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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审问 ...

  •   洛水河畔,溟沧宗临时征用的一处别院地窖,匆忙改成了临时羁押所,虽不及闻名江湖的“溟狱”阴森可怖,但依旧足以让任何寻常人瑟瑟发抖。
      杜秋陵靠坐在冰冷的墙角,身上已换了一套粗糙干净的灰色布衣。她怀中依旧紧紧抱着那焦尾琵琶。

      她是溟沧宗弟子从洛水河中救起的那名“失踪者”。据他们说霓裳舫名册登记舞女乐伎共计九十八人,除她外无一幸存。赴宴宾客七十六人,也只幸存一十三人。
      然而,溟沧宗宗主江自流,却凭借其敏锐的洞察和某些不为人知的线索,坚信昨夜那艘已成炼狱的画舫上,存在着一个不该存在的“第九十九人”——杀手“秋风渡”。

      沉稳而富有压迫感的脚步传来,不止一人。其中一道步伐尤其轻捷而内敛。
      杜秋陵立刻将身体蜷缩得更紧,脸埋入琵琶与膝盖之间,单薄的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带着断断续续的抽泣。她将自己完全沉浸在一个受尽惊吓、无辜卷入凶杀案的柔弱舞女角色之中。

      门被推开了。
      江自流率先走了进来,依旧穿着墨色的常服,竖着高马尾,身形挺拔,面容冷峻。而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身着玄色衣服的青年男子,眼神沉静锐利,他便是江自流最信任的贴身随从,任羽。他手中并未持任何刑具,只是安静地跟随。
      江自流走到地窖中央那简陋的木桌旁坐下。任羽则静立一旁,目光如扫掠过整个地窖,最终同样落在了墙角那团瑟瑟发抖的身影上。

      “杜秋陵。”江自流开口,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温度,在地窖中清晰地回荡。
      她浑身猛地一哆嗦,仿佛被这声音所刺。她惊恐的抬起头,露出一张泪痕交错、苍白如纸的小脸。那双本该流转生辉的桃花眼,此刻盈满了惶惑无助的泪水,眼神涣散,在与江自流目光接触的刹那便如受惊般迅速垂下,长而密的睫毛如同风中残蝶的翅膀,剧烈地颤抖着。她嘴唇翕动了好几下,才发出细弱蚊蝇、带着泣音的声音:“大人…”
      “你叫什么名字?”江自流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天气。
      “杜秋陵…”她瑟缩着,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救命?”江自流微微挑眉,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有节奏地轻敲着,发出令人心慌的笃笃声,“或许,你的命,现在悬于你能否解释清楚昨夜之事。”他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同冰锥,“再说一遍,火起之后,你究竟身在何处,做了何事,看见了何人。一字一句,不得隐瞒。”
      杜秋陵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仿佛被这严厉的审问吓破了胆,声音破碎不堪:“大人明鉴啊!小…小女子当时在后台准备下一支舞…听见外面突然混乱了起来…吓坏了…想去寻熟悉的姐妹玄欢…怎料烟雾一下子就涌进来…什么都看不清了…大家都在哭喊奔跑…我只是跟着人群……不知被谁推搡着…跌跌撞撞…根本分不清方向…后来…后来不知怎的脚下踩空…就掉进了河里…大人,小女子所言句句属实啊…” 她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寻玄欢?”江自流身体微微前倾,带来更强的压迫感,“据其他幸存宾客回忆,火起时舞女乐伎大多集中于前舫与中层甲板试图逃生。而你,”他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最终被发现并救起的位置,靠近内舱区域,且是在画舫几乎彻底倾覆之后!那里火势最猛,路径最为复杂偏僻!惊慌失措?不辨方向?你是怎样‘恰好’穿越整个混乱的火场,又精准地跑到那里,并坚持到画舫倾覆那一刻?这,绝非‘瞎跑’所能解释吧。”
      杜秋陵脸色惨白如纸,慌乱地摇着头,泪流满面:“大人!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当时……当时所有人都疯了!烟雾太大…我根本看不清内舱外舱!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跑到那里!”
      “烟雾太大看不清?”江自流冷笑一声,蓦地起身,几步便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行,那你再告诉我,”他一把攥住了杜秋陵的手,强行将她的手掌掰开,拉到火把最明亮的光线下,指着她食指与拇指内侧那层薄而韧的茧,“一个只知跳舞、弹琵琶的舞女,手上为何会有这等痕迹?!这分明是长期拉弓,或是习练某些特定兵器才能磨出的茧子!”
      手腕处传来欲裂的剧痛,杜秋陵疼得泪如雨下,声音充满了委屈和悲愤:“是……是家父!家父杜明,曾是北境边军一名校尉!早年…家中尚可时…他怜小女子体弱,便…便教过一些最粗浅的箭术,只为强身健体,让…让我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受人欺凌…大人!这…这难道也是罪过吗?!” 她仰起满是泪痕的脸,眼中充满了不解、屈辱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悲凉。
      “粗浅箭术?”江自流眼眸冰冷,指尖在她那位置特定的茧子上用力按压,“边军弓马,即便只是基础,其发力方式与磨砺之处也与寻常不同!你这茧形,绝非偶尔玩玩弓箭所能留下!杜秋陵,你混入霓裳舫,是否早有图谋?孙不仁之死,与你何干?!你和秋风渡又是什么关系??!” 他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向后栽去,后背重重撞在的石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啊……”她痛得蜷缩起来。江自流冷漠地注视着她,眼中没有丝毫动容,只有审视与怀疑。“看来,不对你用些手段,你是不会吐露实情了。”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任羽。
      任羽会意,无声地走到门边,向外做了个手势。很快,一溟沧宗弟子走了进来,手中提着用盐水浸泡过的牛皮鞭。
      地窖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弥漫开来。
      杜秋陵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
      “说!”江自流的声音如同惊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到底是谁?!与‘秋风渡’是何关系?!孙不仁是不是你杀的?!昨夜你还看到了什么?!”
      杜秋陵只是拼命地摇头,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衣襟。她紧咬着牙关,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用刑。”江自流毫无感情地下令。

      手持皮鞭的弟子上前一步,手臂扬起,手腕猛地一抖!

      “啪——!”

      鞭子撕裂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破风声,带着湿冷的寒意和盐分的灼痛,狠狠抽在她的背上!粗糙的布衣立刻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底下白皙的肌肤瞬间皮开肉绽,一道血痕浮现,火辣辣的剧痛瞬间流遍全身!
      杜秋陵死死咬住下唇,将所有的尖叫与哀求都死死压在喉咙深处,只发出细微的、绝望的呜咽。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被泪水与冷汗彻底浸透。她将怀中的琵琶抱得死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啪!”又一鞭落下,比之前更重,角度更刁钻。
      鞭子一次次无情地落下,打在她纤弱的背脊上。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冷汗、泪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浸透了粗糙的布衣,带来深入骨髓的刺痛。她始终紧咬着牙关,除了无法控制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破碎痛哼和因剧痛而导致的剧烈生理性颤抖,她再未发出求饶或辩解。那种沉默的、近乎固执的承受,与她柔弱的外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江自流和任羽都冷眼旁观着。江自流的目光深邃,似乎在分析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背后的含义。任羽则更像一个记录者,目光锐利地捕捉着任何可能的破绽。
      鞭打持续着,地窖中只剩下鞭子抽打的声音。以及杜秋陵越来越微弱的喘息。
      微弱但顽强。
      杜秋陵感觉自己的意识在疼痛的海洋中浮沉,玄欢的死、刺杀的失败、以及此刻这无端酷刑下的屈辱……种种情绪在她心中交织。她想起玄欢最后那句“快走”,想起自己这五年如履薄冰的杀手生涯,想起自己手上沾染的鲜血和必须守护的秘密……凭什么?她凭什么要在这里受这种罪?!就因为这个男人毫无根据的怀疑?
      一种压抑已久的愤怒,开始在她心中猛烈地积聚。
      就在行刑弟子再次扬起鞭子时,杜秋陵猛地抬起头!原本盈满泪水的眼眸中,燃起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怒意:
      “够了!江自流!!”

      这一声怒斥,让扬起的鞭子顿在了半空,也让江自流和任羽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她不顾背脊火辣辣的疼痛,想要站直身体,却因伤势和虚弱,只能靠着墙壁支撑自己。
      “你说孙不仁的死和我有关系,证据呢?!就凭我手上小时候我爹教我强身健体留下的、可笑的茧子?!就凭我命大没有像其他姐妹一样被烧成焦炭,而是掉进河里侥幸被你的人捞了起来?!这就是你溟沧宗宗主的断案之道吗?”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鲜血顺着背脊流下…
      “孙长老位高权重,我一个小小的舞女,连近他身的资格都没有,如何杀他?!”怒斥和控诉,在地窑中回荡。
      突然,她又平静了下来,眼神轻蔑的看着江自流。
      “乐伎也是人,更何况我并非囚犯,江宗主的审讯之道今日我也是见识了…”
      江自流沉默地看着她,脸上依旧是那副冷峻的表情,但深邃的眼眸中,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任羽也微微蹙起了眉头,似乎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女子。
      地窖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炭火盆中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和杜秋陵因激动和伤痛而无法平息的、粗重的喘息声。
      江自流的目光从她愤怒而苍白的脸,移到她血迹斑斑、微微颤抖却依旧试图挺直的身体,再移到地上那把被她顿响的、沾了血的焦尾琵琶。

      良久,江自流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之前少了几分冰冷的杀意,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牙尖嘴利。”

      他顿了顿,对行刑的弟子挥了挥手:“带下去,治伤。看好她。”

      这个命令,意味着暂时的刑讯结束了。

      两名弟子上前,这次动作稍微放轻了些,将因情绪激动和伤势而几乎脱力的杜秋陵扶起,带离了地窖。那把焦尾琵琶也被一并带走。

      地窖内重归寂静。

      江自流转身,面无表情地向外走去,任羽默然跟上。

      走出地窖,清晨略带寒意的空气涌来,冲淡了地窖内的污浊。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

      “宗主,”任羽跟在身侧,低声开口,“此女……”

      “她的爆发,不似全然作伪。”江自流脚步不停,目光看着远处渐亮的街道,声音低沉,“那种屈辱和愤怒,若非真的蒙受冤屈,便是其演技已臻化境。”

      “但她手上的茧,和她的逃生路径,依旧可疑。”任羽提醒道。

      “我知道。”江自流眼神锐利,“正因如此,才不能让她轻易死了。她的身上,矛盾点太多。柔弱与坚韧,恐惧与愤怒,粗浅箭术的说辞与那位置精准的茧子……这些都搅在一起。”

      他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那片白绢包裹的枫叶,零陵香的冷冽气息在晨风中依旧固执地萦绕。

      “但这片叶子,孙不仁喉间那被巧妙掩饰的箭簇冲击伤,以及这上面沾染的、来自南境的靛青丝线……这些证据,都明确无误地指向那个‘第九十九人’——‘秋风渡’。”他语气斩钉截铁,“画舫九十八人尽殁,宾客幸存十三,但这第九十九人,一定存在。她或许伪装成了宾客之一,或许有其他我们尚未发现的登船途径。而杜秋陵……”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她或许真的只是一个不幸被卷入的舞女,或许……她看到了什么,或者本身也牵涉其中,但绝非‘秋风渡’本人。留着她,严加看管,或许能引出更多的线索。传令下去,一方面详查那十三位幸存宾客的背景和昨夜行踪,另一方面,沿着这片枫叶和南境‘隐曜阁’的线索,给我彻查到底!”

      “是!属下明白!”任羽躬身领命。

      晨光熹微中,江自流的面容冷硬如铁。画舫惨案迷雾重重,那神秘的“第九十九人”如同一个幽灵,而那个名叫杜秋陵的舞女,则成了这迷雾中一道突兀而刺目的影子。真相,似乎还隐藏在这黎明之后,更深的黑暗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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