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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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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融离开了绣衣公司。他来的时候那么蹊跷,取得了所有人的信任后走得却如此轻巧。
等你知道他离开的讯息已然是傅融办好离职手续后的第二天下午了。经过了一整日的睡觉休整,出差带来的疲累已然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不解。傅融是你的副手,是绣衣公司较早的一批员工,见证着绣衣公司一步一步成长壮大。在最早工作的几年里,公司难,员工也难,公司没有业务,几乎发不起工资,逼走了一大批人。傅融就是那个时候入职的。他尽心尽力,拿着一个人的工资干着三个人的活儿。做账面、和你一起去出差谈业务,都是傅融干的。但是等到公司经济情况好些了之后,他却离开了。
你甩甩头,将心中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放下,如往常一样打开新闻,头版用夸张的篇幅诉说着同领域的一家企业——里八华领导层人员变动。不知为何,你只觉无趣。里八华是绣衣公司的对家,他们做着相似的业务,争抢着同一批顾客。你们两家的恩恩怨怨也是八卦新闻津津乐道的素材。领导层的变动带来的是底下人员的变动,一些重要职位重新挂了招聘启事,你看着远远高出绣衣公司平均工资的招聘工资,心里一惊,照傅融的贪财程度,他该不会入职了里八华吧?你连忙去翻他的入职合同,在看到签署了竞业限制合同之后,才大松一口气。傅融是绣衣公司的副手,如果被里八华所用,后果不堪设想。
你暗自思忖着。“广总,明天早上就是招标会了,对我们而言竞争最大的公司是里八华,这次里八华的投标,是里八华新总裁牵的头,他为了在公司里站稳脚跟,必然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达成这次目标,此去,要万分小心。”
你回神,手边是雀部收集来的资料。你对这份资料并不陌生,在之前出差回来的路上已经看过了多遍,但很奇怪的是,明明是善于收集信息的雀部,对于里八华的新总裁,也是知之甚少。
没有照片,简单得近乎谎言的生平,只有一个尚有可信度的名字,冠了司马家的姓氏,与之前收集到的信息相符。司马懿。司马家的二子。与司马家一贯立长不立幼的习惯不符,想来是做出了很大一番贡献才会被家族看到吧。
你吩咐雀部继续收集关于里八华的资料、探听新总裁的行事偏向,以及招标会上其他几家参加投标的公司。
你对自己的方案很有信心,经过了数十稿的打磨,呈现出来的成果虽然不臻于完美,却是整个团队集思广益,尽了最大努力做出来的东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希望父母可以保佑绣衣楼。你摩挲着母亲留给自己的钟表吊坠,暗暗想着。
绣衣公司是由你的父母共同创办的,以前叫绣衣楼。你的父亲决策果断,积极推动决策落地,长袖善舞。而母亲善于预测风向,把握着绣衣楼的大致方向。在共同经营的这一段时间内,虽有几次决断失误,但好在处理及时,效果显著。偶有弯路,但总体上还算平稳发展。
但世事无常,一场事故夺走了他们的生命,只留下你和周瑜两个人。
亲人的离世不只给身为孩子的你们带来痛苦,更是对当时蓬勃发展的绣衣楼的冲击。
周瑜志不在此,处理完丧事之后,力排众议让你成为绣衣楼的总裁,自己则投奔江东集团,当个参谋,美其名曰帮助妹妹打探情况,必要的时候可以强强联手,促成一段美好佳话。
成熟较早的周瑜对父母有更多的依赖,兄长的身份也不得不让他背负更多的责任。或许是对责任的逃避,又或许是难以忍受频繁的触景伤情。周瑜离开了绣衣楼。
在一年又一年的工作磨砺,一个又一个难题解决下,绣衣楼逐渐走出消沉,又重新在市场上崭露头角。而绣衣楼也改名成了绣衣公司。
那段时光里,你埋怨过父母,埋怨过兄长,埋怨过自己。“凭什么”成为支撑着你一直走下去的动力。而傅融,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入职,陪着绣衣楼从低谷走向现在。
不可否认,这次如果中标,带来的经济效益能让绣衣公司更上一层楼。为了更好的发展,你们这群主要负责人近乎整天不眠不休,手下的员工也把加班当饭吃,但你们都坚信,未来会更好。这种坚信,像绳把你们拧成一股,支撑着你们跌跌撞撞地走向未来。
傅融曾经也是这个团队里的一员,但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离职了。你有些忧虑,担心他会成为变数。慌张烧到浑身上下,你莫名地感到口渴。
喝了水之后才安定下来,想着傅融只是一个普通员工,进入其他公司,泄露绣衣公司的方案信息也不一定会取得他们的信任。再说招标会在即,各家企业的方案也做得完全,为了不知真假的消息贸然更改方案也不太可能。
可能是太累了。明天是讲演,今晚要早点睡觉。
你们来得比较早,偌大的会议厅,除了布置现场和梳理流程的主办方,只到了你们一个公司。
在和主办方简单寒暄了几句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你继续梳理着待会儿讲演的内容,几个主要负责人聚在一起,共同讨论着可能被问到的问题。
随着时间的推移,几家参加招标会的企业也陆续到场,当然也包括知之甚少的里八华。
“广总,你看……”身旁的雀使出声提醒,却没有下文。
你抬头,看见通道处逆光走来的傅融。
他走在前面,昂首挺胸,西装革履。和印象中蹲在地上,为了讲价不惜在摊子前磨摊主一个小时的形象迥乎不同。
想必他就是里八华新总裁,司马懿。
虽然有些诧异,但现在的局势不容得你作过多考虑。
之前对于里八华新总裁的知之甚少、改立二子也有了解释,因为是新上任的,又长期以假名生活。司马懿淡出了大众的视线,以傅融的名义活跃在你眼前。
身边的人及时递来一瓶水,几声低声咒骂响起。
“广总……”有女孩子担忧地看着你,却只是无言的张张嘴,吐不出其他话。
你对她回了一个微笑,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没关系,是我们先讲,里八华要是和咱们的内容重合了,也讨不着什么好。再不济,有竞业协议,司马家也要赔我们一笔不菲的违约金。别担心了。”
流程很快推进下去,讲完后,你对自己的演讲较为满意,虽然傅融的事带给你较大的打击,没能使讲演呈现出最好的效果,但也差强人意。
但里八华不愧是根基深厚的老牌企业,傅融对于绣衣公司方案的了解也促使他们完善了绣衣公司方案可能带来的风险,两相对比后,任谁都能看出里八华的方案更加具有可执行性。
身边的同事生气得好似傅融一出这个会议厅的大门就会被暗杀。一个个都眉头紧皱,银牙紧咬。有人暗暗比出中指,有人虚空扇巴掌。
你无疑是生气的。不仅作为普通的同事或是一齐患难与共的朋友,他都交了白卷。
但更多的是无奈,甚至还有悲哀。绣衣公司拂去阴霾步入正轨还不到半年,眼见着可能会步入新生活。傅融的卑鄙行径却把可能到来的新生活打得破碎。给所有加班想、打磨方案的同事一记重拳。你们不是没有想象过输,但不应该是这样的输。里八华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合理的竞争手段。
毫无意外,里八华中标了。
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你们只是稀稀拉拉的拍了下手。
“广总,你还好吗?夜深了,该去休息了。”阿蝉在半步之后跟着,向你提议道。
身后几个同事一团一团聚着,嘴上没停。
你快步走进他们的团体里,说:“招标结束了,大家都辛苦了。这一个月,大家天天加班,也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并不是只有成功才值得嘉奖。这样吧,我们今天去吧,大家想吃什么吃什么,我请客!”
“广总,夜深了。您还是去休息吧。您为这个项目没睡好的觉,可比我们多多了。”
“没关系。我也想吃点好的了。走吗,我们去光阳楼。”
大家欣然同意。有人搜起攻略决定要吃的菜,有人打好车招呼大家走去上车点。
傅融走近,拦住你。“小广,我们能聊聊吗?”
身边的人立马隔开你和傅融。有些脾气火爆的甚至指着鼻子骂起他。
“傅融,奥不,司马懿,你有病吧?来这里做什么?炫耀里八华拿到新项目了吗?你们可得好好保管这个新项目,别到时候也被别人偷去了。不过也没关系,这本来就是你们偷来的!”
你示意阿蝉把上头的同事拉走,转身说:“大家别让他影响自己的心情,我已经订好了位子,车也快到了,我们走吧。”
你稍稍避身,“司马先生,拿下了新项目,估计你们公司需要开会商讨一些事情。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聊的。竞业限制的违约金别忘了付,打到公司的账户上就好了。账户号我明天会发给你们公司的财务。现在,请你让开。”
车来了,司机师傅大声嚷嚷着“快上车”,傅融看了你和司机师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让开了。“我们之后再聊吧。”
“有病就去治,别在这里发疯,谁要和你聊啊?傻逼。”同事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中指竖着。
你放了公司所有人明天一天假,高声吆喝着招呼着让所有人吃好喝好。夜深了,饭馆里没有多少人,餐桌正对着落地窗,隔着透明的玻璃,远处大楼楼与楼之间旋转的闪光条灯能够尽收眼底。
这一层除了你们以外没有任何人,寂静和繁华争相碰撞,人人举杯碰盏,高谈阔论。街道是寂静的,你们向远处楼内的繁华抬起酒杯,好像与灿烂未来遥遥碰杯。明明是输了招标,却好似凯旋。
你好像把自己忘了,把身边的一切都忘了。酒精麻痹了大脑,模糊了现实。
一直支撑着的“凭什么”,在夜色和酒精的作用下,转为“为什么”。
为什么父母会出事,为什么在没有能力的时候接管绣衣楼,为什么轻信傅融……为什么遇见难事一件接一件。
脆弱从钢筋的躯壳缝里钻出来,占据上风。
这次失败虽然在你们的意料之内,傅融的出现还是打了你们一个措手不及。整个绣衣公司被笼罩在阴霾里,浮躁和不信任悄然蔓走。你尝试活跃气氛,想让大家打起精神,但始终收效甚微。
但就算失去了所有,明天也会如约而至。绣衣公司还是要继续运转。与此同时,招标会中标书与ppt与里八华相似的消息不胫而走。猜疑和八卦在街头巷尾传播,这巧合的相似到底是缘分还是抄袭,众人议论纷纷。
绣衣公司的业务往来也被包裹在传言里。出去谈业务的业务员成为靶子,在茶歇酒后被借着酒精的往来公司打探。
明明蒙受着冤屈,却被冠以“抄都抄不明白”“只是跳梁小丑”的名号,承受着风言风语。
其中不乏有针对里八华的阴谋论。只是蚍蜉撼树,成不了气候。
你没有想到过会再次遇见傅融,他还穿着之前在绣衣公司上班时的一身。那一身很旧,你曾经问过傅融,虽然绣衣公司发的工资不高,但还是能买得起一身比较体面的衣服,为什么还是穿着这么破旧的一身。傅融只是苦笑,翻了个白眼,对你说:“洛阳城里的房价都贵到天上去了,不省吃俭用一些怎么能买得起,将来怎么成家立业?”
你记得你试探性地问过他将来的打算,想要与哪家姑娘结亲。
你想过和傅融之间的未来,想要和傅融有个未来。
而他还是这样,将房价和工资挂在嘴边,说希望不要意外失火将自己好不容易贷款买到的房子烧毁了。说绣衣公司虽然还在起步阶段,但还是要有点良心,不要把他一个人当三个人使,工资还是要多一点。说将来要给他多加工资。说这样才可以给他喜欢的人一个更加幸福的未来。
他说了很多很多,说了很多未来的场景,但始终没有说起过未来的人是什么样子,到底有没有一个这样的人。
察觉到傅融的隐瞒,你不再问。
“你亲自来?里八华新任总裁这么空闲的吗?”结束了一天的加班,你脑袋昏昏沉沉,身躯摇摇欲坠,乍一眼看到傅融站在办公室门口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你缓慢地开合双眼,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傅融,错了,司马懿还是那样,穿着那一身破旧的衣服,身上用钱滋养出来的锐气却将他和以前的傅融区分。
“我是来交竞业协议违约金的,能让我进来吗?”傅融站在大门前,低沉的声音里掺着疲惫,他殷切地拍着玻璃门。
念着“绣衣公司从来不会把一个人拒之门外”的口号,亦或者想要看看司马懿想要搞出些什么名堂来,你还是把门打开了。
他穿着以前的洗得发白的旧衣,抹额朴素。仿佛这一身装扮是穿越时空的利器,能够将所有人的记忆回溯,回溯到自己只是傅融的那段时间。
“小广,很高兴你愿意见我。”司马懿从门外进来,下意识想要去自己以前的工位上坐着,却见偌大的办公室只放了一张桌子,而那张桌子的使用人无外乎是你。
落寞和悔恨只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段时间,等转过来他就成为了那个鹰视狼顾、笑容满面的司马懿。
“东西收拾得挺快。”
“没有你收拾得快,更何况,那些东西都是一些垃圾,垃圾箱就是它的最终去处。”你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这个人为什么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占据了你的思想。
司马懿拿着手机,向你展示着公对公转账的付款界面。
“广总,感谢你能听我说话。对于以前的事情我很抱歉,但司马家需要一个棋子,能够探听别家公司的棋子。小广,你们是司马家的眼中钉、肉中刺,虽然现在稍显落寞,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司马家忌惮你们,所以派了我来。对于此,我很抱歉。但小广,我也无能为力。”
你曾经很希望听到傅融的解释,但当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之后,你却说不出来个中滋味。司马懿有苦衷,但这个苦衷并不能遮盖他对绣衣公司的侵害。
人人常说“假意真心”,你和司马懿的虚情假意中掺杂了真心,假意将真心包裹,却在角落处露出了些。就像是吃了大便味的巧克力,难受却不致命。
“司马先生,不用感谢我,感谢竞业协议吧。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你有自己的苦衷,我也有自己的看法。就让我卑劣吧,我还没有高尚到能原谅一个背叛公司的叛徒。”
司马懿苦笑了下,说出来的却还是官方正经。
“广总,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一次是我不道义,但如果有机会,希望能合作。”
你垂下眼眸,苦笑一下。司马懿说的,你又何尝不知道。或许是没有被人好好滋养过,你总是念旧情,奢望利益堆积处能够开出真心。你以前想和傅融有个未来,很想很想。但是司马懿做的一切,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欺骗,于公司、于自己,你都不能因为感情做出原谅的举动。
但自己也仅仅只有二十来岁。
“小广,我明白。原谅是不可能的事情,除了抱歉多的话我也不必说。我今天跟你说这番话,是因为你值得一个解释。”司马懿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长衫,眼神炯炯,有几分像以前的傅融。你不敢久盯着他。眼神是会泄密的窗口,你不敢打开窗户。
“司马懿,说完了吧,请回吧。于公,我们是竞争关系;于私,我们也没有多少私情可讲。司马懿,我很感谢你之前为绣衣公司的付出,别再多说毁了你在我心中的初始印象。让大家都体面点吧。”你闭上眼,又重新睁开静静地盯着司马懿。让他能看到关系的不可回转和你眼中的疲累。
“好,好,小广,我答应你,不,广总。”
司马懿离开了。你有些脱力地瘫倒到椅子上
。
说实在话,你喜欢傅融,但物是人非,傅融已经在他离开绣衣公司的时候消失了,留下来的只有司马懿,里八华的总裁。
时间能使海洋变成沙地,更何况这件事只是沧海一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就像是补偿似的,自此之后,绣衣公司在其他项目的招投标中屡屡中标,里八华没有过多争抢。坊间传闻是里八华看不上这蝇头小利。你不置可否。蚊子再小也是肉,没了里八华跟你们竞争,融资也顺利不少。每个人的工资水平也迈向一个新台阶。
但名利场始终不乏牵线搭桥的人。在一次饭局,你又见到了司马懿。
领头人坐在中心位置,你和司马懿分居坐在他的手边。你对里八华的出席并不意外,但司马懿亲自来也是出乎你的意料。明明是有更合适向外交涉的人。
但你也不想想更多,在过去的几年里,你好不容易将傅融的身影从公司中移去、从脑海中移去。傅融二字,不仅仅是你的初恋,也成为了执念。
觥筹交错间,你敬酒之间,司马懿的脸经常能透过澄黄的酒液反射出来,但你的心里已经没有能泛起波澜的湖水了。
往后也是这样,司马懿成为了一个陌生人,是在酒局里能抬手敬酒、漠视的人。
你并没有争取、司马懿也没有。
靠谎言凝结成的感情,等到事情败露之后也必会消失无踪。成年人的世界,大家都学会了体面,没有人会像第一次招标会那样,在得知真相时对着一个人破口大骂。绣衣公司也不再是原班人马,中间人来人往,不变的,也只有你了。
曾几何时,你会回忆和最初那些同事共同奋斗的日子,大家一起熬过的夜,一起吃过的饭。你也会回忆傅融,但那是不带感情色彩的看了。
名为傅融的石子投进心湖,再也掀不起涟漪。
他来过,又走了。正如你人生中的每一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