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
止水已经不记得，自己受封神职，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了。
每每回想起来，脑海中浮现的，永远是那白到刺眼的、天帝的谒见大殿。
那个时候，她跪在谒见大殿的地板上，冰冷的感觉顺着膝盖一路往上蔓延。在她的眼前，是放着天帝御座的高台的台阶，正反射着冷漠的蓝白淡光。
不长不短的二十级台阶，不长不短的距离。她却连抬头望一下天帝的容颜，都不被允许。
只听到平板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狠狠地砸下来。
【小仙止水，今功德已满，擢升为神。命守护瑶池，不得擅离。】
短短的二十二个字，从此决定了她今后的命运。
她有很多的事，都没有说。
比如，她其实并不在乎能不能成神。
又比如，她其实修的是雷属性的法术。
再比如，她其实极其擅武。
这些事，不用说，也不必说。
因为她今后的人生，在那一道命令下来之后，就注定了将与那一汪清澈澄碧的池水相伴。
神界，真的是个很安宁的地方。
透过瑶池那终年不散的水雾，止水望着不远的地方。
永远郁郁葱葱的绿色草地，终年不谢的鲜艳花朵仿佛宝石一样点缀其中。青碧色的叶片上，还可以看的到晶莹的露水挂在上面，反射着这一方宁静的天地。
很美丽。甚至美丽到……让人觉得不真实。
手指在瑶池的池水中轻轻地搅动，扩散出去的水纹模糊了止水的样子。但是很快，水面平静下来，于是那个本来模糊掉的人影再度清晰起来。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没有任何出彩之处的面孔，只能用普通的清秀来形容。
即使身着神的华服，依然无法改变自身的一切。
呵。
止水轻笑一声。但在这样的安静下，哪怕是很小的声音，都足以划破周围柔软而湿润的空气，传的很远很远。
她不过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而已。
止水记得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很惊慌的。
因为这个世界，真的是很混乱很混乱。
天灾、人祸、伴随着战争而来的大瘟疫，几乎都让止水觉得自己无法存活下去。
出门见不到庄稼，而是铺满路面的白骨；母亲丢弃嗷嗷待哺的孩子，人人易子而食。曾经以为只存在于文字中的炼狱景象，真实地出现在了止水眼前。
更何况，这里还有着妖魔的存在。
如果说战争夺走了天下六成的人口的话，那么剩下的四成里，必定有两成是死于各种妖魔猛兽之口。
一直生活在安逸环境里的止水，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呢？
幸好，她被一位道长收养了。
【止水…止水…愿你心如止水，也好早日悟道成仙，脱离这凡尘之苦……】
道长的一番好意，完全就寄托在了这个名字上。
尽管她并不怎么在乎成仙与否，却也为了这番好意而费了些心思。原本止水便不是什么有多大欲求的人，现在沦落异界，更是冷暖自知。
而可笑的是，却因着她这份无欲无求，使她反而比那些师兄师姐们，更容易参得天机。
原本止水并不是什么特别聪明的孩子，但好在勤能补拙，她的进步也算是一日千里。
在二十二岁的时候，止水的容貌便再无改变。
她成了仙。而从那以后，止水就一直固执地寻求着一个答案。
一个关于天纲、关于地道、关于…她为何来到这个世界的答案。
这成了她的执念。
在那之后，不记得又过了多少时日，她成了神，拥有神职。
于是，她有了更多的时间，去追寻答案。
平静的水面上，仿佛是为了反映止水的心一般，映照出了人界的情景。
看来…是战乱已过了……
伸长了手招揽客人的小贩，来往的路人，窈窕的少女和英俊的少年……就算没有声音，这样的情景也足够让人想见那热闹的情景。
世道变迁，人界也早就变了样子了。
伸手一挥，水面上的图象立刻便被抹去。止水慢慢站起身，眺望水面中自己的影子。
瑶池仙境。这一方秀美娴雅的风姿的确是配的上仙境之称。但是，除了偶尔来采药的小仙以外，这里绝不会有任何神接近。
若不是早已成神，止水只怕是早就被这永无止境的寂静给逼疯了的。
然而现在，她只是就那么站着，眼神透过湖面，落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过了半晌，她只是勾起了淡淡的笑。然后一个起落，从附近的树上折下一枝。
小心地将所有细枝全部折断，止水忽然觉得自己很像是制作玩具的孩童而微微地笑了。
将手中清理干净的树枝随手一挥，止水顺手挽了个剑花。
她会舞剑，也会御剑。尽管现在早已不再需要她的剑术，止水依旧舞动着手中之物。
劈、刺、挑……练过千万次的剑术现在随手舞来，却有了不同的感触。
身为女子，剑术本就是以灵巧见长。止水的剑术，在经历了百年的修炼后，已经足以担的起“飘若惊鸿，矫若游龙”八字。虽然手中握的并非真正的利刃，却依然可以看到锋刃划破空气的白芒。白色的剑光闪烁不停，织成一张密集的大网。
最后一个收势，止水将手中的树枝一挥，随意地垂在身侧，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垂了眼睑，白皙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
看来，还没有生疏。
“好身手。”
清朗的声音，在语尾处带着清冷的意味，却可以听的出压抑着的热切。
锐利的视线投向声音的来向，止水注视着那个身披青甲的人破开瑶池的迷雾，缓缓走来。
那是张古玉般清俊的脸，带着玉一般的矜持沉稳。黑色的发用青玉的冠饰束起，身上的战甲与冠饰有着同样浅青的色泽。
男子瞥了眼止水手中的树枝，以微不可见的幅度蹙了蹙眉。
随即，他抽出自己的佩剑，朝止水丢了过去。
顺手接过，止水看着手中的剑。泛着青光，隐隐有风属性的灵力围绕四周，一望便知是神兵利器。
挑了挑眉，止水并不做声，只是望着那男子。
“再舞一遍。”
肯定的语气，男子就像是在诉说一件既定事实一般。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仅仅只是在眼睛深处亮起了小小的火焰。
那是武者特有的光芒。
明白到这一点后，止水也就不推脱了。她将树枝随手往旁边一扔，纤细的手指缓缓收拢，以花朵紧闭花瓣的姿态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手腕一转便是起势。
镪镪的声音响起，剑身微小的颤动顺着手臂传达过来。只要剑微微一动，便可以感觉到有风缠绕在剑身周围，呼啸着形成小小的龙卷。
青白的剑身不时反射着白色的冷光，与剑锋划过空气形成的白色弧线交相呼应，随着持剑人的动作而发出似有若无的唰唰声。
最后一个收势结束，止水抬眼，平静的目光投向了借剑的男子。
“……果然是好身手。如此好的武艺，埋没在这里简直是浪费了……”
一个剑花将剑尖朝下，止水把剑递了过去。她的视线在剑身上逡巡片刻，才慢慢撤开。
“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神界如此平静，懂不懂武艺，又有什么关系？”
男子蹙了蹙眉头，似是迟疑了一下，方才开口道：“……平静？你也以为，神界平静？”
嘴角的弧度上扬了一点，止水淡然回答：“还是那样。我以为如何？我不以为又如何？纵然现在妖界要入侵的传言纷纷，神界不也依然是这么一滩死水？”
说到这里，止水淡淡叹气。
“这个神界，莫说是百年了，就算是千年、万年，怕也依然是这么一成不变。”
将投在瑶池水面上的视线收回，止水无惧地与青年对视。
欲言又止，青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他稍稍欠身，向止水一揖。战甲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摇晃，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青色的半圆弧。
“我是飞蓬。”
挑了挑一边的眉梢，止水同样福身行礼。
“原来是飞蓬将军。小神止水。”
止水语气中透出的早已熟知，令飞蓬感到了些许诧异。
“你认识我？”
以袖掩嘴微微一笑，止水挑起的眉梢眼角俱是狡黠的笑意。
“神界第一勇将，又有谁人会不知？飞蓬将军来此，也算是贵客了。”
纤细的手臂随意朝瑶池一挥，止水淡然道：“瑶池仙境，也算的上是个清幽之地。只可惜，素来少人问津。”
“这神界，何处不是一滩死水。”
肯定的语气全无半点犹豫，令止水不由起了戏弄之心。她略挑了一边的眼角，墨黑的瞳中满是挑衅。
“飞蓬将军如此说话，难道就不怕我参你一言？”
“你不会。”
依然是肯定的语气，飞蓬的表情没有变动一分一毫。
“呵，好一句‘你不会’。”止水忍不住莞尔，语气也在瞬间变的跳脱明快起来，“飞蓬，就冲你这句话，我们便当庆幸有缘相逢了！”
骤然间明朗起来的语调，似是拨开了云层的日光般朗丽。仿佛受了这语气的影响，飞蓬浅浅一笑，指尖轻柔地抚上腰际佩剑。
他抬头，脸上是三月春风般淡然的微笑。
“他日再来，我送你一柄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