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入戏谁入戏》猜来客

48、第四十三章 虚实两巴掌

　　这可能是史上最令人费解的宣发。

　　影片还没有拍摄完成，也没有一个主创到场。却有人假借剧组的名义，联系公益机构，找来几户孩子被拐走的人家，铺天盖地做文章。

　　几番舆论后，季复海的动向便被无数人盯上。季柏峥的戒备，又让他无从下手，只得在暗中调动资源，试图把电影宣传扭转到拐卖的主题上。

　　过度的曝光，歪曲的主题，一切都只为消耗观众的期待。

　　这步棋虽然被动，但却保险。只要后续为同档期影片加大宣发力度，再锁厅抢占排片。任季柏峥做再大的努力，观众寥寥又能形成多大的声浪？

　　既无声浪，何来威胁。

　　与对手的博弈，会让季复海兴奋，让他生出快感，血液都加速沸腾。可如今对手换成亲子，其中滋味就难说得清了。

　　在季复海内心深处，何尝不想和儿子冰释前嫌？他始终不愿放弃这个可能，不然也不会在林波臣提供的照片里，特意撤下有季柏峥的那几张。可他也清楚，父子间深深的沟壑难以弥合。

　　眼看身体每况愈下，他像是质量劣等的气球，每一日都比昨日更干瘪虚弱。如果不能和儿子和解，这庞大家业交于谁手？

　　两个儿子，一个从小就在感情上克制。另一个，如果不是他瞧不上对方家世，从中作梗执意拆散，才阴错阳差发生车祸，让季景嵘亲手断送对方性命…也许…

　　也许早该有孙辈围在膝下。

　　纵使季复海铁石心肠，思至此，也做不到毫无触动。

　　他心中一汪沼泽，不解，愤怒，和不切实际的期待，都在里面烂着。他不是没有试过开枝散叶，可无论如何努力，都以失败告终。早年为傍上林家，伪装身份，早已切断和老家的往来，也没有亲戚的孩子可以过继。

　　这一点，林波臣最清楚不过。

　　想到他，季复海心里像压着块石头，沉闷沉闷的。这个画蛇添足的蠢东西，竟然不经同意擅自做主，办那样一场活动，还以为此举是打配合的绝妙法子。

　　“用这野路子，除了林波臣，我想不出来第二个。”

　　在谢恒莪家吃过午餐，陈予蔓靠在桌边，扎一串芭乐，裹上厚厚的酸梅粉，不停往嘴里送。

　　谢恒莪本是不爱吃这些，只抱一碗炖苹果。见她吃得欢，也扎半块放进嘴里，顿时酸得倒牙：“嘶，你们不打算澄清？”

　　“他这种人，有点甜头就沾沾自喜，心思全放在这一处，其他地方自然就会松懈。”季柏峥单把绿色的小番茄挑出来，放进小碗里。

　　“给我留点啊！”陈予蔓笑着揶揄，“自告奋勇又洗又切，原来是有私心。”

　　“你喜欢酸的，他喜欢甜的。”季柏峥掂一掂小碗，看向只顾着喂鱼的梁写林。

　　陈予蔓伸长胳膊截胡几个，说道：“林波臣搞的公益，占着道德高地，反驳他容易落人口实。不如先让他高兴几天，以后有他哭的。”

　　正巧孔奔这老东西近几日犯魔怔，非要等一场真正的大雪，才肯拍下一场。

　　“闲着也是闲着，趁势搞个直播。不过为了效果，我请的主持人嘴是出名的毒，可能会有刁难，”陈予蔓说到此处，视线转向梁写林，“小梁，你得做做准备。”

　　演播厅的后台，暖气足得很。梁写林一件高领针织衫，搭着宽松垂顺的衬衣。经过郑荟身边时，被她一把拽住，整了整领口。

　　“虽然打过招呼，但主持这人一向不按理出牌。要是问你照片的事，就记着我说的——专注当下。都是套话了，搪塞过去就行。”

　　“明白。”梁写林带好领夹麦，点点头。

　　何荆在一旁推他后背：“没事，还有我呢，这个我擅长。”

　　刚开始一切按照流程，都是备好的说辞。渐渐气氛松快起来，主持人牙尖嘴利的另一面就探出来，半开玩笑地表示，自己也磕两位年轻演员的cp。梁写林微感意外，掩嘴轻笑，何荆抢过话题。

　　“定妆照都看了？我打扮成那个模样，还磕得下去，看得出对我是真爱了，”他爽朗一笑，“你们这样我可就不怕老喽。”

　　如此直白的迎面回答，反倒化解了其中暧昧。但这个问题让在场其他记者跃跃欲试。

　　主持人扫视台下，狡黠地笑着看向梁写林。

　　“我说话直接哦，你不要生气。网上对于你性向的猜测，是否给你带来了很大的困扰，尤其是之前，你和祁珃饰演了一对同性恋人。”

　　何荆又要开口，主持人一指头戳过去，笑骂：“你不要讲！又抢风头，一会儿还有你好看的。”

　　梁写林眼神安抚何荆，他记着郑荟的叮嘱，只笑道：“任何电影之外的私人讨论，都会对我造成困扰。我不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这点我承认，作为演员也更希望大家能多关注作品。”

　　回答过于程式客套，主持人显然不满意，要来点狠的。

　　“孔导在后台对你称赞有加，说你把人给演活了，说得我恨不得早点看到成片。听说你为了角色，在山里住了好几个月，这种沉浸式的生活体验，对角色塑造有显著效果吧？”

　　主持人刻意停顿，见梁写林表示肯定后，又继续。

　　“你之前演的同志角色也备受业内赞誉，说情感刻画极其真实，这种深入特定环境或者群体的方法，是你塑造角色的秘诀吗？”

　　主持人笑里藏刀，看似追问拍摄经验，梁写林却听出了对方的潜台词——真的搞过男人，才会演得如此真实吧？

　　他后背一层薄汗，必须要遏制某种联想，又不能推翻刚刚出口的肯定。

　　“扎根生活是职业本分，但不代表是唯一途径。采风只是一个必要的环节，角色灵魂的塑造靠的是个人的理解和想象，以及导演和其他演员给我的指引和反馈。”

　　梁写林笑起来：“演一个连环案的杀人犯，也没必要杀几个试试看，对吧？”

　　回答中规中矩，倒也挑不出错处。

　　主持人还在绞尽脑汁，怎么不得罪人又能节目效果拉满，就见台下一阵骚乱，留言区也被相似的质问疯狂刷屏。

　　一个业内老狗仔，掐准直播的时机出来爆料。郑荟脸色铁青，对方不是冲钱来的，在此之前她没有接到任何的沟通。这一次，画面中另一位主角的脸清晰可辨——是季柏峥。

　　主持人眼神询问，还播吗？郑荟挂断季柏峥的电话，看向台上。梁写林手，食指不经意抚过耳廓。

　　确认过两人约定的信号。郑荟冲主持人点头，示意继续。

　　真的出现特殊状况，哪些话题该碰，哪些不能，专业主持还是分得清的。所有问题都在主持人的机敏中一一化解，虽然这场直播对参与者来说异常辛苦，但在观众眼里可算不上尽兴。

　　采访进入尾声，所有人都松下一口气。最后的互动环节，郑荟也特意做了安排。但一人突然起身，在镜头前把话筒截走。

　　“这人谁放进来的？！”节目导演着急冒火，碍于直播还在继续，硬着头皮没做声。

　　那人礼貌地鞠躬，眼神却满是挑衅：“请问季先生和您的关系，是传闻里那样吗？作为参演人员，您是否和出品方有某种资源置换？”

　　瞬间冷场过后，角落里传出窃窃私语。

　　一场直播下来，梁写林的精力体力早已经耗尽，座椅和身体之间是不适的潮湿。

　　明明双手已经触到岸边的礁石，又被突然出现的巨浪掀翻，拖入深水。他感到浑身发沉，沉得不能动弹。脑中却不得不疯狂思索，要如何滴水不漏给出答案。

　　主持人似想接下话题，嘴唇张张合合，梁写林却一个字也听不清，他转过头去看台下，一时却寻不清人影。

　　眨眼间的停滞，对方便耐心耗尽。

　　“你享受公众关注带来的红利！为什么整场直播都在回避问题？”

　　头上是一排耀眼的光束，台下是一片直勾勾的眼睛，梁写林没有闪躲，也无处可躲。他望向台下，摄影机那一端一定也有无数人在等着。

　　他们希望听到什么样的答案？答案对他们真的重要吗？给了答案就会让所有人满意，不再追问？

　　显然不可能。

　　可他没有愧对任何人，凭什么所有人都可以对他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他又为什么遮遮掩掩，畏首畏尾？

　　那一刻，愤怒和冲动击碎了身上的枷锁。梁写林把所有叮嘱都抛在脑后，他的紧张肉眼可见地消失了，长出一口气，把交握的手指松开。

　　“我没有向你解释的义务，但如果有人执意要知道——”

　　梁写林面上是坦然的笑，眼神直直看过去，语气坚定，感情克制。

　　“他是我的伯乐，是我珍视的人之一。没有他，我没法塑造完整的角色。没有他，就不会有现在的我。我心中这份珍视，超越任何外界给的定义。

　　“我也相信，能给观众带来更多震撼与共鸣的，是故事里的宋翩，而不是戏外的我。”

　　主持人匆匆结束直播。梁写林把视线从镜头前移开，平静地转身走出演播厅。他已然引爆一颗炸弹，却毫不在乎硝烟中人们的模样，把这片战场远远抛在身后。

　　凌晨四点，整个剧组都被孔奔的大笑惊醒。

　　“来了来了！哈哈哈…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