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他的童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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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幻境外，晌午的太阳被无量峰厚厚的云雾遮盖，广场陷于阴影之中。
旌旗静止，人群噤声，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广场，此刻却连风声都不再有。
一片死寂中，裴光然持剑立于广场最中心，脸上是愤怒与震惊交织的复杂表情。
就在几息前，他亲眼目睹谢知则当众将朱玉强行推入玄天镜中。
这般无视宗门规矩的狂妄行径，给了裴光然最好的发难借口。
谢知则入峰短短一个月就从根基不稳的金丹初期突破成稳固的金丹中期，他无法不怀疑其中猫腻。
于是，为试探这传说中的天才剑修究竟有几斤几两，他当即怒喝一声，以“替宗主管教劣徒”为由拔剑出招。
可他那裹挟着元婴期威压的一剑还未刺到实处，刚把朱玉送走的谢知则，却忽然跌入了幻境之中。
攻击落空，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裴光然猛然收剑，转头质问十步开外的彭立卓：“你做了什么？他怎么也进去了？！”
彭立卓眉头紧锁，双手攥拳，表情十分严肃，并未回答他的质问。
倒是彭立卓身侧那名留着长卷发与红色指甲的女长老——朗三娘，轻笑了一声，替他开了口：
“裴长老，这气撒得没道理。这谢知则怎么看都是被他的佩剑强行拖进去的，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眼神扫过刚才朱玉站立的位置，语气多了几分玩味：“你刚才那所谓管教的一剑，杀气可是重得很呐。若谢知则没把那小丫头推进去，此刻她怕是已经被你的剑气震碎了心脉。”
裴光然正在气头上，没好气道：“那是她自己太弱！我身为长老，教训一个在大典上推搡同门的弟子，有何不可？”
“教训？”朗三娘用长指甲轻轻点了点手臂，笑着摇摇头，“光然，你分明早在他推搡之前就蓄满了剑意，其他弟子不知道，我们这些长老和那金丹期的谢知则，可是能感受到的呀。”
被戳中心思，裴光然脸色有些挂不住，只能冷哼一声强行道：“我不过是秉公执法！”
“行了。”沉默许久的彭立卓终于出言打断，“弟子面前，成何体统。”
裴光然和朗三娘互看一眼，各自撇过头去，闭了嘴。
“那第一个进去的弟子朱玉也没出来，现下谢知则又跌了进去，只怕二人会出什么差错。”有其他长老不放心弟子安危。
“呵，真巧啊，没出来的两个弟子都是内门的，”裴光然虽语气阴阳怪气，但却也并不乐见弟子出事，“罢了，我进去看看吧。”
若派出长老入境救出二人，那便等同于宣布朱玉与谢知则破镜的失败。
对内门来说，不是好事。
彭立卓静静盯了一会儿玄天镜，旋即，抬手拦住了要进入幻境的裴光然。
“——不急，给他们一炷香时间。”
裴光然瞪大眼睛：“为了内门的面子？他们可能有生命危险！”
彭立卓脸色沉静，平和的语气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内门弟子，我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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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给弟子们足够的试炼时间，玄天幻境内时间的流速比外头要慢上不少。
可再慢，也不能无休止地拖下去。
朱玉烦躁地瞪着自己两条毛茸茸的短腿，在地上无能狂怒地滚来滚去。
自坠入谢知则的幻境以来，里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
那天，谢知则嘴上答应自己母亲会将兔子杀了，可实际上，他将朱玉藏在了身上，去哪儿都要带着她。
这三天里，朱玉近距离体会了谢知则童年的苦日子。
每晚只睡一个时辰就要起床，起床后便要开始为家里打点内务，伺候他那病入膏肓的母亲。
一阵忙碌完，他便开始独自练剑。
起初，朱玉以为他至少会在吃饭的时候歇息，可谁知道，这三天跟下来，谢知则不仅没吃饭，更是直接练剑练到睡觉前。
他练剑时一刻也不停，一口饭也不吃，醉心剑术的程度让朱玉十分疑惑。
——不吃不喝不喊累，他还是人类吗？
直到第四天，他在练剑时惊呼一声，无聊到趴在地上啃草的朱玉抬头一看，发现是小谢知则突破境界了。
兔子眨了眨无辜的眼睛。
怪不得他升阶如此之快，原来除了天赋，全靠硬练。
谢知则收了剑，喘着粗气朝朱玉走来，准备捧起她前，谢知则擦干了掌心上摩擦出的血和汗。
脚底被他布满老茧的手硌得不舒服，朱玉却并未挣扎，只是用两双兔眼死死盯着他。
小谢知则前额被汗打湿，碎发藤蔓一般蜿蜒在皮肤上，脸色因长久未歇息而泛出不健康的苍白，身形瘦削单薄，整个人像一张被水浸湿的宣纸一样易碎。
一人一兔近乎头抵着头，朱玉清楚看见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此刻却并未有任何怨气，而是盛满了名为喜悦的情绪。
“升阶了，可以找母亲换吃的了。”他声音沙哑，语气略带兴奋。
朱玉心下一惊。
到这时候她才明白。
谢知则不是不吃饭，而是没有饭吃。
他从他母亲手里拿到任何的东西，都需要用他的进步来换。
想要食物、衣服、住处，他就必须斩妖、升阶、赢比试。
这个母亲为他定下的规则，实在奇怪到残忍。
等谢知则从母亲那边取了东西回来，茅草房外已经月爬枝头，他手里拿着一大堆生肉和蔬菜，却没有自己吃，而是放在了朱玉面前。
“这几天见你一直在吃草，换点好吃的给你，”去找母亲的短短一个时辰里，他身上又添了些新伤，嘴唇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见朱玉愣住，他扯出一丝不太熟练的微笑，细声劝慰，“给你的，吃。”
……
他是傻子吗？
连兔子不爱吃生肉都不知道。
朱玉用鼻子嫌弃地将那些东西往他脚底下推去。
谢知则愣了愣，将东西抱起，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时，他怀里抱着都是烤熟的肉和蔬菜。
他语气依旧温柔：“熟了，吃。”
……
他真是个傻子。
朱玉这次直接转身用屁股对着他，以示严厉拒绝。
谢知则不明所以，干脆捞起朱玉，直接抓着肉往她嘴里塞。
他动作在强势中带了些笨拙，近乎是用食物怼得朱玉避无可避。
若她现在是个人，估计就是被谢知则捏着下巴，强制喂食。
傻子啊！根本看不出来她是想让他吃！
被怼烦了，朱玉气急攻心，张开嘴一口咬在谢知则手心。
兔子的牙并不锋利，她也没有用力咬，可谢知则的手依旧流了血。
大抵是营养不良，皮肤失去弹性，以至于任何细小的力度都会让他受伤。
她慌忙收了嘴，谢知则蹙起眉头，换了一只手将她举到眼下。
本以为谢知则要骂她，可谁知，谢知则只是板着一张脸，正经地对她道歉：“对不起，我的肉暂时不能给你。”
朱玉：……
什么叫暂时不能给，他还有能给的时候？
似乎是察觉到了掌心兔子的无语，谢知则用喃喃自语般的声音解释道：“这幅身体是母亲给我的……得等我还完欠她的债，还完了，你就可以吃我了。”
母亲生下孩子，孩子需要还她生养的债，这似乎是天经地义的孝道。
可这句话对于谢知则和他母亲来说，居然成为了字面意义上的还债。
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为了还母亲生养的债，每天干活、修炼，忙得团团转，还一口饭都讨不到。
这是什么道理？
恍惚间，她突然明白，谢知则那刻板的“一报还一报”的性格，是如何养成的了。
从小到大得到任何东西都需要代价，他自然只会用这种偏执的行为与世界做交易。
……
心像是被谢知则手上的老茧不断摩擦，泛起阵阵粗糙的痛感。
烦死了。
不吃他肯定会很伤心。
朱玉用鼻子不耐烦地喷了两下，在谢知则的注视下，终于不情不愿地吃起了谢知则为她讨来的食物。
发现她终于肯进食后，谢知则对她绽放出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
他的笑容也是极浅的。
眼睛微微眯起，眉头舒展而开，表情并不足够分明，似月光融化在了他脸上，有种沉寂的温柔。
“小兔子。”
少年沙哑清脆的声音响在头顶，朱玉还未反应过来，脑袋上就落了一个生涩的吻。
微凉的、粗糙的，甚至带了几分血腥味的，少年的吻。
她咀嚼的动作停止，连带着心跳也暂停了。
“好乖。”谢知则笑。
这天晚上，谢知则照例将她放在用一大垛茅草叠起来的小窝里，自己则躺在冰冷的地板睡觉。
朱玉盯了一会儿外头的月亮，而后，兔子跳到了谢知则的怀里。
少年浑身一僵，可手却很克制地没有碰她，只是微微瞪大了眼睛，等待她进一步的动作。
……他怎么连胸膛都是冷的？
不过还好，兔子的绒毛与体温足够在这冷清的夜晚温暖他。
朱玉不耐烦地用爪子蹬了蹬他的胸口，谢知则疑惑地歪了歪头。
一人一兔对视几息，谢知则忽然读懂了她的意思，缓缓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他布满伤口的手指，轻轻陷入兔子柔软的腹部绒毛里，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最软的皮肉。
朱玉清楚感觉到他指尖粗糙的厚茧，刮过皮肤时带来一阵细密的战栗，说不清是舒服还是难受，她只能从这指尖感到一股流连的温存。
好似在通过触摸朱玉，来感受他自己的存在。
……
谢知则的体温实在太低，臂膀与胸膛一点肉都没有，骨头很硬，这并不是一个足够温情的拥抱。
可这是一个足够克制的拥抱。
谢知则环住她的力气很小，就连呼吸都被他刻意放缓压轻，他似乎生怕吓到了朱玉，也并不想强迫兔子与他依偎在一起。
小心翼翼，珍视至极。
仿佛怀里的不是随处可见的野兔，而是哪里找来的稀世珍宝。
朱玉强忍住因不适想要逃开的本能，静静盯着谢知则因为消瘦而拥有的，超出年龄的锋利下颌线。
好傻的人。
对兔子这么温柔，对自己这么残忍。
他的母亲怎么舍得这般对他。
不应该呀。
随着时间推移，有月光穿过头顶天窗，银河一般撒在二人身上。
谢知则似乎已经睡着了，整个人蜷缩着，将脸埋进朱玉的皮毛里。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皮肤上，让她浑身泛起一阵潮湿的酥麻。
朱玉奋力从谢知则怀里探出头，看见那月光勾勒出他瘦骨嶙峋的身形，冷白的光为他披上一层薄白的纱，将他变成一具毫无生气的骷髅。
心底升起些难言的悲怆，朱玉默默闭上眼，又靠回他怀里。
恍惚间，洒在背上那月光竟然在微微发烫。
然后她很快意识到，这是谢知则在催动灵力，为她提供热源。
唉。
他应该是发现她动了动，以为她感到不舒服要走，便用这等方法想要留住她。
可他热兔子热得没轻没重的，这温度太烫了呀。
烫得她不舒服，烫得她心烦意乱，烫得她眼底发热，险些落下泪来。
……
朱玉再睁眼时已是清晨，茅草屋里不见谢知则的身影。
这几天谢知则去哪儿都会把她带上，现下突然丢下她消失，朱玉心下一惊，预感到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果然，还没等她蹦出茅草屋，不远处，谢知则母亲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凄厉尖叫，响起：
“你这个废物！谢知则，你根本还不清这个债，你给我滚！滚——！”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他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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