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叹》旧灯

7、第 7 章

　　“至于尊驾你。“鲁清阳又看向高个子：“有人醉酒闹事，撞向你时，你袖口微扬，手腕一抖，那袖口看似飘飘一扫，却暗含了一式锁喉剑的起手，直至对方喉结三寸处骤然收回。杀气敛的虽快，可惜……道士的长袖是表内敛谦和的，不是用来锁人咽喉的。”

　　他掏出锡壶:“武功路数可以隐藏，但刻进骨子里的本能，明眼人一看便知，二位身手不凡，道袍岂能裹住那一身的江湖锋芒。”

　　高个子点头，又看了一眼宋万阳：“受教，既然是明人，我就不说暗话了，我等并非衡门弟子，在下赵文烈，这位是我师弟田无周，我们是隐刃宗的人。”

　　而后把整个过程，包括南门秋等人详细的说了一遍。

　　听完两位的描述，宋万阳和鲁清阳陷入了沉思。

　　许久，宋万阳才缓缓开口道：“十年市井，我打我的铁，他说他的书，想至此了却一生，再不闻江湖事，与二位比较，顿感惭愧，虽不算苟延残喘，却少了些快意恩仇。”

　　田无周接话道：“不算苟延残喘？！哈哈哈，笑话，你们纯阳教和衡门同样被灭门，剩下你俩大活人，不想着光复门派，报仇雪恨，却在这里潦草度日，你们是何等的苟延残喘！”

　　宋万阳唏嘘。

　　赵文烈瞄了一眼宋万阳和鲁清阳，低头道：“算不得苟延残喘，十年犁锄，救的何尝不是十方百姓，醒木一拍，惊醒多少六道苍生。怎么能说是苟延残喘呢？倒是如宋师傅所说，少了些快意恩仇。“

　　鲁清阳并未再接话，只是盯着秤杆子说道：“那二位觉着这根秤杆应该如何……”

　　“老夫试试？”还没等鲁清阳说完，一个枯瘦的身影走了过来，嘿嘿笑着，露出焦黄的牙，肩上背着一个巨大的箩筐，框里盛了些蔬菜瓜果。老头咳嗽着，浑浊的眼睛盯着那根秤杆说道：“我在旁边看了很久了，不信邪，让老夫试试。”

　　田无周欲上前阻止，老头伸出烧鸡般干枯的手，已搭上秤杆，一搭之下，笑容僵住。

　　又闷哼一声，枯瘦的手臂青筋暴突，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全身骨骼发出轻微的爆响。

　　依然无果，老头猛地撒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道：“奇了怪！“

　　田无周把本该盖在秤杆上的幌子又盖了上去，说道：“去去去……”

　　赵文烈此刻说话道：“师弟，无妨了，盖不住的。”

　　田无周喃喃道：“也是了，谁都拿不起，还遮遮掩掩干嘛，可这……哎！”他看了看来来往往的路人，无耐的又把幌子扯掉。

　　这时，一名赤裸上身的汉子踱步走来，正是临铺的王屠户，膀大腰圆，满脸油光：“宋师傅这是打了个什么物件，能有我剁肉刀沉不成？”说着伸手便去拿。

　　“吆呵？！”王屠户疑惑，蹲下又仔细看了看这到底是不是焊上的。

　　王屠户起身，紧了紧腰间那根油光发黑的粗布腰带，吐了口唾沫，搓搓手，沉腰坐马。

　　“起—！”面红如血，声如炸雷。

　　见他力贯双臂，足以掀翻牛车。可那秤杆依旧冷漠的横在石碾上。

　　王屠户脱力松手，又诧异的拍了拍，仿佛还是不死心。

　　消息就像是滴进清水里的油，迅速散开。

　　好奇的，不服输的，看热闹的，围着石碾里三层，外三层。

　　无人能动其分毫，它静静的嘲笑着一切试图撼动它的所有努力。

　　人群最终是悻悻散去。

　　就在这时，跑来一个小丫头，正是那后街小茶馆刘掌柜的女儿雪素。

　　小丫头虽穿的素净，但站在那里，便再也瞧不见别人。最动人的是她的眼睛，像是那银河里所有的星辰尽数装了进去。再细看，眼底深处带着一丝野性，像刚学会站立的新生小鹿，既灵动，又警觉。笑起来也好看，那不是大家闺秀的抿嘴轻笑，是一种毫无顾忌的，灿若夏花的笑，仿佛天生就没烦恼。

　　“大伯，宋既济是不是还在睡懒觉啊。”雪素俏皮的看着宋万阳问道。

　　“啊，素儿我去给你叫醒他。”

　　还没等宋万阳进屋，门推开了，宋既济推开门，揉着眼睛走出门来。

　　“宋既济，快快来，镇上今天赶集。”一边说一边就跑近前去，拉起宋既济的手就跑开了。

　　宋万阳看着俩孩子在街头拐了弯，转身示意几人移步到屋里说话。

　　集市上，人群攒动，像是汛期的鱼群。各色的幌子在热浪里搅成一团，酒旗是黄的，茶幌是绿的，卖布的摊子高高挑起一匹鲜亮的红绸，在这夏日里，更像一团火，又多添了三分暑气。

　　妇人讨价还价的尖嗓门，孩童哭闹着要糖人，买卖人的各种吆喝声乌乌央央。

　　空气里，刚出笼的肉包子香，辛烈的草药味，牲口身上热烘烘的膻气，罩住了整个集市。

　　雪素拉着宋既济的手，像两条最有方向感的鱼，宋既济的手心有些凉意，还有些许紧张而生的细汗。雪素的手却温暖而坚定，牢牢的攥着他，仿佛要把自己的灵气和勇气一并传递过去，宋既济只是被动的跟着，脚步踉跄，目光怯怯地躲避着迎面而来的人群，但雪素的脚步是那样的轻快，她咯咯的笑，笑声在嘈杂里清晰的跳跃。

　　“宋既济，快看!”她在一个捏泥人的摊子前猛地停下，指着一老头手里渐渐成形的飞龙：“像不像要飞起来了？”

　　宋既济顺着她的手看，他懵懵懂懂的眼睛里终于也亮起一点新奇的神采。

　　雪素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宋既济：“你喜欢啊，我买一个送你好不好。”

　　“爷爷，这个我要了。”雪素递上两文钱，拿过飞龙递给宋既济，歪着头看着他唱道：“飞龙飞龙尾巴摇，摇来糖果和甜糕……飞龙飞龙尾巴摇，摇摇晃晃上云霄……”

　　宋既济只是看着雪素，嘴里发出咦咦咦的欢快声，雪素知道那是宋既济被自己逗开心了。

　　“看那边！”雪素踮着脚指向一个卖胭脂的摊子，还没等宋既济反应过来，手已被雪素拉起，乌黑的辫子的辫子在身后甩来甩去，发梢拂过宋既济的手臂，痒痒的。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兰花一样的香气，成了宋既济在混杂气味中唯一能清晰捕捉的坐标，让他感到莫名的心安。”

　　人潮推挤着他们，雪素便侧过身，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抵开碰撞，她不时回头看他，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跟紧我，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