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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事记2:钓鱿记 ...
“传说有一片神秘海……”
“有一片神秘海?”
“神秘海的鱿鱼像蝗虫一样多,想钓多少就有多少,但是每钓上一只鱿鱼,船上就会有一人消失……”
“跑哪儿去呢?”
“臭小子!不打断别人说话你会死啊!还想不想听了!”
男孩理直气壮,“真说不定呢!不打断别人说话我真会死!”
讲故事的男人,反手扣了对面男孩脑门一掌,“不讲了!要被你气死,不是你妈让我照顾你,早把你扔海里去!”
围拢的汉子们哈哈大笑,其中一个大胡子装模作样地撸了撸油腻腻的袖子,“船长,要不我帮你?!”
男孩连忙逃命般的跳出人群,“混球,我今早还把鸡蛋给你吃!”
大家都大笑起来,这帮粗鲁的水手!
讲故事的船长也笑了会儿,严肃起来,“干活儿!”
人们闻言散开。
船板上只剩下男孩和高个子的船长。男孩站在船长长长的影子中,仰头望着对方,“舅舅,你继续讲呗。”
船长瞪着眼睛,撇了撇嘴,径直走开了。
男孩忽然暴露在烈阳中,半眯着眼睛,学着他舅舅的样子撇了撇嘴,“哼,混球!要不是我妈让我跟着你,我早跑到别人的豪华游艇上玩去了!”
旋即他又笑了起来,船舷外的碧波牵引住了他全部的心神,周围打漩的泡沫像小孩子流的口水,远处总有一条海平线似两臂张开,他也张开两臂模仿着那条线,学着海鸥的叫声,“嘀咕嘀咕!”
大海真好。
/
深蓝无风,一粒船停滞在海中。男孩趴在船头,头朝海水的一侧。
“臭小子!海,还没看够?”
“舅舅!大海真好。”
“你就是不想回去上学!”
“你看美人鱼一直跟着我们呢。”
船长走到近处,“呵呵,是粉海豚!海上的规矩,见到一只就可以许一个愿!”
“真的!?”
船长神秘一笑,只把双手合成拳搁在胸口,闭上了眼睛。
3只粉海豚,那就是3个愿望。他默默地学着船长舅舅的样子,祷告起来。
男孩心满意足地睁开眼,“舅舅,你许了什么愿望!”
“当然是满载鱼获,发财啦!”
“还有呢?”
“回去给你找个舅妈!”
“还有呢?”
“你小子,好好学习!”
“嘁!”
“臭小子,你许了什么愿!”
“你当我傻啊,说出来就不灵验了!”男孩张开双臂,“嘀咕嘀咕”地飞走了。
船长气得牙痒痒,砸了船头一拳,又疼的龇牙咧嘴。
“舅舅!舅舅!”男孩在另一侧挥舞着胳膊兴奋大喊。
粉海豚听见喊声钻入海底不见了,船长故意不理睬男孩。
“舅舅!舅舅!大胡子!厚嘴儿!老虎头!你们快来啊!”男孩叫着他给船员起得名字。
水手们放下手中的工作,往男孩那里涌去,等看清了水中的事物,都惊叹起来。
船长也好奇,“怎么回事儿!”
大胡子搅着舌头说,“两条大红鲤鱼在打架!”
“胡说!海里哪里有鲤鱼!”他靠近男孩后往海中望去,不由地从腹部升起一股气,“咯!”听在人耳朵里,就是一声惊叹“哇呜!”
更多的船员围了过来。男孩大急,“你们别都挤到一处啊!船要是翻了怎么办?”
海面如一枚倒扣的黄铜镜子,两条硕大红色鲤鱼在镜面上交缠,一条嘴里叼着一颗晶莹石头,尚待看清,又被另一条啄了去。似彼此不容的两团焰火,又似两颗搅碎的蛋黄,刚相撞又分离。船上的人眼珠子翻来过去地跟着那石头转。
厚嘴儿说,“那肯定是宝贝!”
老虎头说,“没准是夜明珠?”
大胡子说,“我看就是一颗大点的珍珠而已!”
厚嘴儿说,“没准是龙珠,吃了化龙!”
老虎头说,“捞上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大胡子已经递来一根长长的捞网。
男孩很想知道那迷人的石头到底是什么,但他说,“如果真的是龙珠,你们拿了,它们怎么办?”
他舅舅接过捞网,往水里轻轻一探,就从两张鱼嘴中夺下了那颗晶莹的石头,“这很容易嘛,就像桃子直接落到背篓。”
两条红鲤此刻动作一滞,像人似得相互看了眼,接着甩动流火般的尾巴,一边看着男孩和船员所在,一边倒退着潜入海中。
除了男孩心里一阵难过,其他人都没注意。晶莹的石头离开水面,离人群越近光亮越暗淡一分。直到船长的大手将它捧起来,男孩终于看清了,它就像一个用银和贝壳粉做的陀螺,世上还没有这么美的陀螺呢。
“船长给我瞧瞧!”
“我也瞧瞧。”
大家将石头传递着,心中装满了欢喜,又不舍地传递给别人。
“给我看看!给我给我!”好似用银和贝壳粉做的陀螺入手的那一刻,男孩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凉爽和喜悦,要是这样一直快乐下去多好啊。他已经舍不得给别人了。
其中一个还在那里美滋滋地闻着手,“多像当年我们在里面偷偷分烟,一人两口,不准多抽,半根烟得藏好久。那滋味,啧啧!”
他们好像拥有着共同的梦,纷纷搓着手“啧啧”。
大海真好啊,藏着无尽的宝藏。
“唉哟!”一道蓝色的身影从天而降,直接砸到老虎头的头上,惹得他哀叫连连。
“蓝鳍金枪鱼!”
大家看到从天而降的东西原来是一条珍贵的金枪鱼,更高兴了。
接着又一道蓝色的身影飞落而下,砸的船板一通痛苦呻吟,“唉个哟。”
“又一条金枪鱼!”
“唉个哟。”
“第三条!”
“唉个哟。唉个哟。唉个哟……”像女人伸懒腰的声音。
“四、五、六……”金枪鱼从天上,也从四面八方的海中飞跃而来,船员们喜笑颜开,再数不过来。
“愿望这么快就灵验了?我发财啦!”船长有点不确信,直到被一条鱼打中。
金枪鱼如刀似箭得,船员们一边高兴着,一边躲进船舱,只想着等鱼潮过去再来收拾这“枪林弹鱼”的战场。
鱼儿们不知辛苦的撞啊射啊,无穷无尽。
男孩有点害怕,“船不会撞坏吧。”
船员们谁都没有搭理他,小孩子总爱瞎说话。
等到外面的声音渐渐稀疏了,最后再听不到“唉个哟”,船长带头来到甲板。
甲板上堆了一座金枪鱼的高山,鱼们在鱼山上兴奋地扭动着,蓝色的鱼鳍划着空气,男孩觉得它们在跳某种神秘的舞蹈,唱着听不见的歌。它们都睁着蓝色的眼睛望着自己,只看着自己,传递着秘密。
“太多啦!甲板上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船长。怎么办?”
“把面前的先收进储藏室,其他的放回海里吧。”说着他已经捡着一条小的,扔到海里去。
忙活了好一阵,船长见男孩还在那里抱着石头,有点生气。“臭小子,别傻站着,帮忙!”
“唉哟个!”
“鱼潮又来了?也太倒霉了吧。”
“不是!”
“唉哟个!”
“哎哟喂!”这回是某个被砸到的人传出的惨叫。
“是海龟!”是男孩的叫声,他学着水手们的比喻,“海龟潮!”
海龟砸到甲板上的声音真特别,“唉哟个!唉哟个!唉哟个!”,像男人伸懒腰的声音。一些海龟趴在金枪鱼身上,一些四脚朝天地躺在甲板上,它们一起睁着绿豆眼睛望着男孩,它们在唱什么呢?男孩蹲在一只近旁,好奇地入了神。
“快躲起来!这个砸到了要死人的!”
“真邪门!海龟怎么能跳能飞的!”
船员们已经躲进了舱室,将门狠狠一关。
过了一阵,船长问,“臭小子呢?”
没人回答。
“舅舅!我进不去了!门被海龟堵死了!”海龟和金枪鱼的山把舱门压得死死的。
“……小心,不要被砸着!”
“我知道!”
“你躲到鱼堆里!”
“舅舅!我怎么救你们!”
“臭小子!我们不用你救!”船长被气笑了,“保住小命!回陆地后好好上学!下次你妈再让我带你出海……”声音断在了心里。
“我还没见过这么小的水手。你小胳膊小腿,能够扛起渔网吗?”
“我还不是水手,我只是——”男孩说到一半停下了,半张的嘴巴怎么也发不了声。
“怎么了?”
“你……会说话?你们会说话!”
“只有我学过人的语言,我的同伴觉得你们的语言太浅薄,不优美,都不愿意学。只有我说,再丑陋的语言也有发光的思想,你们人类也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海龟兴奋地抓住练习人类语言的机会,说个没完。
“你们也有自己的语言?”
“还真是无知啊。我们语言的历史可比你们的悠久太多了。快满足我的好奇心吧,你为什么在这艘捕鱼船上。”
“这是钓鱿船。”
“哎呀,我总算验证了你们人类的坏毛病,喜欢把一件事情说成不同的好几件事情,一个词汇说成好几个词汇,还以此为乐。”
“你们为什么都来到船上,先是金枪鱼,再是海……你们。”
“这可不符合海洋的道理哦。是我先问你的,你得先满足我的好奇心,我再回答你。我们后面还跟着一群像银锭子的狼鱼,狼鱼后面还有一条条大海鳗,是那种真的会发电的海鳗哦。等它们一起到了,你们这个船最后会沉入海底,一定的。不要皱眉啊,我能告诉你避免这一切发生的方法。唉!小水手,为什么我说得这么多,你就说几个字。这不符合海洋的道理,我也不说话了。”
“我告诉你!我是个坏小孩!我以前老是跟同学干架!老师不喜欢我,不过,我也不喜欢那个爱喷唾沫的老师;我喜欢我的同桌,可是她也不喜欢我,她说我‘学习差,脾气差,以后没出息。’”
“啧啧。”乌龟像是在吃着男孩的故事,让他很不喜欢。
“你还听不听啦!我就偷了她的笔袋,扔到了垃圾桶。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很脏了,我看她两眼红红的,一个劲的哭,心软了。你知道的,男孩子总有心软的时候。我就承认是我干的。后来,后来老师就给我们换了桌子。但我还是喜欢她,就拼命攒钱想给她买个新的,可是攒钱有点慢,我就偷了我妈一点钱,那个钱反正过两天也是要给我花的嘛。我妈就揪着我的耳朵,骂啊骂的,非说我长大不是好人!她怎么知道我长大什么样呢?我说她迷信,她就把我耳朵揪得更厉害了!”
“啧啧!还是说说那个女孩吧。”
“你能不能叫旁边的不要吵。”
“它们也喜欢听得。快说吧。”
“我反正就把新的笔袋搞到手了,上面还有米老鼠,你知道的,小孩子都喜欢这个。但那个女孩子一点都不好,直接把我的送的笔袋给扔到地上。也不是说她不好,我就不再喜欢她了,就是觉得没那么喜欢她,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也没太明白喜欢她什么。我还没捡起来笔袋,就被另一个小混蛋踢了一脚,飞到教室外面去了!我本来不想跟他计较的,可他还说,‘偷东西的贼!’这个小混蛋总是惹我,就对着他大门牙一拳,哈哈,他就掉牙了。反正也要掉的,谁没掉过牙呢?”
“就跟小乌龟破壳似得!都要经历的嘛,我们都懂!”所有乌龟都发出“啧啧”的声音。
男孩有点开心了,“你们可真明白事理,偏偏老师不懂啊,叫我妈把我领回去,不写道歉信不准回学校!我才不想回去呢!”
“这种时候,就该爸爸出面了吧,给你们老师一拳,他们就知道道理了。”
“真该这样去做……可是……早知道让我舅舅去了。我妈就是麻烦,逼着我写道歉信,我不写她就哭。然后我就写了,不要以为我是认输!我提了条件,放假后跟着舅舅出海。所以就在这儿了。”
“你妈算好了,还管你。我们一从蛋壳中钻出来,就得自己过活了,沙滩上得避开永远填不饱的海鸟、蜥蜴,永远贪玩不回家的人类小孩,爬到海里还不得放松……”
“啧啧!”一群海龟发出声音。
“他们让我问你,你是不是没有爸爸!”
“这符合海洋的道理吗?我已经分享了我的故事,满足你的好奇心。你得告诉我你们为什么都到这里来?”男孩提高了嗓门。
听着外面没有乌龟坠落的声音了,船长大喊,“臭小子!你还活着吗?”
“舅舅,我活着呢!”
“你把乌龟和金枪鱼搬开,我们得出来!”
“舅舅,等会儿!”男孩盯着乌龟绿豆眼珠,“告诉我吧。”
“都是因为你手中的珠子,它让整片海域都感到快乐。你只要把它扔到海里,就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
“这珠子是什么呢?”
“你闻不到吗?因为它这片海域弥漫着冬青花和柏树子碾碎的味道,上瘾又兴奋。我们一见到它就发疯,就像我们一从蛋壳中钻出来,就得逃命;就像人类一有钱,就得买个壳钻进去。是奇怪的本能。”
男孩沉默了。
“怎么?舍不得。”
“它也让我感到快乐啊!”
“看来你不喜欢你的舅舅,还有那些水手。也是啊,他们整天泡在海上风里,手糙脚粗、歪瓜裂枣、黑不溜秋,身上出了汗也不洗澡,袜子内裤堆在一起等着发臭,每天晚上不是打牌就是讲荤段子。一年赚不了几块钱,回到陆地上没命的买酒喝,喝光了就是打架,这样的人如果不在捕鱼船上,就是在监狱里。”
“你在说什么啊!”
“你紧紧攥着那颗珠子不放,比起这一船的人,你更在乎自己的快乐啊。”
“不是你说的那样!”
“那你就把它扔了!这样你就去打开门,就不会有狼鱼,有电鳗,有你想也想不到的海底生物把你们的船拖进海底!”
男孩沉默了。
“臭小子!你还活着吧!”舅舅隔着门缝喊道。
男孩眼泪流了下来,他先是想到了海底,想到了奇形怪状的生物,然后想到了陆地、学校、女孩、笔袋、妈妈……“想要快乐有什么错吗?死了才好呢!”
“啧啧!”乌龟们交头接耳起来。
“你们好吵啊!”
“他们让我问,你认识的人谁死啦?你爸爸吗?”
“我们人类说话不这么直接的,大人谈到死都是躲躲闪闪。我们,你们,所有动物都会死,是吗?”
“这个道理没错!瞧,人类的语言对死亡理解的很透彻的嘛,这就是我说的‘再丑陋的语言也有发光的思想。’”
“活着的人不该替死了的人难过,是吗?”
“人类啊!”
“活着的人管自己的快乐,死了的人管他们自己的快乐,是吗?”
“人类啊,很透彻!”
“我活着快乐就行了,不是吗?”
“人类啊,扔了它!!”
在一片“啧啧”声中,男孩扔掉了银和贝壳粉做成的陀螺,凉爽和喜悦的感觉随即离他而去。另一种轻轻缓缓地感觉在心中流淌开来。
“哎呀!快把我也扔出去!”乌龟蹬着腿。
男孩将乌龟抱起,扔进了海里。“再见啦,啧啧!”
“再见了!”男孩心理想,谢谢你吃了我的故事。
“臭小子,你还在吗?”
“舅舅,我在!狼鱼不会来了……”
//
好几个无风无浪的日子,都不像是在海上了。
男孩在狭小的舱室内做着一个栀子花和柠檬汽水味道的梦,在梦中他的愿望实现了。他不禁笑了起来,“咯咯”的笑声又把自己给吵醒了。
男孩揉着眼睛,没有听见厚嘴儿的呼噜,仔细去看,船员们的床铺上都没有人。
“人都去哪儿呢?”他摸索着打开门,在过道里听见了一阵旋律,音乐让人跟泡在澡盆里似得,又暖又软。循着旋律来到甲板,海风爽朗地吹过,男孩儿蓬松的头发缓缓地飞了起来。
天空发着金属的光泽,愈黑愈亮,星星和月亮悬挂在几乎触手可及的地方,男孩儿真踮起脚尖抬手去摘,星星跑开了。天空和海洋互相抱着,扑闪摇曳的每一颗星轨在上面也在下面找得到残影,夜晚的圆环包裹着铁船。没有摘到星星的男孩也不气馁,天旋地转中,他仿佛落进了世界上最大的澡盆。
呜哇呜哇呜啊呜——甲板上是谁在放歌呢?
男孩看见了。五大三粗的大胡子竟然会弹奏琵琶。在他旁边,厚嘴儿吹着竖笛,老虎头拉着小提琴。他们闭着眼睛,随着节奏轻轻地摆动着身体,真像是音乐家。
好啊,每天晚上趁我睡着,他们都在这里享受呢。男孩儿心中有些失落。但很快他又得到音乐的安抚,变得宁静幸福。
“臭小子,你怎么醒了?”舅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们吵醒我了。”
“呵呵。怎么样,舅舅给你来一首绝活!”说着,他骄傲扬起手中的口风琴。
男孩半信半疑地望着舅舅。三位海上音乐家的音乐结束了,轮到舅舅了,他吹起了熟悉的旋律。湖畔桑树掉落一地的红桑椹,蓝眼睛的豆娘从一旁轻佻掠过,陆地上的夏天就要结束了吗。舅舅吹得真好,让人想念夏天。
“好凉啊。”男孩的胳膊被惊了一下,原来是大胡子递过来一听汽水。他们人手一盅啤酒,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他指着大胡子手上冒着泡儿的金黄液体,“我要喝啤酒。”
大胡子吹着自己的胡渣,咧着一口大板牙,将啤酒抵了过来。
男孩双手捧着巨大的啤酒杯,先用鼻子闻了闻,和汽水没什么差别嘛,然后用嘴抿了一口,“咳!难喝,是韭菜花的味道!”
还是冰镇汽水好了,他将啤酒还给大胡子。
舅舅的夏天的旋律还在响着,男孩喝了几口汽水,感觉自己醉了。大家挽着胳膊摇晃着身体,都醉了,要不然水手怎么会成为音乐家呢。
男孩觉得自己眼花,他看见远方,在海洋和天空的中间,一头巨大的鲸鱼发着莹蓝色的光芒静静地飘着,他也是被音乐感动了吗。他走到船边,想看得更仔细,那头鲸鱼喷出一大股银色的水花,接着在半空中翻转身体,换了个姿势继续听着。
舅舅已经和船员们抱在了一起,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他们只是对男孩的惊讶微笑,似乎见怪不怪了。
鲸鱼的光渐渐淡去,在它不远处一只水母游了出来。水母有着巨大而摆动的身体,发着珊瑚红色的光芒,一会儿熄灭一会儿亮起。在他们眼里我们的船也发着同样的光,把我们当做同类了吧。
它们是从天上还是从海里游来呢,我们是在海上还是在天上航行呢?白天在海上航行,夜晚在星空中航行。男孩想用迷离的眼神再次确认事实,但他已经困得不行了。
“起床咯!遇到鱿鱼群啦!”
男孩猛地睁开眼,从床上蹦起来,“钓鱿鱼!”
船长重复着他的话,“钓鱿鱼!”
男孩向妈妈保证过要掉一条比摩天大楼还大的深海鱿鱼。但他突然想到了昨晚的事情,“舅舅你会吹口琴吗?”
“嘿嘿,秘密!”船长舅舅将两根指头贴在嘴边,从左到右缝上一条线,“穿厚衣服,外面下雪啦。”
“雪!”男孩见过雪,但能堆雪人总是很兴奋。
天空很暗。梧桐叶一般大的雪花沉浮着落下,捧在手心没有一丝重量,精心编制的花纹比毛衣上的印花还好看。“雪花好大啊!”
大朵的雪落在海面上,也不融化,就那样漂浮着,他见过睡莲,这就是海上开着的睡莲啊。“啪嗒”,一朵雪花消失了,是鱿鱼一口吞下了雪花,又细又软的手拉着另一朵快速钻入海底。
“啪嗒!”又一只鱿鱼吞没雪花,无数只手在水中欢快的蜷曲伸张。
男孩也舔了舔手心里精致的雪花,是甜的。他大口咀嚼起来,跟雪梨冰棍一个滋味。
船上的探照灯点亮了,一道冷峻的黄线在空气中扫视一圈,直直打在一处海面上,那里的雪花和吃雪花的鱿鱼都变成了橙黄色的盆景。
被灯光照射的那一下,鱿鱼突然傻了,它们停止了进食,一动不动。随即所有的鱿鱼发疯似地向着橙黄光圈游来,不一会儿小小的海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鱿鱼。
“臭小子!只知道吃!”
船员们开始工作,他们拿出钓鱿鱼的线,一头牵着线一头挂上鱼钩,粗大的鱼钩上扎着塑料做的红色拟虾,徒手用力一抛,鱼钩拉着鱼线就落入光圈中。
鱿鱼真有些傻,他们放弃了手中美味的雪花,偏要来争抢塑料。
一条肥大的鱿鱼牢牢挂在了钩上,收获的船员嘴中吹起响亮的口哨,引来同伴一阵羡慕。他们纷纷将手中的鱼钩抛入大海的碗中。
男孩看到了活着的鱿鱼,它似乎不懂得忧伤,所有的手还在扒拉着塑料拟虾,想要吃下人们送的美味。它看到男孩了,又黑又圆的眼睛滑稽的转着,接着它的眼睛就失去光泽,变得灰暗。它的身体也变得灰暗而透明。
船员很奇怪,“突然变得好重,哎呀,好凉!”他的手指刚一碰到鱿鱼就被冻伤了,鱿鱼掉到了地上,发出石头碰撞金属的声音。肥大的鱿鱼已经僵硬成一块儿扭曲的石头,更像一块儿冰雕。
男孩用指甲盖碰撞了它一下,比雪花还要寒冷,“鱿鱼怕冷吗?”
没人回答他,船员们继续钓着。
厚嘴儿跑来,“谁看见老虎头了,刚刚还在我身后,突然就不见了!”
大家直摇头,盯着橙黄色的海面,以及不怕死的鱿鱼。
一条接一条,又钓上来好多鱿鱼,同样的它们在甲板上冻成了冰雕。
“都不用保鲜了。”船长一边疑惑,一边开心。
“我再去找找老虎头。”厚嘴儿跑开了。
男孩吃够了雪花,挤到一个船员身边,“让我试试!”
细长坚韧的线有力的拉扯着男孩的手心,他感受到了鱿鱼的力量,船员帮着男孩一块儿收线,一条纤长的鱿鱼被拉了出来。它看到男孩了,又黑又圆的眼睛滑稽的转着。男孩突然松手,想到了它同伴刚才的死亡。
厚嘴儿跑来,“没找到老虎头!船舱里几个躲懒睡觉的,也不见了!”
船长有点生气,“干活的时候就躲起来!还能藏哪儿去!你们停下,一起去把他们揪出来。”
大家都乖乖地去找人了。
船长和男孩守着鱿鱼。“数数!”
“1条、2条……”
“是‘支’!”
“3条,4条……45条,46条,47条!”男孩有气无力地总结着。
“再加9条,一人就够分一条了,呵呵!”舅舅以前出海亏过钱,刚离开陆地时脸上总挂满愁云,现在消散了大半。
厚嘴儿跑来,“船长!……”
“又有谁不见了!”
“……都不见了!除了我们几个。”
男孩数着厚嘴儿身后的船员,“……5条、6条、7条!”
“别数了!怎么回事儿!”
“我们刚才挨着房间找人,找到厨房,身后少了几个人,找到厕所,身后又少了几个人,连冷藏室也找遍了,老虎头和那几个人都没见着。然后我们才发现,一直跟着我的大胡子也没了,只剩下我们7个人啦!”
男孩感到很冷,觉得自己也要像鱿鱼一样变成冰雕。
船长说,“这鱿鱼不能再掉了!等明天,等明天……”
晚餐的时候,剩下的人都没有说话。舅舅待在自己的房间,没有出来。男孩喝了鱼汤做的晚餐,小心翼翼地回到小床上睡觉。一整夜,藏起来的人还没有出现。
第二天,天应该未亮。舅舅就把男孩摇醒,“起来,我们清点人数。”
所有人都聚集在船长室,船长舅舅、男孩、厚嘴儿,只有他们三个!
厚嘴儿说,“船长,神秘海,我们进入神秘海了!”
船长说,“那只是故事!”
“鱿鱼,数数鱿鱼!”两个人都看向说话的男孩儿。然后他们一起跑向甲板,身后似有一阵风驱赶着。
甲板上共有53条扭曲而僵硬的鱿鱼,比昨天多了6条。它们灰色而透明的身体里一定没有灵魂了。雪花还在下,还是那么大,天空还是那么阴沉,探照灯的光线胡乱地射在海面上,显得那么孤独,那么亮。
“他们趁我们睡着的时候,还在钓鱿鱼!”男孩不知道他说得话对两名大人造成的恐怖。
厚嘴儿哀叫着,“他们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假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贪婪。”
“贪什么?”
“害怕?”
“我也怕。如果永远不返程该多好,看不到期待也看不到失望,看不到畏惧也看不到鄙夷,永远不会有人评判我,观赏我。我害怕熟悉的人围上来,我害怕阳光离我远去。”
“我们可是说好一起赚钱起房子的,厚嘴儿!”
“哈哈。凭几条鱼?我们都知道那只是说说而已,说给那些围上来的人听得!不,不是怕,哈哈,我知道了!”
“什么?”
“是恨!”厚嘴儿的眼睛布满血丝,充满了邪恶的勇气。
“恨?我们之间?”船长的眼睛也一样。
“管它呢!恨谁都一样!”
“是害怕,是害怕……”
“是恨!如果拆不掉城市的围墙,我就恨它排出的空气!如果山门口写着‘私人领地’,我就用□□扫射从里面跑出来的每一只在呼吸的东西!如果大人物施舍我一块面包索取感谢,我就感激地抢走身旁乞丐的另一块!如果伤害我的,我不能还击,就伤害自己!”
“如果盖不起房子,就砸烂窗子;如果在城市边缘徘徊,就砸死相遇的耗子。”
男孩看见两个强壮的大人,突然间变成动物园里永不安静的狒狒,念着激烈的诗。“你们怎么了?”
船长的眼睛片刻清明,恢复了人的姿态和尊严,他用诗的语调说,“臭小子,你进船舱,外面太冷。”
“你们一起吗?”
“你先进去,我等会儿来找你。”
“一定!”男孩儿被害怕推着走,又被担心拉着回头。
“快去!”
他已经认识钟表了,墙上的钟表这样规定着时间,5分钟,10分钟,一刻钟!他感觉到温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不再害怕,决定上去看看。
甲板上找不到舅舅,找不到厚嘴儿。多了两条鱿鱼冰雕。
男孩儿没有哭,只是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淌着。在一条鱿鱼的身体下面有一封信。
留信的人知道男孩儿还认不全字,用画的。
信上说:
臭小子。
我们没有做你想的事情,无论你想的是什么。
我们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了,这一路上谢谢你的照顾。
神秘海不会伤害孩子。
你比我们勇敢,回家去吧,去大陆,听见没有。
如果有人问起来,不要告诉他们真相。
///
铁船如果自己会航行多好,什么也不依靠。
男孩独自站在控制室,环视一圈密密麻麻的按钮、手闸、符号,陷入了无声的彷徨中。
不能再哭了,臭小子。男孩一把抹掉鼻涕,站到搬来的凳子上,面对着金色的方向盘。他默默念着,哪个是开呢。
他闭上眼睛,往前一按,手指触到不知名的按钮的刹那,船舱底部传来了铁船发动的声音,“扑通扑通”。
他有了勇气,按下可能的加速健。船加速了。
朝着太阳的方向航行,两手在金色的圆盘上轻轻地转动,圆盘就按着他的意志带动着方向。
浓重的雾气在远方海面张扬起舞,像一只巨大的呼吸着的蝠鲼。男孩的钓鱿船很快驶入雾气中,几乎是刚进入,雾气就退至视线外,海面上阳光灼灼,一个椰林海岛出现在前。
海鸥在天际盘旋,唱着熟悉的号子,“嘀咕嘀咕”。
男孩停下船,跑到甲板上想看得更仔细。他见到了人。
数不清的海鸥从岛屿的中央飞起,将四分之一扇的天空遮蔽。一个人站在崖边最大的一颗灰色岩石上,张开双臂向天舞动,也不知是驱赶,还是挽留。
那个小小的身影看见船,向男孩的方向张开双臂,也不知是驱赶,还是欢迎。
男孩放下小艇,尝试了很多次,马达的突突声才响起。
岸边有成千上万只企鹅懒洋洋地晒太阳。看见男孩,他们也不躲也不叫喊,就站在那里,把两只不能飞的翅膀贴在胸口,歪着脑袋打量着男孩。刚才那个人已经早早等在了相同的地方,和企鹅一样歪着头,眼睛笑得看不见了。他很胖,像个快退休的校长,“饿了吧?”
男孩点了点头。
对方从地上捡起一颗企鹅蛋和石子,然后用石子锋利的一头在企鹅蛋的顶端划了一圈,企鹅蛋就变得跟一块瓷碗一样。男孩接过半颗蛋,看见里面明亮粘稠的液体,觉得很诱人。他仰着头,一口气就把汁液喝光了。
“慢点!慢点!”
“我还想喝。”男孩舔着舌头。
“很美味吧,只能再喝一颗哦。”说着对方笑眯眯地又从地上抱起一颗,敲了敲,像是在拍打成熟的西瓜。
喝完第二颗后,男孩留恋着嘴里的滋味,不好意思再索要。
“你终于来了。”
“你认识我吗?”
“你们在海上迷路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了。”
“你为什么不领我们出去呢?”
“我是一个守岛人,没有船。非常抱歉。不过我请粉海豚去帮忙,你们当时如果许下回家的愿望,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家了吧。”
男孩想起了自己的三个愿望。“守岛人?你在守护什么?”
“那些海鸥,你看到了吗?”
“你养的吗?”
“为什么要养海鸥呢,真是奇怪啊。他们是从我守护的那个地方,飞出来的,一拨接着一拨。你想去看看那个地方吗?”
“在岛上吗?”
“是岛屿中心的潟湖。”两个人其实已经走到了椰林中,一胖一矮,在礁石海岸上拉出奇怪的影子。
“太阳真毒啊。”守岛人从腰间摸出一副墨镜,挂在了鼻梁上。男孩觉得此刻的对方才算睁开了眼睛,明亮而有神。
没走多久,他们就到了潟湖。
绿幽幽的湖面什么都看不见,男孩有些失望,“这就是普通的湖泊嘛。”
“你再仔细看哦!”
男孩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现。跳到一块石头上看,什么也没发现。爬到一棵树上歪着头看,他终于发现了。“像一只眼睛,好大啊!”
“是的啊。据说人类的眼睛就是依据它的样子打造的,很灵动把。所以才有一种说法,当一个人盯着另一个人的眼睛一直看一直看,有时候能看到地狱。”
男孩从树上滑下来,“这是什么意思呢?”
“很简单不是吗?这是地狱的入口啊。你们的船挨着地狱的缝隙兜转了一圈,你能活下来真是幸运。”
男孩不但不害怕,反而觉得很激动。“进去里面,会怎么样呢?”
“绝对不允许哦!没有人能主动进去的,只有它召唤的时候才行。”
“船长在里面吗?”
“不知道哦。”
“我能进去一小会儿吗,找到他们我就出来。”
“绝对不允许哦!”守岛人把墨镜顶在光秃秃的头顶,露出眯缝着的眼睛,嘴里说着禁止的话。
“它是活着的吗?我要怎么才能听到它的召唤呢?”男孩蹲在湖边,努力嗅着。
“哎呀。你们小孩子总是问这么多难以回答的问题,如果我不回答,又会让我显得很没礼貌。”
“那就回答呀!”
“其实你知道的,你在船上都看见了,对吗?”
男孩沉默了。
“他们怎么说的呢?”
“如果有人问起来,不要告诉他们真相。”男孩用手指轻轻触碰湖面,黏黏的。这时,一拨海鸥从潟湖的眼珠中飞了出来,卷起了许多水花。
男孩和守岛人退后了一些,然后守岛人张开双臂向天舞动。
男孩学着他的样子,舞动着双臂。
“这些海鸥为什么从里面飞出来?这也是不能问的吗?”
“哦,它们啊。是人死后的灵魂啊。”
男孩的胳膊僵硬了,他的心因为害怕疯狂地跳动,“它们是人吗?”
“不用害怕。它们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普通的海鸥哦。一部分海鸥是蛋浮出来的,一部分海鸥是灵魂孵出来的,就这么简单。很容易想明白不是吗?”
男孩点点头,也不觉得害怕了。“那海鸥死了,又会变成什么呢?”
“那就彻底消失了——所以,一定不要伤害海鸥。”
男孩郑重地点点头。
“请问。是那里面太拥挤了吗,所以它们都得飞出来。”
守岛人呵呵笑了起来。“是它们不习惯自由。地狱可是比银河还辽阔的地方,如果你想飞就可以一直飞下去。面对空旷,有些人感到恐惧,开始怀恋熟悉的生活,想呼吸熟悉的空气,即便只是在边缘呼吸。”
“在边缘呼吸……就像企鹅在岛屿的边缘,海鸥在城市的边缘?”
守岛人也一时陷入了沉思,满满回过神来“男孩啊男孩。有的人习惯了监狱,即便以后在大海上,他的心也依然在监狱里。”
“习惯了监狱心就永远住在监狱里。”
“男孩你让我惊讶。告诉我,你的心是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吗?”
“曾经在,现在……我还不确定。”
“其实那也没什么,熟悉的东西用起来总是顺手。如果你的心愿意待在小屋子里,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你呢?你呆在小岛上是自己愿意的嘛?”
守岛人的笑容僵硬了,过了很久,他才笑起来“我虽然认识你这么久,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男孩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想起自己的名字很艰难,“你就叫我臭小子吧,好记。”
“哈哈!臭小子,太阳就快要落山了,你该回家了。”
男孩对着他灿烂一笑,突然身形一闪,奔向了地狱的眼睛。等守岛人回过神来时,男孩已经双脚插入水面,往更深处游去了。还有零星几只海鸥在从中心飞出,守岛人的喊声显得那么遥远,“你快回来!”
男孩在水中尝试站起来,湖水刚好淹没过他的下巴。他静静走到湖中心,一圈浅白之色,与周围的绿色湖水区分开来,这就是眼睛的瞳仁了,瞳仁表面平静无波,男孩却能感受到一股迎春花和玉兰花开时所有的朝气升腾的力量,通过底下一根水柱长龙,不断涌出。
男孩没有多犹豫,一个猛子扎入了白色的水域。他越往深处游,呼吸变得越困难,腮帮子鼓动起来,整个肺都要炸裂。时不时还有几只海鸥从他底下迎面游来,看见他严重都露出了惊讶,然后纷纷给他让开道路。
男孩越游越快,就在他感觉最后一口气用光的刹那。只听“啵”,那种玉兰花离开枝头微不可擦的一声后,他掉入了一个幽蓝作底色光华琉璃般流转的空间中。呼吸一瞬间变得通畅无比,他似乎成了一条用鳃呼吸的鱼,只稍轻轻拨动手指就能游蹿到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只要愿意就可以永远伫立在原地,不顶着天也不踏着地。
珊瑚礁在视野里静静地发着光火,照亮了偌大的空间,像是一个开阔的洞穴,可刚要去估量它的高度与宽度,洞穴好像又变大了几分。在珊瑚礁和砗磲编织的网篱中,有人说说笑笑的声音。
男孩轻轻动了下脚趾头,身体就来到了声音传递的地方。越过一个巨大的红色鹿角珊瑚后,男孩看见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长队。队伍前面一个老人正隔着一块方形办公桌对一头海象说,“就通融下吧,今天就让我们变成海鸥。”
海象坐在老板椅上,用粗哑的声音说。“今天的号放完了。每天都有定量的。你改明儿早早来排队。都散了吧!”
队伍并不见人离去。海象好像也习惯了,“那你们就在这里等到明天。”
老人叹着气,“唉!活着的时候干嘛当司机啊,死了也这么多人抢名额!”
身后一个青年打趣道,“哟!感情你除了司机还有别的选择啊?从出租车司机变成公交车司机?”听见的人都大笑起来。
“要在这里等,就安静等!”海象例行公事般地说了一句,就晃着身体离开了座椅,转到一块儿纽扣珊瑚后面不见了。男孩又去打量桌子上的一块三角形立牌,才看清上面用好几种文字秘密的写着——“出租车司机报到处”,苍蝇般的小字唯恐人看得清晰。
“唉,男孩,你别插队啊!”男孩的腿被人突然往后一拽。
男孩脸红道,“您误会了,我只是想了解下这里做什么的?”
对方似乎也有点吃惊,“啊。”
“我……我还没死。”或许还没死吧,男孩想。
“啊!”长队里发出更多的惊呼。
“怎么了!”海象突然冒了出来。
刚才说话的男人,变成了口吃,“这……有一个男孩,活着的男孩……”
海象肥胖的身体游动起来却灵活无比,眨眼就到了男孩眼前。它将忐忑不安的男孩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也没有特别惊讶的表情,只是说“男孩,你跟我来。”
男孩跟着它,不一会儿也都消失在纽扣珊瑚的后面。男孩原本以为后面是一个会议室或者一张床铺,结果还是珊瑚和砗磲编织的网篱。男孩努力跟上海象,“你好,你要带我去哪儿?”
“带你去找人。我已经下班了,你快点,我还想早点回家。”
“找谁?”男孩的心升起了朦胧的希望,像是砗磲里硕大珍珠发出的淡淡的光。
“我能从你身上闻到海员的味道,男孩,你是一个水手吗?”
“不。我还太小了。”
“那你是要找水手吗?”
“是……还有船长,钓鱿船的上的那帮人。”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但是我闻到了味道。走吧,我带你去海员报到处。”
他们经过了麦农报到处,那是一支庞大的队伍;经过了橡胶工人报到处,数量颇为可观;鞋业工人报到处,人数比橡胶工人多,比麦农少些……终于在一处柳珊瑚和白色螃蟹组成的栅栏边,找到了海员的队伍。
海象指着人群说,“这里就是海员报到处,快些去找到那个人说几告别的话,我在那儿等你。”说着自己朝着队伍前面,一张老板椅上的另一只海象游去,那只要比他瘦一些。
男孩游向人群。海员的人数真少,他从头游到尾,又从尾游到头,没有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他问其中一个海员,“你见过我舅舅吗,钓鱿船的船长。那,厚嘴儿呢?老虎头呢?大胡子呢?”男孩又问旁边的人,同样得到的是摇头。
“怎么,没有?”海象看到男孩的脸从苹果的红色变成了雪梨的白色,也有些纳闷。
瘦一点的海象问,“你把你要找的人的样貌给我描述下。”
男孩就告诉它,他舅舅长得有多高,比红杉还要高。大胡子的胡须有多密,比森林还密。厚嘴儿的上下嘴有多厚,比香肠还粗。老虎头额头上的皱纹有多深,比海沟还深。
海象点点头,“这几个人都没有来这里报道过。可能他们去了那边。”
“那边?天堂吗?”男孩的眼睛闪着光。
“男孩。我可从未听说过天堂。你听过吗?”海象转向另一只海象。
“没有。”海象答。
“男孩。有些人想要回到熟悉的地方,变成海鸥。有些人想要去到远方,他们就去‘那边’。”
“能带我去‘那边’吗?”
海象犹豫了。“不是不可以……其实很近的。不过,去了就回不来了。”
“就到边缘看看也不可以吗?”
两只海象对视了眼。
“那就是‘那边’。”站在一条深不见底的海沟边缘,海象用圆圆的手,姑且叫作手吧,指着海沟对面。
隔着一道海沟,那边仿佛就在银河那头似得。一座座白色的烟囱由近及远蔓延着,每一个烟囱顶部冒着雪花似得烟尘,在上方汇聚交织成一个穹顶。从基座到顶部,围着烟囱的墙体建筑着密密麻麻,形如鸟巢一样的房间,圆形的窗户中透着齿白的灯光。因为距离太远看不真切,男孩只能猜测在烟囱组成的热带雨林里,生活着许多人。
可是低头看去,隔开那边与这边的海沟既深且黑,让他冒险的心打了一个激灵。在男孩和海牛的同一边,来了几个人。他们只是同男孩点了点头,没有交谈的意思。男孩并不认识他们,只是看见他们眼睛里写满了故事,手心握成了拳头,又像是在很多地方都见过他们。
“我能闻出来,他们过去是幼儿园的老师。”海象小声地说。
男孩原本以为他们在餐厅工作,又或者来自建筑工地。
他们在海沟边缘停驻了一会儿,看了一眼深处,看了一眼远方。几乎在同一时刻,他们都游动起来,他们离开这边边缘的一刹那,他们的腿蜕变成了鱼尾,身体逐渐覆盖上了暗淡的鳞片,再往前游,他们的双臂成了透明的鱼鳍,他们几乎已经是一条鱼。他们还没有游过海沟的中间呀。
也是在男孩和海牛的同一边,来了一条巨大的灯笼鱼。它头顶上灯笼形状的肉球发着鲜红的光,在这样的环境中,晃得人眼花。灯笼鱼只是用巨大的眼睛扫了男孩一眼,就迅速地从他们身边游过去。
男孩却看见他锋利的牙齿围绕的嘴中,坐着几个人。男孩也不认识他们。
“他们是谁呢?”
“凭气味,大概是保险经纪人一类的吧。”
“那条鱼为什么送他们呢?”
“买票就行啊。”
男孩望着那盏鲜红的灯笼摇摇晃晃,很快超过彻底变成银灰色海鱼的老师们。海鱼们原本在海沟中间就有些力竭,这时候看见庞然大物从头顶游过,身体并没有动,只是吃惊地努力往上翻着鱼眼珠看着。
“臭小子!”一声颇为熟悉的声音响起。男孩转头向来时的路望去,守岛人光秃秃的大脑袋出现在了视线中,不断在眼前放大,迅速接近。他又戴上了那副墨镜,而他身后却不是人的身体,是一条长长的棕色尾巴,像是来自一头海豹。但男孩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守岛人一口咬了过来,男孩下意识缩紧脖子闭上眼睛,闭眼那刻看到守岛人嘴里还是一口人的方方正正的牙齿。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睁眼时,发现守岛人正叼着自己的衣领,往回去的方向游着。他们离那边越来越远,身下海象只是挥手,它终于可以好好下班了,该松口气了吧。
男孩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悄悄地看向海沟深处,几条鱼彻底失去了力量,他们向黑暗深处坠落,或者说是向那里游去。
守岛人是带着男孩按原路返回的,“啵”一声,他们穿过那一层奇异的隔膜,就进入了海鸥飞出来的那条通道。呼吸再一次变得困难的同时,迎春花和玉兰花开时所有的生机和力量再次盈满身心。这一回没有海鸥同行,只有男孩和长着海豹尾巴的守岛人。
“太阳真的要落山了,你该回家了。”
////
守岛人说他不能离开岛屿,只能请一位朋友为男孩导航。
来到企鹅晒太阳的岸边,它们还保持着男孩刚登岸时的动作,歪着头一动不动。
守岛人指了指其中一只企鹅,“你为男孩指路吧。”
那只企鹅摆正脖子,身体突然拉高伸长,翅膀变成了手臂,短蹼变成了两条腿,最后变成了跟守岛人一模一样的人。
守岛人有一些不开心,“不能开这样的玩笑哦!”
企鹅就把鼻子变大了几倍,从光滑的头顶长出乌黑蜷曲的头发来。企鹅对男孩说,“能顺带搭我的朋友们一程吗?”
说着十几只企鹅跳到了男孩面前,男孩点点头。
企鹅们又冲着守岛人叫了两声,“古达古达”。
“你们这些家伙,多愁善感的。那就告别拥抱吧。”守岛人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光头。
十几只企鹅跳到守岛人跟前,轮流与他拥抱,其中有一只抱得格外用力,守岛人连喊“好啦,好啦”。
趁他们告别的时候,男孩已经摆正小艇的位置,坐到了驾驶位。这一次,他只尝试了两次,马达就轰鸣起来,震动的整个水面啪啪作响。
企鹅们一个接一个跳到船上,他们也不坐下,就挤在小艇中间歪着头挥着手,岸上守岛人戴着墨镜也挥着手。
小艇离开了岛屿,男孩突然向身后高声喊道,“喂!你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岛屿呢?”
守岛人只是笑着挥着手,一定听不见了。
那只和守岛人长得一样的有头发的企鹅,用粗大的手掌拍着男孩的肩膀,“麻烦你,船开得稳一些,我的同伴晕船!”
男孩才看到所有的企鹅整齐划一地偏着头望着他,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不好意思。我们上了钓鱿船就好啦,比这座岛屿还大,不会晕船的。话说,你们是要去哪里啊?”
“我好想吐哦,等上了大船,告诉你吧。”说完,大企鹅就吐出一长串琥珀色的黏稠液体,其他企鹅也跟着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呕吐物在风中打着卷,被海浪胡乱一打,就消散了。
“喂,你们别吐在船上啊!”
终于到了铁船边,男孩指挥着企鹅们一个接一个沿着木梯上船,他们不会爬,只能是用跳的,所以有几只不小心掉到海里,又得重新返回来。等他们都登上了甲板,男孩才放心地上船。
有头发的大企鹅喘着粗气,说“船长!我们出发吧。”
男孩有一丝开心又一丝忧伤,“那麻烦你跟我到控制室,帮我指路。”
男孩原本觉得控制室挺宽敞的,大企鹅跟着进来就显得有一种连身体都不能转动的拥挤感。
他站到凳子上,一边启动铁船,一边郑重地对大企鹅说,“我们现在往哪里去?”
大企鹅指着落日的方向,“那里。”
大船在海上又变得好小,他们已经看不见守岛人和他的岛了。
“奇怪,走了这么远,也没看见雾了。”
“雾有什么奇怪呢。之后你还会见到更多更神奇的事物呢。”
“你还没告诉我,你们是要去哪里啊?”
“家。”
“家?”
“说来话长了。”
在海上故事比金子还贵重,无论对听故事的人,还是讲故事的人来说,故事都是打发时间最好的方法。海上也永远不缺故事。
“企鹅们的家原本是一大块水晶一样的岛屿,上面总有下不完的雪。在一个刮着大风的日子里,有一只北极熊逆着风霜闯入它们的家,像野蛮的鞑靼人驱赶定居的农民,北极熊用它尖锐的爪牙威胁着企鹅原住民。直到把它们全都赶进海里。”
“可是北极熊和企鹅生活在一个地方吗?”
“你有所不知。北极熊这家伙是一种极厉害的流浪者,只要在它们自己家里找不到吃得,它们就会坐上浮在海面上的小冰块,任由冰块漂到哪儿,它们就去哪儿劫掠,如果它们不是那么野蛮,都可以称得上是伟大的旅行家了。它们中的一头漂到了企鹅们生活的家园,它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因为岛上终年下着圣洁的雪花,企鹅们还盖了一座发着象牙白光泽的二层小洋楼,周围还生活着一群新鲜肥美的白虾,嫉妒使得北极熊变成红眼睛的魔鬼,它双脚站立着嘶吼。”
“双脚?”
“你能想象它乘坐的那个浮冰有多小,只允许两脚站立。它原本是四条腿晃晃悠悠地走路,可是流浪的日子它学会了像人一样站立。原本四条腿的时候,它走路就像在花园里惬意散步,现在只靠两条腿,反而走得风驰电掣。它到了企鹅家,就那样两条腿走来走去,把我的朋友当农民一样驱赶!”
男孩脑海中却是另一幅画面:一头孤独的北极熊,双脚稳稳地站在浮冰上,太阳让浮冰变得越来越小,终于有一天它只能一条腿站立,否则它只能沉入大海,因为它漂得太远,往哪个方向游都看不见陆地。
“那只北极熊还真幸运。”
“你说什么呢?它幸运,我和我的朋友就倒霉了!我们只能暂时寄宿在守岛人那里,等着新家建好。”
“对不起。”
“算了算了。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啊,我想到甲板上透透气。”
“可以了,船可以自己漂一段时间。”
天空暗沉下来。
男孩看到,企鹅们懒洋洋地躺在甲板上吹着风,身前摆放着从船上搜罗来的冰镇饮料和海鱼,“古达古达”的聊着天,像是一群春游的幼稚小学生。
看见男孩和大企鹅走了过来,几只企鹅让开垫在屁股下的床单,和其他企鹅挤到了一起。大企鹅也不客气,整个身体仰躺下去,男孩挨着它坐了下来。
企鹅递给男孩一瓶冒着气泡的可乐,“给我们唱首人的歌吧。”
“什么类型的歌呢?”
“就是那种软软的,一听见心就能飞起来的那种。”
男孩想了想,给他们唱小河淌水。
不一会儿躺在旁边的大企鹅就睡着了,呼出沉重而绵长的气,上下嘴皮随之高频度的抖动,像狂风刮过草甸。男孩唱着唱着也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被咿呀乱响的声音吵醒,小船早已驶入被星星包裹的夜色中,上与下难分彼此。男孩揉着眼睛,看见大企鹅还在睡,不远处几只企鹅正在摆弄乐器,琵琶、竖笛、小提琴、口琴。
“你们会把它们弄坏的。”男孩很生气。
企鹅们丢下乐器,悻悻地跳开了,去船边欣赏着夜色。
男孩仍旧生者闷气,将乐器一件件抱回它们主人原来放置的地方。
等他再出现时,大企鹅也醒了,背着双手遥望着远方,手上还抓着一个单筒望远镜。
“那里有什么?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嘛。”男孩诧异地向着相同方向张望。
“是洋流哦。”
男孩努力睁大眼睛,原本模糊的阴影清晰起来,在海面上有一条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的粗大长线蜿蜒流动。大企鹅将单筒望远镜递给男孩,男孩看得更清晰了,那条长线像是无数生命组成的,偶尔分出一枝,但很快又合并成一条,有时候又会像人类城市里堵车的街道一样,停滞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们能靠近一些吗!”男孩没等大企鹅回答,已经奔向控制室,他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有力的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
男孩驾驶着船来到洋流一侧,这时候他已经可以看见组成洋流的无数物体了,是人类的旧物,古老的电视机、破了洞的沙发、轮胎干瘪的自行车……
大企鹅说,“跟随洋流,离我们的新家越来越近了。”
洋流无声无息地向前流动着,在一栋漂浮着的废弃小木屋之后,洋流的长线里不再是旧物,而是跟着密密麻麻的人。虽然男孩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但他能观察到,它们低着头紧闭着嘴巴和眼睛,一个挨着一个漫无目的地随着洋流游荡。每个人的背影都不一样,男人的女人的,长发的短发的,白皮肤的黑皮肤的,后面的牵着前面的手,他们像兄弟姐妹一样徒步走在静默的海面上,踩在星星上头。
“他们是灵魂吗?”
“我也不知道,灵魂不都孵化为海鸥了吗?”
“也有灵魂被忘记了,没有成为海鸥吧。”男孩想到。
“忘记得有点多呀。我猜,他们是被放逐的灵魂。”大企鹅还想继续说自己的猜想,可是突然它摸着自己的脖子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古达古达”的声音,紧接着它整个巨大的身体像抽干了空气的气球一般萎缩,大鼻子融化掉了,头发直接被风吹走,最终它又变回了原来那只小小的企鹅。
“你怎么啦?”
然而企鹅只能扑扇着不能飞的翅膀,“古达古达”的回答他。
男孩抱起企鹅,望着可能是被遗忘的灵魂队伍怔怔发呆。随着洋流在海面上穿梭,要这样走多久呢,走多远呢?
在那里,他看见了熟悉的身影,突然眼眶一热。
“爸爸!”
“爸爸!”
“爸爸!”
那个身影似乎听见了,但只是短暂的停顿,又被前面的人拉着,也拉着后面的人,继续紧闭着嘴前行。或许又是男孩眼花了。
等所有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这股洋流也终于全部结束。
男孩驾驶着钓鱿船,远远坠在洋流的尾巴上。直到太阳升起来,洋流潜入了海底,肉眼见不到了。企鹅也找到了新家。
那是一座由上百辆旧卡车堆积而成的小岛,最顶部在东风卡车的驾驶座里已经长出了几颗简单的椰树,上面还挂着心形的椰子,显得很贵重。
男孩对企鹅说,“可是我要怎么回家呢?”
企鹅指着太阳的方向,“古达古达”。
男孩明白了,“谢谢你,我的朋友,那再见!”
“古达古达!”
所有企鹅都跳着过来跟男孩一一拥抱。企鹅们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把甲板上的垫子、床单全都拖走,或用嘴叼着,或抱或抬的跳下海里去。
“不用客气。”男孩想,你们还真会享受。
男孩刚想驾船离开,企鹅们却又向这边游了过来。它们嘴里还衔着各种古怪的东西,等上了船,放下嘴里的东西就一个接一个又跳入海里。这应该是企鹅们送给男孩的离别礼物——一堆人类的旧物,几件印有汉字的衣服,一个薯片包装袋,一只缺口的咖啡杯,一支银色钢笔,一辆婴儿车,还有一个老式的收音机。
“早就不能用了吧!”男孩随便在收音机上摁了两下。收音机竟响了起来:
这是巨人的歌……
男孩跟着笑了,抱着礼物进到控制室。
男孩刚走进控制室,又急匆匆跑了出来,对着在岛上晾晒床单、毯子的企鹅呼喊。“船没油啦!”
企鹅们挥着翅膀,跳跃着,一起唱着,“古达古达……”
没一会儿从岛屿底下爬出了一只巨大的乌贼,它像一个披着法袍的巫师,体表不断变换着颜色。乌贼巫师有点疲惫的望着企鹅,企鹅指着船纷纷对着它跳着唱着。乌贼巫师又慢慢地望向男孩和他的船,体表变成了钢笔墨水的颜色。
乌贼伸出一支触手,直接拧开了铁船的油阀,接着听见它叹了口气,“咳!”
男孩便见到从它口中喷出一股巨大而灿烂新鲜的油墨,在天空划出一道美丽的乌黑彩虹,然后所有液体一滴不漏地流进了油舱。
乌贼年轻时一定是位体面的绅士,它在钻入水面前,还不忘把阀门重新合上。
男孩对着乌贼消失的身影,鞠了一躬。又对企鹅们说,“谢谢啦,我的朋友,再见啦!”
企鹅们高兴地跳进了海里。
船向着太阳之地航行,企鹅们跟在船尾送行。
它们学着海豚的样子在浪里奔腾跳跃,划着弧线。
耳畔除了企鹅的歌声,还有收音机带着些微噪音的响声:
谎谎谎
猛滋长
这是巨人的歌,在偏僻的耳旁坚定地唱
谦逊有礼是归雁啊,南来北往,重复着累不累
头雁划动的气场,举起力量,群舞里飞到调上
舞鞋黏着英雄肩,志向队伍,定不负好汉
战场上
一片散沙作闲言碾碎伟大肩膀
心灰意冷的双眼阅尽历代山川
晃晃晃
归雁归何乡,南方或北方
大地上原相似的铃兰猛滋长
仁医之名不一样,风驱花浪,幽谷轻响
熬煮解药,莫问药方,都是糖霜
雁阵雁阵,向右转,高峰水晶作碑唤天堑
队伍队伍,改信仰,森林牢房豪奢掩金乌芒
许愿,奴婢的草得毫芒,愚蠢的人也能升天堂
长队,允许头雁留个特号病房
暗夜里勉自光亮
偏僻的路总有巨人歌唱……
“就到这里了,我的朋友,送得够远了,回去吧,回去吧!”男孩挥着手背。
企鹅们知道,大海知道,这是最后的送别!
谁没有犯过错误,但谁能学会原谅?当死亡成了命题,我们能否凭借真挚与美超越人性的考验。成为男孩,去海上寻找真相吧。
第一稿完成于2020年6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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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事记2:钓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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