧。”寒商别开目光,不再看向宁舒——她突然变了想法,不愿意等余萧在宁舒死亡后再现身。
她不想再看见宁舒的死亡了。她已经见了足够多。
孩子死了之后,宁舒看起来有点一蹶不振。两人陪着她回到帐篷那里,只见她把自己收拾了一下,便又带着东西赶往郎中那儿帮忙救治伤患。
她不再流泪,平日里那双充满温柔的眼睛变得空洞,所有的生气都好像随着孩子的死亡被一同埋进那个土包里。
此外孩子的死亡对她好像没有造成什么太大冲击,她仍然和从前一样,热心,温柔,耐心。
但这种细微的变化让苍旻觉得不舒服,就像是灵魂被抽离,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苍旻本来有些想陪着宁舒去,但见寒商一直站在湖边看着湖面便觉得有些奇怪,走近了些问:“殿下?”
“余萧在过来。”寒商简短道,她屏住呼吸,又静下心来感受那道波动的灵流——那道她曾经无比熟悉的灵流。
“不过状态有点不太对,应该是虚影。”寒商补充道。
看来这条衍生线的余萧不太行,到了现在虚影竟然这么弱。
她话音刚落,便见一道月白色虚影出现在两人面前——是余萧。
他皱着眉,怒目而视,几乎是压着怒气道:“二位究竟是何人?为何频繁接触小舒?究竟意欲何为?”
寒商看着对方熟悉的眉眼,心中忽然生出些感慨——这就是她曾经的下属,她的得力助手,又或者,该叫她的得意门生。
余萧真是千百年来资质最好的后神——除苍旻外。
“真是好久不见。”寒商吁出一口气,一道熟悉的寒光闪过,那柄骨刀出现在她的手中。
余萧眉头皱的更厉害,“什么好久不见?你我从未见过。”
在原来的世界线里,在他原本的人生里,他们曾经共事许多年。
“是的,我们确实从未见过。”
对这条衍生线的余萧来说,他们是陌生人。
苍旻明显感受到了寒商情绪的变化,他侧目看着寒商,明明压低了声音却忍不住拔高声调疑惑道:“殿下?”
“没什么。”寒商避开苍旻的目光,淡声道。
她握紧骨刀,往里面注入灵力,刀身顿时金光爆闪,而下一秒,余萧虚影下立刻展开一个金色法阵,古老的天界文字闪烁其中。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余萧的虚影在法阵里挣扎了一下,却惊讶地他竟然发现无法击破这个法阵形成的结界。
寒商凝视着他因愤怒而扭曲的俊美面容,骨刀像飞镖似的悬浮在掌心上转了一圈,冷冰冰道:“希望我们下次见面就是永别。”
她话音刚落,骨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光速飞了出去,直直刺进余萧的额头正中央——那道虚影像是爆炸了似的炸开,变成一地的齑粉。
一旁的苍旻看得目瞪口呆——一击必杀吗?还真是简单粗暴又高效。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余潇本体却猛地吐出一口血。
“殿下刚才是不是有一瞬间想要放走他?”直到地上的齑粉如沙子般被风吹走,苍旻才问出了声。
寒山沉默了一瞬,骨刀在她手里缓慢地转着圈,听到这话后停了下来,像是失去了支撑力啪嗒一下掉在她的掌心。
骨刀光洁锃亮的刀面上没有一滴血,但她却仿佛看到了上面流不尽的血——在另外的时空里,在那些被抹去的衍生线里,她曾经用这把骨刀杀过无数人。
那无数人里有她的爱人,也有她的得意门生,甚至有一些别的神明。
“……是。”寒商如实道。
“为什么?”苍旻先是不解,明明她是最了解这些规则的人。可是他忽然一哆嗦,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看着微微垂着头的寒商,心里有两种感情在撕扯——他一方面希望寒商能够理解人类的感情,并且学会人类的感情,可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寒商永远不要理解人类的感情,永远不要学会人类的感情。
他能接受自己的感情没有被回应的那天,他愿意一直默默爱着寒商,哪怕被当成替身也没关系——可如果,学会、理解人类感情代价是痛苦,那他希望寒商永远不要学会、理解人类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