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居温度》沈小郁

22、威胁

　　“你找我来，不如你先说说呢，妍姐？”短暂怔愣了一会儿后，江离回了回神，扬起了手机。黄妍在半小时前发给他的，第一行是个地点，第二行是六个字，“视频在我手里。”

　　黄妍风情万种地朝江离笑了下，把垂下来的发丝拨弄回耳后，“好吧。”

　　“除了那些你恬不知耻，主动发给钟扬的东西以外，还有你拍的第一部电影，你想看看吗？”黄妍打开了一个视频，作势要播放的样子，“人生中第一部电影，意义多重大啊，还是和你喜欢的人拍的。”

　　江离偏过了头。

　　“不想看也没关系，电影本身就很有趣了，花絮更是特别精彩。”黄妍收起了手机，“我以前有很多次机会，可以直接卖掉，找人送你上个热搜，但是我一直留着，留得严严实实的，因为你太糊了，没意思。”

　　“我等着你飞升的那天，江离，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火，最好是一夜成名当顶流的那种。”

　　“其实如果你想，你大可以让牧云辙直接封杀我，但是在此之前我一定能至少让牧云辙本人看到这个视频，你自己考虑下。”黄妍从椅子上站起身，抚平了裙子上的褶皱，走到江离面前，用裸粉色的指尖轻轻拨了下江离微微汗湿的额发，“我的要求就只有一个，你和牧云辙说，放钟扬出来。”

　　牧云辙正坐在沙发上玩消消乐的第2007关，刚消掉两排蓝色的，闻野就给他发来一个云盘，点开后，是一份名为“黄妍.pdf”的文件。

　　调查的内容非常细致，按时间轴顺序梳理了黄妍从小到大就读的学校，毕业后演过的电视剧电影，参加过的综艺，未来的工作和代言，等等等等。从资料来看，黄妍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成绩中等，小时候家里条件还不错，爸爸是开汽修厂的，可惜经营不善，在黄妍读大学时汽修厂倒闭了。不过当时黄妍已经是有一定粉丝量的网红和模特了，也不需要家里提供什么经济支持，更别提几年后随随便便一个代言就是大几百万。

　　美丽，聪明，拼命三娘，文件最后下的结论，就是黄妍是个可塑性非常高，转型后潜力无限的演员，可以合作，暴雷风险很小。

　　难道是我想多了？牧云辙又上下滑动着文件看了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正好这时有人在敲门，牧云辙就退出了网盘，先过去开门了。

　　刚一拉开房门，牧云辙就被江离扑在怀里，结结实实地撞到了门框边上。

　　“嘶，”牧云辙吸了一口气，“忘密码了吗宝宝？”

　　“没，我累，懒得输。”江离把头埋在牧云辙怀里，嘿嘿笑了两声，“你胸肌好大。”

　　这是去喝咖啡了还是去喝吐真剂了啊，牧云辙凑近江离，哄他，“再和我说句话？”

　　“你好你好，我是江小离。”江离的脸颊上飘了层淡淡的粉红色，很可口的样子，“嘿嘿。”

　　牧云辙果然嗅到一点似有若无的果酒的甜香，淡淡的柚子味，“你喝酒了？”

　　说完才发现自己好像问的是句废话。牧云辙一边给坐在床上的江离脱衣服，一边念叨，“下次喝酒叫我接你嘛，外面多冷，走丢了怎么办。”

　　江离哼了一声。

　　牧云辙才发现，江离今晚可好玩，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叫江小离的小朋友。江小离小朋友很诚实，自己跟自己嘀嘀咕咕地说话，问为什么今天只有柚子，以前水果拼盘都有雪梨和草莓。

　　哎呦，这幼儿园吃的还蛮好呢。牧云辙说那我去给你买，你等一会儿好吗。江离又拽着他袖子不让他走，“哥哥会给我买的，你等着和我一起吃吧。”

　　又是哥哥，又是哥哥。牧云辙对哥哥对老师对叔叔对一切代表着比他年长比他成熟男人的称呼ptsd了，他很耐心地解释说我不是哥哥，但是我可以给你买很多，你想要的东西我都能给你弄来。

　　江离眨眨眼睛，认真地问他，真的吗？

　　牧云辙一看见那双小猫一样的大眼睛就心软，他柔声说是啊，你要什么？你说吧。

　　他听见眼前的人很慢，很小声地说，“我想要钟老师回来。”

　　空气霎那间就安静下来。

　　房间里的隔音太好，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发出声响，像雪山一样寂静。

　　江离忍受不了这种死一样的寂静，他闭上眼睛，又一次重复，“我想要……”

　　“是吗？”牧云辙捏住江离的下巴，打断了他还没说出口的话，他逼着江离直视自己的眼睛，“你看着我说呢？”

　　江小离左躲右闪，避无可避之下，又紧紧闭上了眼睛。

　　他真的很不会装，牧云辙几乎要笑出声来了，江离真的很不会装醉，因为他就没见过自己喝醉酒的样子。

　　但是我见过。

　　牧云辙看着江离闭眼睛装死，他本能地生出一点温柔的纵容，像看到家里三只小猫捣乱后留下一地烂摊子一样。只是在一瞬间，一点更巨大，更冰凉的东西堵在了牧云辙胸口。

　　到底有什么是你要费这么大力气骗我的呢？

　　到底有什么是你想要，我有，而我不会给你的呢？

　　牧云辙放开了江离，走进洗手间扯了张擦脸巾浸满温水，拧干后给江离擦了擦脸。等江离脸上温热的触感消散后，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牧云辙背对着他，点了一支烟开始吸。

　　牧云辙的眼睛是浅淡的琥珀色，在灯光底下很像流动的蜂蜜。分明在他刚进房间时还是雀跃的，神采奕奕的，在他说完后的一瞬间就黯淡了下来。

　　房间里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牧云辙很熟练地吐出一口烟雾，像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江离是受不了小孩这么折腾自己的，反正这一晚上装疯卖傻也够多的了，他干脆站起身，走到牧云辙旁边抢走他的烟，按灭在桌子上巴掌大小的陶瓷小碟子上，“别抽了行不行？”

　　“我怎么能让你开心点，要不你抽我？你喜欢吗？”江离坐在他腿上，拉起牧云辙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腰，“你要不要作？”

　　牧云辙很深很深地看了他一眼，在江离恼羞成怒的前一秒，把脸埋在了牧云辙怀里。

　　“我怎么做能让你开心点呢？”牧云辙的声音是从贴近江离心口的地方传来的，却又像遥远的和尚撞钟，一圈一圈飘到他耳朵里，“你知道吗，江老师，我是跟着你学会吸烟的。”

　　江离那天还真的不是在和黄妍胡说，音乐剧演员里，不吸烟的反而是极少数。

　　大部分艺考生在上高中时就学会了，用来抑制食欲，有时也对抗寂寞。上大学后六人寝里有五个人都会，那么剩下的一个自然也耳濡目染地学会了。

　　下戏而sd前的休息间，所有人都在吞云吐雾，那你总不能举着个苹果和同事聊天吧？江离一般举着一根，很久才送进嘴里一口。而就是那短短的一瞬间，被来后台找江离的牧云辙深深记住了。

　　江老师捏着烟时食指和中指间跳跃的火光，他趴在栏杆上勾勒出的不盈一握的腰身，他手腕垂下来的弧度，他歪头对着一起聊天的女演员笑起来时的样子，那样一个全然放松，又微微厌倦的剪影，曾无数次出现在牧云辙的梦里。

　　江离只吸了几口就放下了，而牧云辙刻烟吸肺。

　　他或许十七岁时为了装一下，显得自己很成熟，很有魅力，很像大人的样子才点燃了第一根，然而瞥到江老师皱起的眉头后就急匆匆掐灭了。

　　本来这样就好了，他们都在这里停下就很好了。

　　能不能学点好的。江离揉了揉牧云辙的头发，随即又自嘲地笑了，他也没教过牧云辙什么好的。

　　牧云辙应该是跟着他学会了患得患失，学会了照顾神经病，他不应该是神山上英俊的太阳神吗，怎么成了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

　　一想到这儿，他忽然觉得全身所有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几乎没力气能支撑自己走回房间了。

　　断断续续地分吸了同一根烟，又漫无目的地发了会儿呆，江离听到牧云辙很小声又很快速地说，你答应过我的对吗，你把我当谁都无所谓的，只要你幸福，江离，我就想让你过的幸福。

　　怎么你越远离疼痛就越怀念，越靠近我，就越恨我。

　　牧云辙流了一点眼泪，濡湿了江离胸口的一小片皮肤。

　　“先不说了，好累，我能不能在你床上睡？”这话说的依旧像一句求欢的暗示，可是江离是真的一点点都动弹不得，“要不你去给我房间拿下药，我睡不着。”

　　喝了酒再吃药，找死呢？牧云辙擦干了眼泪，抱紧江离的腰身，"睡吧。"

　　江离看着枕在他腿上，整个人蜷缩在他脚边的牧云辙，“你要这么睡？！”

　　牧云辙第一次听到了却没有回答江离的问题，他轻轻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