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夜莺会因此死去》镜台

16、第 16 章

　　“最后，还有一件比较私人的小事，我希望和大家分享。”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不再看向镜头，而是看向镜头之外，现场的某个地方。
　　“我的曾祖父认为，是皇帝属于帝国，而不是帝国属于皇帝。所以他立法，禁止皇帝结婚。一定程度上我认可他的见解，但同时，我觉得这对我来说太残酷了——我有一个心上人，从我理解结婚是什么意思时起，我就想和她结婚了。”
　　那双美丽的眼睛移回来，继续盯着镜头。
　　“我将致力于推动立法，恢复我结婚的权利，以使我能走向这样一个未来——和她结婚。即使首相正对我摇头，议长正脸色铁青地瞪着我——很抱歉，我也不会放弃我的心愿。”
　　格雷·伊奈拉转头，问：“这也是演讲稿上的内容吗，主编？”
　　主编正皱着眉，烦躁地拢他自己的头发。
　　“不是。”主编说。
　　*
　　议长一坐进车里，便开始拉扯自己的衣领，好像这领子系得太紧了，让她喘不过气。
　　“皇帝还太年轻了。”她的伴侣试图宽慰她，“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在干什么。”
　　是的，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在干什么。议长心想。但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然而这些秘密，不可以和她透露。
　　议长只能抱怨起别的。
　　“那些人还留在皇宫，真是不知道留在那干什么……皇帝又不露面……”
　　“可能是在牵红线吧。我们直接回家吗，还是去找一家餐厅？”
　　“我想……我想先去看看我姐姐。”议长说。
　　她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没再多说什么，启动了悬浮车。
　　议长看着从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又开始说起：“真想辞职……”
　　她和她又说起这个故事：她是多么不适合做议长，投票出这个结果完全是个美丽的巧合。某人某人或某人都比她更适合。但当时恰巧，投票之前发生了那样的事，前首相去世。一连串继发事件。最后居然是她票数最高，当选议长。
　　“亲爱的，你很适合。”议长听见伴侣这样告诉她，觉得心里那沉重的压力好像散去了一些。这就是她们相处的方式。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也和皇帝没什么两样。
　　悬浮车降落。
　　“我一个人去去就回，”议长说，“你留车里等我。”
　　她走进墓园。这里不是普通的墓地，而是皇家墓地。皇族人太少了，第三任皇帝一条法律把皇帝的非一代亲属全都开除出了皇族。所以后来，这里葬的更多的是帝国显贵要员。
　　谁会和她一样，在皇帝的继位典礼结束后突发奇想来皇家墓地啊！这墓园现在看不到一个人。宜明·塔尔乘上一架小小的代步车，往墓园深处去。
　　她看到了人。
　　议长下车，走过去。墓前的人抬起头，看到她，并不算很惊讶。
　　“下午好，议长阁下。”
　　“下午好，将军。”
　　她俩一起站在墓前。这里埋葬着：德米恩·菲利克斯·拜尔雷德，娜莎·塔尔，菲奥娜·娜莎·拜尔雷德。最后那一位本来不够格埋在这，但是，皇帝说可以，所以就可以了。
　　“说实话，我觉得耻辱。”议长说。
　　“嗯。”
　　“我当时……没有花太长时间……接受了这件事。我想，他们已经死了。我得为了你，为了我别的近亲……为了我自己……我得接受。”
　　“嗯。”
　　“然后，上午那一刻，突然间，我觉得我接受不了。我想辞职，远离——政治——远离他——他简直是——和他父亲一模一样——无耻——”
　　“他太年轻了。”
　　“……说不定等他变得不年轻时，他会变得比他父亲更不是人。”
　　“那不是您的责任了。”
　　议长失笑。她弯下腰，触发墓碑前的传感器，全息投影在墓碑前又多投放出了一捧鲜花。
　　“这个是我的责任。”宜明说，“他问我，我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能做拜尔雷德勋爵夫人？我想也没想……和他推荐了她……我告诉他，虽然我们是孪生的，基因一模一样，但我们就像我们的名字，完全不一样……她对政治一点兴趣都没有……”
　　“是他们自己选择结婚的。”尼珂说，“爸爸，妈妈，欣赏彼此，他们的生活很幸福……幸福地有了姐姐和哥哥……也把这幸福分享给我……如果不是……”她突然流出泪来。她深吸一口气。
　　她继续说下去：“……是他。”
　　议长为她递了一条手帕。她没有拒绝那条手帕，也没有停止讲述。
　　“他甚至主动告诉我……他清楚，爸爸卸任，就是为了他……为了让这段友谊不至于彻底破碎，所以选择……离开政治。这是爸爸能放的最低的姿态——德米恩·拜尔雷德永远不会为了讨好皇帝，去违心地支持皇帝做他认为不对的事——所以，他离开，因为知道，皇帝没法离开——离开的必须是他，为了他们的友情——”
　　她用手帕捂着眼睛，安静了好一会。
　　然后她放下手帕。她讲下去：“他问我：我恨吗？他说既然我这么恨——我就更应该做皇储，做皇帝——”
　　她突然笑了一声。她冷冷地骂道：“恶心。”
　　*
　　这是令狄拉斯科·劳伦娜疲惫的一天。一大早，他要作为观礼人在皇宫参与进皇帝的继位仪式。虽然典礼简化，只有一个半小时，但中间的乱子可真是多。皇帝撕了演讲稿，让很多人吓了一跳，其中也包括狄拉斯科。但很快陪着皇帝学习典礼细节的侍从官就听出，皇帝没有脱纲，说的内容都是稿子里写的。虽然有些皇帝自己发挥的句子，狄拉斯科觉得未免太不成体统了吧？但考虑到这个有病的皇帝一直以来病恹恹的模样——发挥成这样，很惊艳了。
　　直到皇帝说他想结婚。
　　演讲结束，应该是皇族、高官、贵族代表依次上去向皇帝致敬。因为前皇储脱离了皇室，没别的皇族了。而高官——天啊，每一个都紧绷着一张脸，有几个真可以说是在怒视皇帝。至于贵族代表，没有大臣们那么严肃，但是也没一个会和皇帝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