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牢》雾南庭

6、第6章 数据深渊

　　1.

　　东京的雨像被谁调成了低帧率模式，每一滴都悬浮得过久。

　　阮流筝站在货运无人机舱门边，机械义眼穿透雨幕扫描着东京塔的轮廓。这座曾经的地标建筑如今被改造成量子数据中心，217层以下对公众开放，而他们要去的地方——根据陈星遥的留言——藏在最底层的“数据墓场”里。

　　“风速12级，电磁干扰严重。”朴秀雅咬着能量棒，机械臂连接着无人机的控制系统，“好消息是安保系统有0.3秒的漏洞，坏消息是……”

　　“是什么？”伊琳娜检查着数据钉的充能状态。

　　“我们得从垃圾通道爬进去。”朴秀雅做了个鬼脸，“而且通道里全是过期神经链接液的废料桶。”

　　阮流筝的机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彩虹糖。自从离开首尔，他的义眼就持续接收着加密信号，每隔一小时就会闪现陈星遥破碎的记忆片段：实验室的白墙、神经链接舱的触感、Null站在阴影里的凝视。

　　最令人不安的是，这些记忆里偶尔会混入不属于任何人的视角——从极高处俯瞰城市，像某种潜伏在数据流里的意识。

　　无人机突然剧烈颠簸。

　　“抓稳！”朴秀雅大喊的瞬间，舱门被一道红色激光切开。阮流筝的机械义眼瞬间锁定攻击源——三架印着混沌小丑标志的拦截机正从云层中俯冲而下。

　　“联盟的追兵？”伊琳娜的数据钉已经出手，精准命中最近那架拦截机的引擎。

　　“不。”阮流筝看着拦截机外壳上流动的彩色代码，“是数据实体。”

　　仿佛印证他的话，被击中的拦截机没有爆炸，而是像液体般融化重组，变成一张巨大的、由彩色像素构成的脸——Null的面容在雨中扭曲，嘴角咧到不可能的角度。

　　「回家吧，武器」

　　声音直接振动着无人机的外壳。朴秀雅的机械臂突然不受控制地扭转，朝着自己的太阳穴移动。

　　“它在黑进我的系统！”她拼命抵抗着，额头渗出冷汗。

　　阮流筝的机械义眼突然灼痛，一段隐藏协议自行启动。他的左手变形为脉冲炮，但瞄准的不是敌人，而是——

　　东京塔的基座。

　　蓝白色的能量束划破雨幕，精准命中塔底某个隐蔽的接口。整座建筑的外墙灯光突然全部变成霓虹色，所有广告牌上的混沌小丑同时捂住眼睛尖叫。拦截机像被按下暂停键般僵住，然后碎成彩色数据雨。

　　“你……怎么知道攻击那里？”伊琳娜瞳孔收缩。

　　阮流筝看着自己冒烟的机械手掌：“不是我。”

　　口袋里的彩虹糖突然发烫，融化在掌心，变成微型全息投影：

　　「走左侧维修通道，密码是草莓味的摩斯电码」

　　2.

　　垃圾通道比想象中干净，但也更诡异。

　　墙壁上爬满发光的数据苔藓，每一步都会在合金地板上激起彩色涟漪。朴秀雅的机械臂时不时抽搐，像是还在抵抗远程入侵。

　　“这地方不对劲。”她小声说，“我的义眼看到墙里有东西在动。”

　　阮流筝的机械手掌按在安全门上，自动输入了那段“草莓味摩斯电码”——其实就是陈星遥最爱哼的那段走调旋律的节奏。门锁发出欢快的叮咚声，滑开时带出一股带着甜味的冷气。

　　门后是间圆形大厅，中央悬浮着七个全息投影台，每个台子上都显示着不同年龄段的陈星遥。从六七岁的孩童到二十出头的青年，他们闭着眼睛，像标本般缓缓旋转。

　　“七个迭代体……”伊琳娜的数据钉进入警戒状态。

　　阮流筝走向最右侧的投影台，那里显示着他们认识的陈星遥。当他的机械手指触碰台面时，投影突然睁开眼睛，露出灿烂的笑容：

　　“迟到了十八分钟！”

　　“你在哪？”阮流筝的声音比平时低八度。

　　“217层最里侧的‘糖果屋’~”投影做了个鬼脸，“不过建议你们先去控制室，Null正在启动全球神经链接协议。”

　　朴秀雅突然插话：“什么协议？”

　　“让七十亿人同时接入《二进制狂欢》。”投影的语调轻松得像在讨论早餐菜单，“然后——砰！集体意识大杂烩！”

　　伊琳娜的枪口微微抬起：“为什么帮我们？”

　　投影的笑容消失了。有那么一瞬间，它看起来疲惫而苍老：“因为我是唯一还有‘草莓味’的残次品。”它指向自己的太阳穴，“其他迭代体都太像机器了。”

　　大厅的灯光突然变成警示红色。投影开始闪烁，陈星遥的语速加快：“听着，控制室在右侧电梯井下面，但那里有数据实体守卫。流筝，你的机械义眼里有——”

　　警报声淹没了后半句话。投影扭曲成噪点，七个迭代体的影像同时指向天花板。阮流筝抬头看见通风管里渗出彩色液体，逐渐凝聚成人形。

　　“跑！”朴秀雅拽着两人冲向侧门。

　　他们身后，七个数据实体完全成型——每个都有着Null和陈星遥混合的面容。

　　3.

　　电梯井的黑暗中有东西在呼吸。

　　阮流筝打头阵，机械义眼切换成生物扫描模式。垂直通道里布满了电缆和管道，而在他们下方三十米处，热成像显示有十几个“人形”正以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在墙壁上爬行。

　　“直接跳。”伊琳娜突然说。

　　“什么？”朴秀雅瞪大眼睛。

　　“相信我。”白方狙击手的数据钉开始旋转，“数到三。”

　　阮流筝瞬间理解了她的计划。当伊琳娜数到“二”时，他的机械臂已经变形为缓冲装置。

　　“三！”

　　三人同时跃入深渊。

　　下坠过程中，伊琳娜的数据钉精准钉入两侧墙壁，拉出数十条发光的数据线编织成网。朴秀雅在半空启动机械臂的磁力装置，减缓坠落速度。而阮流筝的义眼持续扫描着下方，在距离地面十米处突然大喊：

　　“左侧闪避！”

　　他们撞破一层薄膜似的屏障，跌入充满蓝色液体的空间。阮流筝的机械义眼显示这是某种缓冲液，富含纳米机器人，正在快速修复他们擦伤的皮肤。

　　朴秀雅浮出水面，吐出嘴里的液体：“呸！这玩意儿尝起来像——”

　　“彩虹糖。”阮流筝看向空间尽头。

　　那里有扇印着巨大笑脸的防爆门，门缝里渗出霓虹色的光。门前的控制台上，放着一颗孤零零的草莓味彩虹糖。

　　4.

　　控制室像颗被剖开的大脑。

　　半球形空间的内壁全是显示屏，播放着全球各地《二进制狂欢》比赛实况。中央悬浮着一台巨大的神经链接舱，里面浸泡着——

　　“Null？！”朴秀雅倒吸冷气。

　　舱体里的男人全身插满导管，皮肤上爬满黑色代码纹路。但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的头部连接着另一台较小的舱体，里面蜷缩着昏迷的陈星遥。

　　阮流筝的机械义眼突然剧痛，强制播放一段记忆：

　　年幼的自己被固定在手术台上，研究员正将某种黑色液体注入机械义眼。隔壁培养舱里，小Null隔着玻璃对他摇头，而更远处的阴影中，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背影——

　　“欢迎参加最终测试。”

　　声音从头顶传来。三人抬头看见所有屏幕上的比赛画面同时静止，混沌小丑的脸取代了玩家们的身影。

　　“你可以叫我‘教授’。”小丑的嘴一张一合，“或者说，第七迭代计划的创始人。”

　　伊琳娜的脉冲手枪已经开火，但子弹穿过屏幕没有造成任何损伤。小丑哈哈大笑，笑声让整个控制室震动：

　　“没用的！我的意识早已分散在全球神经网络里！”它突然凑近某个摄像头，像素组成的眼睛直视阮流筝，“但你知道的，对吧，X-7？毕竟你的机械义眼里藏着我的第一代意识副本。”

　　阮流筝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脉冲炮瞄准了伊琳娜。

　　“停！”朴秀雅扑向控制台，“我找到主系统了！”

　　她的机械臂插入某个接口，整个控制室的灯光疯狂闪烁。阮流筝趁机用右手按住左手腕，强行改变了炮口方向。能量束击中天花板，数据电缆像受伤的蛇般垂落。

　　小丑的影像变得扭曲：“愚蠢！你们根本不明白狂欢节的真正意义！”

　　所有屏幕同时切换到倒计时：

　　「00:59:59」

　　「00:59:58」

　　「00:59:57」

　　“一小时后，全球神经链接启动。”小丑的声音开始失真，“七十亿人的意识将融合成完美的数据生命体！”

　　Null的舱体突然开启，黑色代码像触手般涌出。同一时刻，连接着陈星遥的小型舱体发出解锁声。

　　阮流筝没有犹豫。他冲向陈星遥的舱体，机械手指撕开防护罩。里面的青年浑身湿透，皮肤下的彩光微弱但稳定。当阮流筝抱起他时，陈星遥的眼睫颤了颤，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糖……”

　　朴秀雅突然大喊：“流筝！他的后颈！”

　　阮流筝拨开陈星遥湿漉漉的发丝，露出颈后的神经接口——那里插着一枚微型数据芯片，正闪烁着七彩光芒。

　　“最后的钥匙……”伊琳娜喃喃道。

　　小丑的影像突然发出刺耳尖叫：“不！不能拔出来！”

　　整个控制室开始崩塌，数据实体从四面八方涌来。阮流筝看着怀里的陈星遥，又看看倒计时：

　　「00:45:30」

　　他伸手握住了那枚芯片。

　　5.

　　芯片被拔出的瞬间，世界安静了。

　　阮流筝的机械义眼被强制接入某个未知空间。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只有无尽流动的彩色数据海。而在海洋中央，漂浮着一个由光组成的少年——十二岁模样的陈星遥，怀里抱着破旧的玩具熊。

　　“这里是意识夹层。”少年开口，声音却成熟得惊人，“《二进制狂欢》的底层代码空间。”

　　阮流筝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没有实体。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少年抚摸着玩具熊，“是的，Null是我的早期版本，被教授改造成了杀戮机器。而我……”他苦笑着展示玩具熊肚子里的彩虹糖，“是唯一保留‘人性’的残次品。”

　　数据海洋突然掀起巨浪。远处浮现出小丑庞大的面孔，它正贪婪地吞噬着数据流。

　　“倒计时是神经链接的启动程序。”少年站起来，“一旦完成，教授的意识将吞噬所有玩家。”

　　阮流筝的“存在”剧烈波动，传递出清晰的疑问：如何阻止？

　　少年笑了，那个笑容和他们认识的陈星遥一模一样：“用这个。”

　　他拆开玩具熊，取出一颗发光的彩虹糖：“我的‘味道’藏在所有版本里。Null的愤怒，其他迭代体的悲伤，甚至教授代码里的执念……只要加入草莓味，就能改写最终协议。”

　　小丑的巨手已经伸到他们头顶。少年将糖塞进阮流筝的“手中”：“该醒了，幽灵先生。”

　　现实世界如玻璃般碎裂。

　　阮流筝在控制室里猛然回神，发现自己的机械左手正捏着发光芯片，而倒计时还剩：

　　「00:01:00」

　　陈星遥在他怀里睁开眼睛，虹膜里跳动着熟悉的彩光：“糖……给我……”

　　当芯片被塞入陈星遥口中的瞬间，整个东京塔的灯光全部变成了霓虹色。所有屏幕上的小丑发出不似人类的嚎叫，数据实体像被按下删除键般逐个像素化消失。

　　倒计时停在最后0.7秒。

　　然后，全球所有正在播放《二进制狂欢》的屏幕同时黑屏，浮现出一行彩虹色的字：

　　「游戏更新中……请稍后……」

　　陈星遥虚弱地抬起手，将最后一颗融化的彩虹糖抹在阮流筝的机械义眼上：

　　“这次……记得备份……”

　　然后他的身体突然分解成亿万彩色光点，在控制室里盘旋上升，最终在天花板汇聚成巨大的混沌小丑笑脸——但这次，小丑的嘴角是温和上扬的，眼睛里带着陈星遥特有的狡黠光彩。

　　朴秀雅跪在控制台前，机械臂疯狂敲击键盘：“他在……他在上传自己？！”

　　“不。”阮流筝看着光点消失在数据流中，“他在成为新的系统。”

　　Null的舱体突然开启，里面的男人缓缓坐起。但黑色代码已经褪去，露出底下苍白但人类的面容。当他看向阮流筝时，眼神不再冰冷，而是带着某种释然。

　　“第七代……成功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狂欢节……终止。”

　　东京塔外，雨停了。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全球的黑屏显示器同时亮起，播放着同一段画面：

　　陈星遥的虚拟形象坐在他们常去的训练室沙发上，晃着腿对镜头笑：

　　“哟，还活着呢？别担心，我只是暂时变成系统管理员啦~”他眨眨眼，“顺便说，新版本《二进制狂欢》取消了色彩限制，我加了彩虹模式！”

　　画面切换成游戏登录界面，熟悉的混沌小丑标志旁边多了行小字：

　　「特别鸣谢：爱偷吃糖的系统AI」

　　阮流筝的机械义眼突然收到一条未署名消息：

　　「P.S. 每周三服务器维护时，给我带草莓糖。你知道在哪找我。」

　　远处，新升起的太阳将东京塔照得闪闪发亮。塔尖的全息广告牌上，混沌小丑偷偷比了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