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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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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你不会玩陀螺吗?”
夜如墨,淹没了廖余,星星点点的光晃着,那双手苍白修长,捧着余的手,两双手同样的,互相依偎取暖,手心静静躺着个陀螺.
“我教你?”鱼微微笑着,歪头看着对方.
“嗯.”好好笑哦,并不会玩.
“像这样”鱼将陀螺放在桌上轻轻一扭,那便转起来了.
“鱼?”廖余掀起眼皮,看向祂.
“我在呢”祂的眼眸似一片静水,深邃清冷,带上了困意.
“听说过吗?梦境陀螺?”
“没,累了就要休息哦.”
虽说是夜晚,朦朦胧胧的月光渗透窗帘,余眨了眨眼,手覆上鱼的脸,祂随即握住手放在唇边轻吻,“你睫毛好长”,余的手指划过祂的眼角,带着余温,清亮的眸子在昏暗中闪烁,冰凉的唇相合,纠缠不清,互相摩挲啃咬,点点铁锈味在口腔扩散.——它们用伤口感知彼此的温度,在黑夜中撕去真理与现实的扉页,共同铸就罪恶的巢穴,虚幻的爱意在血管里开花,痛楚往往比现实的背叛更忠诚,温热又到冰冷的泪,是彼此存在过的证明.
黎明的光带着尘埃,刺进房间,像孩童玩闹时隐时散.余抬起胳膊挡住一些许光,枕过人的发丝落在颈间,带来丝丝痒意.余愣了一瞬随即伸手摩挲着鱼的发丝,或是动作惊醒了,祂的胳膊伸过去揽览住余,毛绒的脑袋磨蹭着余的脖颈.
“昨晚梦到什么了?鱼的声音闷闷的.
扑天盖地的空白掩住余,刺入耳的长鸣不断,荆棘头冠长出尖刺,模糊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余的指尖在自己柔软的发丝间停顿了一下.那空白并非全然的空,而是某种喧嚣的、令人窒息的虚无,长鸣声尖锐地钻凿着意识的壁垒,试图掩盖掉某些更深层的东西.
“不记得了,”余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像……很吵.”
鱼垂下头,那双静水般的眼眸此刻映着晨曦,却依然深不见底,烦躁冷淡.祂仔细看着余的脸,仿佛在阅读一本难以理解的书.“吵?”祂轻声问,指尖抚过余的眉心,那里不知何时已蹙起一道细微的褶痕.
“嗯……”余闭上眼,试图捕捉那些碎片,但它们像儿时滑腻的金鱼,迅速溜走,悄悄死去,只留下一种沉闷的、苦涩的余味,如同咽下了一口冷掉的茶,只剩下单宁的涩感缠绕舌根.“好像有多声音,但又听不清……只有一片嗡嗡声,和……一种很难过的感觉,梦里你很温柔…...”
“起来……今天还要工作”鱼站在床边,背过身低声呢喃,“温柔吗?”晨光勾勒出祂清瘦的脊线.祂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去洗漱吧.”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像一片落在冰面上的羽毛.余看着鱼的背影,那种莫名的空洞感又涌上来.梦境残留下的焦躁在血管里隐隐作祟.他伸手想触碰鱼,指尖却在半空停住,最终只是攥紧了床单.
水流声从卫生间传来.余走到洗漱台前,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鱼从后面靠过来,下巴搁在余的肩上,递过挤好牙膏的牙刷.两人的目光在镜中交汇,又很快错开,劣质牙膏而产生辣的薄荷味,刺激着神经.
早餐是沉默的.牛奶杯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略微受损的木筷煎蛋时只有细微的摩擦声.鱼吃得很快,动作精准得像在执行程序.余盯着盘中渐渐冷去的食物,忽然开口:
“我梦到了陀螺.”
鱼放下筷子.木质与瓷器相击,发出突兀的声响.
“它一在转,是你把它转起来的.”余继续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然后……我在梦中睡觉.”
鱼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祂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嘴,直到每一根手指都擦干净,才抬起眼.
“梦都是反的.”祂说.但余看见鱼放在膝上的左手正紧紧攥着,指节发白.通勤路上,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公交车玻璃窗映出两张毫无表情的脸,随着车颠簸微微晃动,若浮在黑暗隧道里的苍白面具.公司的空调开得太冷.余坐在工位前,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电子表格,数字渐渐模糊成一片灰色的漩涡.隔壁同事的键盘敲击声变得异常尖锐,每一下都像针扎在太阳穴上.
“你的报告.”鱼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余猛地回头,看见鱼站在隔板旁,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祂今天穿着熨帖的白衬衫,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看起来完美得无懈可击.
“什么时候……”余接过文件,指尖相触的瞬间,他感到鱼的皮肤冷得异常.
“十分钟前就放在你桌上了.”鱼的声音平静无波,但余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担忧——尽管它消失得如此之快,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午休时,余在楼梯间找到了鱼.祂站在窗边抽烟,烟雾缭绕中侧影单薄得像要融化在光线里.
“你从不在工作时抽烟.”
祂没有回头,只是深吸一口,然后将烟蒂摁灭在窗台上.“偶尔破例.”鱼回答到,声音被烟雾熏得沙哑.
余走近,闻到淡淡的烟草味中混杂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铁锈味.他握住鱼的手,发现祂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余轻声问:“在做几个月又要找工作吗?”
鱼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远处传来电梯到达的叮咚声,有人笑着走过走廊,讨论着鱼,声音渐渐远去.在这片突如其来的寂静中,余听见祂极轻地叹了口气.
“是啊…没钱嘛.”鱼终于说,转过身来,眼眸深得像夜潭,“下班等我.”
整个下午,余都无法集中精神.三次打翻了咖啡,回复邮件时错字连篇,甚至差点把一份重要文件扔进了碎纸机.每次抬头,都能看见鱼坐在对面隔间里,脊背挺直,表情平静,仿佛早晨的对话从未发生.
但余注意到,鱼每过半小时就会去一次茶水间,每次回来,唇色都会更苍白一分.
六点整,鱼准时站起身.“走.”祂说,声音轻得像耳语.
它们没有去常去的地铁站,而是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鱼走得很快,余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鱼突然停下,从口袋取出一个木盒,递给余.盒子里铺着暗红色的天鹅绒,上面躺着一枚陀螺.
和梦中一模一样.
余倒吸一口冷气,不自觉地后退一步.那陀螺是暗木色的,上面刻着难以辨读的符文,尖端嵌着一小块磨损的金属.即使静止不动,也给人一种正在旋转的错觉.
“这是……”余的声音干涩.
“陀螺,”鱼轻声说,“本来准备送你的,你先梦到了.”
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记忆中那片血红再次涌来,伴随着尖锐的耳鸣.他扶住斑驳的墙壁,指节发白.
走出小巷时,夕阳已经完全沉没.街灯次第亮起,将它们的影子投在潮湿的路面上.鱼捧着那个木盒,像是捧着某种易碎的圣物,或是危险的□□.
鱼停下脚步.夜色中,祂的脸庞半明半暗,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翻涌着余从未见过的情绪——恐惧,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Between dream and reality,” 鱼轻声说,英语单词在祂唇间变得柔软而危险,“Between you and me.”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红色的灯光扫过他们的脸.一瞬间,余仿佛又闻到了那股铁锈般的血腥气.
鱼伸出手,指尖冰凉地触到余的脸颊.
“它选择了你,”祂说,“而现在,我们必须学会如何不让它停下.”
夜空第一颗星亮起的刹那,余看见鱼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如同陀螺般,疯狂旋转,永无止境,所有的话被压抑在心底,所有的猜疑扼杀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