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婚姻》落棋无悔

33、深夜的访客与往事的阴影

　　备战“云庭雅集”的日子，紧张而充实。“薇光”工作室灯火通明的夜晚变得愈发频繁。林若薇带领着专项小组，几乎住在了会议室，反复研读项目资料，进行一轮又一轮的头脑风暴，试图从庞杂的信息中，捕捉到那个最能打动李明远、也最能体现“云庭雅集”灵魂的核心创意点。这个过程如同大海捞针，充满了思维的碰撞、自我否定与重构的煎熬。

　　与此同时，工作室的日常运营也在李薇和张薇的得力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新招募的几名短期员工迅速融入团队，缓解了人手压力，但也带来了新的管理课题。林若薇不得不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在战略思考与日常琐事之间频繁切换，精力与体力的消耗达到了一个新的峰值。

　　江辰将她的辛苦看在眼里，心疼却无法替代。他所能做的，便是尽量推掉不必要的应酬，准时回家，用他或许笨拙却无比真诚的方式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在她深夜归来时为她留一盏灯，备一碗热汤，在她因压力而失眠时，给予一个无声却坚实的拥抱。他的存在，如同暴风雨中宁静的港湾，是林若薇能够持续奋战下去的重要力量源泉。

　　然而，就在一个周四的深夜，当林若薇终于结束了一场持续到凌晨的激烈内部讨论，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公寓时，却在楼下大堂，被一个不速之客拦住了去路。

　　是韩唯。

　　他显然等了有一段时间，靠在大堂冰冷的石材墙壁上，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在深夜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眼神里带着一种林若薇看不懂的、混合着疲惫、挣扎与某种决绝的复杂情绪。

　　林若薇的脚步顿住了，疲惫的大脑瞬间警铃大作。这么晚了，他来这里做什么？

　　“若薇。”韩唯看到她，掐灭了烟蒂，走上前来，声音带着夜色的凉意和一丝沙哑。

　　“韩总？这么晚了，有事吗？”林若薇维持着基本的礼貌，但语气里的疏离和戒备显而易见。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与他拉开距离，目光扫向电梯方向，计算着如何尽快脱身。

　　韩唯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苦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和落寞：“别紧张，我没有恶意。只是……有些话，想了很久，觉得必须当面跟你说清楚。”

　　他的语气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这让林若薇心中的警惕更甚。她不想听，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在她身心俱疲、只想尽快休息的时候。

　　“如果是关于工作，可以明天到工作室谈。如果是私事，”林若薇深吸一口气，语气冷了下来，“我认为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需要深夜单独面谈的私事。”

　　她绕过他，准备走向电梯。

　　“是关于‘云庭雅集’！”韩唯在她身后，略微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也关于……关于当年的事。”

　　林若薇的脚步，因他后半句话而猛地钉在了原地。当年的事？他指的是什么？

　　她缓缓转过身，看向韩唯，眼神锐利如刀：“你什么意思？”

　　大堂空旷而安静，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深夜的寒意，仿佛透过玻璃幕墙渗透进来，让林若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韩唯看着她戒备而冰冷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能……找个地方坐坐吗？就十分钟。”

　　林若薇紧紧盯着他，大脑在飞速权衡。她直觉韩唯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非常重要，甚至可能关乎“云庭雅集”的竞标，或者……牵扯出一些她早已埋葬的过往。拒绝，或许能避免麻烦，但也可能错过重要的信息。接受，则意味着要再次面对这个她并不想过多接触的人，以及他所代表的、那段并不愉快的青春回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对“云庭雅集”项目的重视，以及一丝对“当年之事”的好奇，让她做出了决定。她看了一眼大堂旁边那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此刻空无一人的咖啡厅，冷声道：“就去那里吧。十分钟。”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咖啡厅，选择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深夜的咖啡厅只有值班的服务生，在吧台后打着瞌睡，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般的寂静。

　　“说吧，你到底想说什么？”林若薇没有点任何东西，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身体语言充满了防御性，目光直视着韩唯，没有任何迂回。

　　韩唯看着她这副全然戒备、公事公办的模样，嘴角的苦涩更深了。他点了两杯黑咖啡，侍者很快送来后，他才深吸一口气，开口道：“首先，我要为上次电话里有些冒昧的提醒道歉。但我说的‘水很深’，并非虚言。”

　　他搅拌着杯中黑色的液体，组织着语言：“‘云庭雅集’这个项目，盯着的人太多。除了明面上那些顶尖公司，背后还有一些……势力在角逐。李明远董事长虽然位高权重，但这个项目牵扯到‘瀚海文投’内部复杂的派系和未来战略布局，他也要平衡各方利益。我得到消息，有人……并不希望看到‘薇光’拿到这个项目，甚至可能，会在竞标过程中，使用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

　　林若薇心中一震，表面却不动声色：“谁？为什么？”

　　韩唯摇了摇头，语气凝重：“具体是谁，我还没有确凿证据。但很可能与……与陈氏集团，或者江氏内部某些人有关。原因很简单，你和你工作室的崛起，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或者，让他们感到了威胁。”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尤其是，在你和江辰关系稳固，并且展现出强大商业能力之后。”

　　他的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林若薇的心湖。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但被如此明确地指出来，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寒意。陈雨婷？江振业？他们的手，竟然已经试图伸到“瀚海文投”的项目里了吗？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林若薇盯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出真实意图，“据我所知，你所在的4A公司，也是竞标者之一。”

　　韩唯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眼神复杂：“是，我们公司也参与了。但正因为我在这个圈子里，知道一些内幕，所以……我不希望看到你因为这些肮脏的算计而受到伤害。”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这算是……我对过去的一点弥补，或者说，一个警告。”

　　“过去？”林若薇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心中的警铃再次大作，“你刚才说，也关于当年的事。你到底想说什么？”

　　韩唯握紧了咖啡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若薇几乎要失去耐心起身离开时，他才终于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挣扎和……愧疚。

　　“若薇，”他的声音干涩，“当年我们分手……并不完全像你我知道的那样。”

　　林若薇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那段毕业即分手的往事，是她不愿回首的青春伤痛。她一直以为，那是源于现实的无奈和两人对未来规划的不同，虽然遗憾，但也算是和平分手。

　　“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韩唯闭了闭眼，仿佛在积蓄勇气，再睁开时，眼中带着豁出去的决绝：“当年，我父亲的公司……也就是现在陈氏集团旗下的一个子公司，当时陷入了一场严重的危机，濒临破产。是……是陈雨婷的父亲，找到了我。”

　　他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林若薇耳边炸响。陈雨婷？这件事怎么会和她扯上关系？

　　“他承诺，只要我……主动离开你，并且让你对我彻底死心，他就可以注资救我父亲的公司，并且给我一个进入陈氏集团、前途无量的职位。”韩唯的声音低沉而痛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当时……我太年轻，也太害怕失去一切……我……我接受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林若薇呆呆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颠覆性的信息。原来，她所以为的、那段纯洁而遗憾的青春恋曲，其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不堪的交易和算计？而主导这一切的，竟然是陈雨婷？就因为……她当时可能对江辰有好感，或者仅仅是看不惯自己？

　　一股冰冷的、带着恶心感的怒意，从心底深处汹涌而上，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感到一阵眩晕，手脚冰凉。

　　“所以……”林若薇听到自己的声音，遥远而陌生，带着难以置信的冰冷，“你当初说的那些‘性格不合’、‘未来方向不同’……全都是谎言？你是因为陈家的钱和前途，才选择背叛了我们的感情？”

　　韩唯痛苦地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是。我……我是个懦夫。对不起，若薇……我真的……很抱歉。”

　　“抱歉？”林若薇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爱过的、如今却显得如此陌生和卑微的男人，心中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那愤怒如此炽烈，几乎要灼伤她的理智，“一句抱歉，就能抹杀你当年的背叛和欺骗吗？韩唯，你让我觉得……恶心！”

　　她再也无法在这里多待一秒钟，转身就要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若薇！”韩唯也急忙站起身，在她身后急切地说道，“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是……只是不希望你因为我的过错，再被卷入陈雨婷的算计里！她那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一定要小心她！小心‘云庭雅集’这个项目！”

　　林若薇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甚至走得更快。她冲出了咖啡厅，冲进了深夜冰冷的电梯里，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将韩唯那悔恨而焦急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外，她才仿佛脱力般，背靠着冰冷的轿厢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

　　不是因为对韩唯还有留恋，而是为了那个曾经真心付出、却被如此廉价出卖的、愚蠢而天真的自己；为了那段被玷污和践踏的、她曾珍视过的青春岁月。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她就活在了别人精心编织的谎言和算计里。

　　电梯到达顶层，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林若薇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沉溺于过去悲伤和愤怒的时候。

　　她走出电梯，站在公寓门口，却没有立刻开门。她需要整理好情绪，不能把这份混乱和负面能量带回家，带给江辰。

　　韩唯的警告，和陈年往事的真相，像两团沉重的阴影，交织在一起，压在她的心头。陈雨婷……这个名字，如同附骨之疽，从过去到现在，阴魂不散。

　　她看着眼前这扇熟悉的、代表着安宁与温暖的门，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推开它，投入那个真正爱她、守护她的男人的怀抱。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然后，用钥匙打开了门。

　　屋内，温暖的灯光亮着，江辰穿着家居服，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一本艺术画册等她。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回来了？讨论得怎么样……”

　　他的话音，在看到她泛红的眼眶和极力掩饰却依旧残留着震动与悲伤的神情时，戛然而止。

　　他立刻放下画册，起身大步走过来，眉头紧蹙，语气充满了担忧：“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看着他关切而焦急的脸庞，林若薇一直强撑的坚强瞬间瓦解。她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伸出双臂，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将脸深深埋进他温暖而坚实的胸膛，仿佛要将自己融入他的骨血之中，汲取对抗所有黑暗的力量。

　　江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脆弱和依赖的拥抱弄得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用力回抱住她，大手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声音低沉而充满了安全感：“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有我。”

　　在他的怀抱里，在他沉稳的心跳声中，林若薇纷乱的心绪，终于一点点地平静下来。

　　过去的阴影无法抹去，但幸好，她拥有了现在，拥有了可以携手面对一切风雨的真实。

　　她抬起头，看着江辰深邃而关切的眼睛，决定将今晚听到的一切，都告诉他。他们之间，不应该有任何秘密。无论前方是机遇还是陷阱，他们都将共同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