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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馨 ...

  •   毯子落下时极其轻柔,羊毛纤维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几乎被窗外遥远的车流鸣笛掩盖。苏祈念屏住呼吸,指尖在离开毯子边缘时小心翼翼,仿佛面对的是一件易碎的古董,或是一个随时会惊醒的梦。

      苏祈安没有醒。她的呼吸深沉而均匀,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与雪团细小的鼾声奇异地交织在一起,构成这黄昏客厅里唯一的韵律。夕阳的光线移动着,从她的肩膀滑到手臂,将那截露在衬衫袖子外的手腕照得几乎透明,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苏祈念没有立刻离开。她就那样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张睡颜。这是她很少有机会见到的苏祈安,卸下了所有防备、尖刺和冷漠,只剩下纯粹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脆弱的东西。她注意到苏祈安眼下淡淡的青影,比前几天更明显了些。是没睡好?还是公司的事情太棘手?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像以前那样,分享彼此的心事,甚至只是简单地问候一句“你累不累”都显得突兀和不合时宜。

      心口某个地方,被这夕阳和睡颜轻轻地刺了一下,不疼,却泛起一阵酸涩的涟漪。她想起很久以前,小时候,苏祈安生病发烧,也是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她偷偷溜进房间,用手背去试妹妹额头的温度,那时苏祈安会无意识地蹭蹭她的手,像只寻求安慰的小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之间筑起了那样高的墙,连触碰都成了禁忌?

      一阵微风吹动窗帘,晃动了光影。苏祈安在睡梦中轻轻动了一下,眉头微蹙,似乎要醒。苏祈念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后退一步,心脏莫名地加速跳动,有种做坏事差点被抓住的慌乱。她迅速转身,几乎是逃也似地走向开放式厨房,假装去倒水,玻璃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然后是略带沙哑的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一丝警惕:“几点了?”

      苏祈念背对着她,倒水的动作尽量保持平稳:“快六点了。你睡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她把水杯递过去,没有看苏祈安的眼睛。

      苏祈安接过水杯,道了声谢,声音低低的。她坐直身体,薄毯从肩上滑落。她揉了揉眉心,眼神还有些迷蒙,但很快恢复了清明。她看了一眼窗外沉落的夕阳,又看向画架方向。“画完了?”

      “嗯,加了点东西。”苏祈念也拿起自己的水杯,靠在料理台边,目光落在雪团身上,借此避开直接的视线交流。

      气氛又回到了那种熟悉的、微妙的尴尬里。刚才那片刻的宁静祥和,如同阳光下的泡沫,美丽却短暂,醒来后便无声碎裂。

      苏祈安喝了几口水,放下杯子,视线扫过盖在自己腿上的毯子,眼神停顿了一秒,没有任何表示。她站起身,动作恢复了惯常的利落:“我晚上有个视频会议。”意思是她要开始工作了,闲人勿扰。

      “好。”苏祈念点头,“我待会叫外卖,你……”她顿了顿,“需要帮你点一份吗?”

      这原本是客套的询问,在过去,通常会得到一句冷淡的“不用”或者更简洁的摇头。但今天,苏祈安走向自己房间的脚步停了一下,侧过头,光影在她脸上分割出明暗的界限。“随便,清淡点就行。”说完,便径直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苏祈念愣在原地,拿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答应了?这简直是破天荒。是因为雪团?还是因为今天下午那场共同经历的小小“战役”?抑或,只是她真的累了,懒得再维持那种拒人千里的姿态?

      无论如何,这细微的变化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让苏祈念的心湖难以平静。她拿出手机,翻看着外卖软件,心思却完全不在食物上。最终,她选了一家以前她们都还比较喜欢的粤菜馆,点了几个清淡的菜式和一份粥。

      等待外卖的时间里,苏祈念坐在沙发上,重新拿起画笔,却无心再修改画作。她看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想象着门后苏祈安工作的样子:穿着熨帖的衬衫,坐在电脑前,表情专注而冷峻,用流利的外语与屏幕另一端的人交锋。那是另一个她完全陌生的世界,也是将她们越推越远的现实之一。

      雪团醒了,伸了个懒腰,摇摇晃晃地走到苏祈念脚边,用脑袋蹭她。苏祈念把它抱起来,抚摸着它柔软温暖的毛发,汲取着一点慰藉。“还是你好,”她低声对小狗说,“喜怒哀乐都那么简单。”

      外卖很快送到,摆上餐桌。苏祈念走到苏祈安卧室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轻轻敲了敲门。“饭到了。”

      里面传来键盘敲击声的停顿,然后是苏祈安的声音:“马上。”

      几分钟后,门开了。苏祈安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色的丝质衬衫,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显得随意了些。她洗了把脸,额前的发丝还有些湿漉。她走到餐桌旁,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没说什么,默默地坐了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地开始吃饭。餐厅只开了暖黄的餐灯,光线柔和,却照不亮彼此之间的沉默。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声音,和雪团在桌下啃磨牙棒的细微声响。

      苏祈念吃得心不在焉,几次想找点话题,比如“味道怎么样?”或者“公司最近忙吗?”,但话到嘴边,又被苏祈安那副“吃饭时请勿打扰”的冷淡气场给堵了回去。她发现,即使苏祈安同意了一起吃饭,那堵无形的墙依然存在,甚至因为这点难得的“靠近”而显得更加清晰。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交流时,苏祈安却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它以后定期检查的时间记一下。”

      “啊?哦,好的。”苏祈念连忙点头,“医生说三个月后复查一次心脏彩超。”

      “嗯。”苏祈安应了一声,夹了一筷子青菜,状似无意地接着说,“宠物医院的联系方式发我一份。”

      苏祈念再次愣住,抬头看向对面。苏祈安垂着眼睑,专注地吃着饭,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但她为什么要医院的联系方式?她不是一向认为养宠物是麻烦事吗?难道……

      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悄然萌芽——她是在关心雪团?或者说,她是在用这种方式,间接地……参与进来?

      “好,我待会发给你。”苏祈念压下心中的波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反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正在悄然松动的东西。

      吃完饭,苏祈安主动收拾了自己的碗筷,放进洗碗机。这在以前也是极少有的行为。然后她说了句“我继续开会”,便又回了房间。

      苏祈念收拾完餐桌,心情复杂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城市的灯火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雪团趴在她身边,玩着一个发声玩具,偶尔发出“吱嘎”一声。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薇发来的消息,问她周末有没有空一起去逛新开的画材店。苏祈念回复着,心思却飘远了。她想起今天发生的种种,从早上的惊慌到医院的并肩,从午后的共餐到黄昏的安睡,再到刚才饭桌上那两句看似平淡却意味不明的对话。

      苏祈安变了。或者说,她身上那层坚硬的冰壳,似乎因为雪团的到来,出现了一丝裂缝。这裂缝很小,却足以让苏祈念窥见一点点冰层之下可能存在的、她一直渴望却又不敢期望的温度。

      这变化让她忐忑,也让她心底深处,那颗早已被失望和距离冻得麻木的种子,仿佛感受到了一丝暖意,开始不安分地、小心翼翼地试图探出头来。

      她点开手机通讯录,找到“清何宠物医院”的电话,复制,然后点开与苏祈安的聊天窗口。她们的聊天记录寥寥无几,最近的一条还是几个月前,关于父母遗产的一些必要沟通,冰冷而简短。

      她犹豫着,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方。这不仅仅是一个电话号码的传递,更像是一种试探,一次小心翼翼的敲门。她最终按下了发送。没有附加任何文字,只是一个孤零零的电话号码。

      几乎是在消息显示“已送达”的瞬间,苏祈念就后悔了。会不会太突兀?她会不会觉得莫名其妙?或者干脆无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机屏幕暗了下去。苏祈念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果然,还是她想多了吗?那点变化,或许只是她的错觉,或者只是苏祈安一时的心血来潮。

      她自嘲地笑了笑,正准备放下手机,屏幕却突然亮了起来。

      是苏祈安的回复。

      只有一个字。

      “收到。”

      简洁、冷淡,符合她一贯的风格。

      但苏祈念却盯着那个字,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弯起了嘴角,一个真实而轻松的笑容,终于从心底里漾开,染亮了她的眼眸。

      至少,她收到了。她没有无视。

      这就够了。对于她们之间而言,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甚至堪称里程碑式的进步。

      夜渐深,苏祈安房间里的键盘声和低语声持续了很久。苏祈念没有打扰她,抱着雪团在客厅看了一会儿艺术纪录片,然后给它准备了睡前的小零食和清水,带着它回了自己的房间。

      临睡前,她习惯性地检查门窗。经过苏祈安卧室门口时,她听到里面的视频会议似乎结束了,很安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说了句:“我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门内静默了几秒,然后传来苏祈安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少了几分冷硬:“嗯。”

      依旧简短,但落在苏祈念耳中,却像是一声温和的回应。

      这一夜,苏祈念睡得格外安稳。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没有争吵,没有隔阂,只有一片广阔的、阳光灿烂的草地,雪团在前面欢快地奔跑,而她身边,站着苏祈安,她们没有说话,只是并肩站着,看着远方,风吹动了她们的头发和衣角,一切都宁静而美好。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

      苏祈安并没有立刻休息。她坐在床头,开着阅读灯,笔记本电脑屏幕已经暗下。她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苏祈念发来的那个宠物医院的电话号码。她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最终,没有保存,也没有删除。她只是关掉了手机屏幕,将它放在床头柜上。

      室内只剩下一盏孤灯。她靠在床头,闭上眼,今天发生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回放:雪团在她怀里颤抖的样子,苏祈念在医院走廊里焦急泛红的眼眶,阳光下她专注作画的侧影,还有……那条轻轻盖在她身上的毯子。

      她伸出手,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羊毛毯柔软的触感。一种陌生而久违的情绪,像微弱的电流,悄然划过她冰封的心湖。她蹙紧眉头,试图将这丝扰人的情绪驱散,重新筑起惯有的冷静和疏离。

      但这一次,那堵墙似乎不像以往那样坚不可摧了。有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爪子,和一个带着笨拙暖意的举动,已经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夜色浓重,万籁俱寂。公寓里,两个房间,两个血脉相连却隔阂深重的人,怀揣着各自复杂难言的心事,在这一夜,都感受到了一丝不同于往日的、来自命运齿轮悄然转动的微响。

      而此刻,在苏祈念房间的狗窝里,雪团翻了个身,发出满足的、小小的呼噜声,继续沉沉睡去。它不知道,自己这只意外闯入的小生命,正以一种温柔而坚定的力量,悄悄推动着两颗冰冷星辰,向着彼此缓慢地、艰难地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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