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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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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春节时,九华在伦敦的分所特意放了几天假,只留下几位值班人员,杨枝自告奋勇做了其中之一。
陶经理一家人回了福田老家过春节,其他同事也大多回国或者外出度假。九华分所的大部分客户是华人或者华裔,假期这几天少有重要业务需要处理,杨枝轮班那几天相对清闲。
自从语言考试分数出来以后,她的笃定就加深了很多,加上自己导师的推荐信和法大期间的专业课分数,剑桥大学的offer并不遥远。反而是英国的律师执业考试相对她来说更为艰巨一些,尤其是专业术语词汇,她常常一边阅读文献一边翻字典查单词含义,这也是执业考试的必经阶段。优势是她一直在律师行业,且来到英国后又延续了行业内的案件接触,有些太过陌生的单词,虽不能特别精准说明其含义,但是结合她的知识积累,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只是这八九不离十不是杨枝的习惯,她更习惯的是精准无误,如同瞄准把心,正中十环,不多不少,才让她安心。
她也切切实实的羡慕伦敦人的松弛及这里更加多元化的价值观,只是假设把人生分为循规蹈矩的轨道和漫无边际的旷野两类的话,她诚然迷恋旷野的蓬勃生命力与无穷尽的探索带来的新奇感受,伴随着她出国后越来越多的对自己内心的认识,对杨枝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的发问,她愈加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安全感来自循规蹈矩。而回想起过往人生中的点点滴滴,与黎彦的恋爱无疑是她循规蹈矩人生中的一次巨大冒险,过程自然惊险刺激,只是那种偏航所带来的不安全感如影随形,悄无声息的伴随着她的恋爱从萌芽到开花再到衰败。
杨枝想,也许她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既要又要,可是她也算是个大胆的人吧,至少在谎言拆穿之前,她还是对自己过往的所有一切选择不曾后悔。
杨枝轮班没有业务时,就埋头准备执业证照考试,大量阅读各类文案。午饭也懒得去餐厅,白人饭除了难吃点,其他还好。不下雨时,她会拎着装午饭的布袋子去到写字楼下的小花园用餐。
小花园面积自然不怎么大,植被也比较单调,花园里偶尔也会有其他几个附近上班族打扮的年轻人,只是大家落座距离都比较远,且从不交谈,甚至有个女生,杨枝经常会碰到,且大约知道她在同栋写字楼工作,即便如此,也从未互相进行过交流,哪怕有几次眼神交汇,女生也只是假装没看到似的移开视线。虽然杨枝也并没有很大与陌生人建立关系的欲望,但是伦敦人这种社交距离感也着实让她惊叹。
白人饭常常是一个果酱三明治,或者两片干巴面包加一片熏肉一片蔬菜叶子。起初杨枝还抱着好奇心态尝试从中找到某种食物的亮点,努力无果后,她终于承认这太过标准的白人饭属实连国内的赛百味都不如,这样说并非贬低赛百味,而是褒奖,或者至少在长了像杨枝这样的中国胃看来,赛百味算是白人饭中的满汉全席了。
所以没过多久,她就在同事们的介绍下对九华分所所在的金丝雀码头和自己住所所在的格林威治区以及整个伦敦市内的中餐馆及有国货售出的超市所在位置了若指掌。
慢慢熟悉后,晚餐基本上她都会回到公寓自己烹调。太复杂的菜品自然是无法尝试做出来的,不止没有合适煎炸烹炒的炉灶,也没有地地道道的各类调味料,但是至少做盘西红柿炒鸡蛋是没问题的。
或许是心情舒畅,也或许是伙食得到了改善,几个走的相对近的同事都说杨枝和刚来伦敦相比,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杨枝在妆镜前打量自己,镜子中的女人眉眼清亮,少了以前的那种疏离感,反而显得更加率真。长发刚烫过,如翻滚的黑色波浪披在背后。腰身挺拔,或许是最近常会有规律去健身的缘故,肌肉更加紧实了些,曲线因此显得更加明显,如同默默蕴藏着生命力量的山峦,线条优美。肤色一如之前白皙,却不会像以前似的那样给人以娇弱感。总之,从观感上来说,现在的杨枝显得生机勃发。
大年三十那天,杨枝看好时间跟父母和杨成成夫妇分别打了视频拜年,三江的春节依旧是老样子,视频通话不时被门外街道上的鞭炮声打断。
下班后,杨枝特意去了趟当地的唐人街,在一家中餐馆吃了一顿饺子算是应个景,希望新的一年福气多多。
短暂的假期结束,同事们陆续返岗。
杨枝的生活一如往常,若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那就是她交到了一个新朋友。
新朋友名叫道尔斯,荷兰人,职业是画家,同时也从事一些画作的收藏和转售。与道尔斯的结识过程颇有戏剧色彩。
这天中午,杨枝一如既往的去到写字楼下的小公园吃自己的白人饭。因天气慢慢回暖,伦敦的云雾消散,阳光日照相比冬季也略微多了起来,虽然依旧比不上A市的春季晴朗,但是聊胜于无。杨枝走到往常常坐的位置,发现那个位置上已经坐了一位身材魁梧、发色偏棕红色的男人,大约这位是新来的,杨枝暗自腹诽,常在小公园用餐的就那么几位,虽然互相并不认识,但是差不多都打过照面,这位棕红色头发的男人显然是生面孔。杨枝摇了摇头,走到了另外一处空座椅坐下,打开布袋子,拿出今天的午餐,是两片干巴面包加了培根和煎蛋,吃了几口面包后,杨枝又从布袋子里面拿出保温杯,就着面包喝了几口温水。饭后甜点则是一颗个头小巧的青苹果。午餐不到十分钟就吃完了,刚才厚厚的云层移开了一些,有几缕清亮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杨枝靠在靠椅坐背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有微风拂面,已带了些湿热暖意。杨枝把空了的布袋子简单折叠几下揣进上衣口袋,往写字楼走去,即将路过刚才被棕红色头发男子占了的座位时,她特意放慢脚步打量了一下,男子已经离去,空着的座椅旁似乎掉落了什么东西。杨枝走近一看,是一枚黑色皮革材质的男士钱夹,不用猜,大概率是刚才的男子掉落的。
最好的方式当然坐在这边等着失主找过来,但是杨枝待会儿有个提前预约了的客户要见,是不可能等在这边的。她又摇了摇头,没办法,作为长在红旗下的中国人,她从小被教育拾金不昧优秀品质的重要性,虽然在英国的法律体系里面,捡到的基本等于自己的。她走到不远处的写字楼一层,找大楼的接待员要了纸和笔,把写有自己电话号码的字条放到了掉落钱包的座椅上。
杨枝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大约半个小时后接到了失主的电话,对方的口音很重,杨枝全神贯注才理解了个大概,简单核实确认失主身份后,双方约定了杨枝下班后在小花园原来的位置交还钱包。
到了下午三点十分,预约的客户到场了,杨枝作为接待人员,看到对方棕红色的头发和魁梧的身形时,就有些预感,而这预感在听到对方那颇感耳熟的口音后当即转为确认无疑,她笑着在跟对方握手的当下,说道,“道尔斯先生,如果您方便,可能不需要等到我下班。”
红头发的道尔斯也当即意识到眼前这位面带微笑的东方女性就是电话中那位约好要交还他钱包的女士,他热情的亲吻了杨枝的脸颊,并表达了自己对于钱包能失而复得的喜悦,顺理成章无比诚挚的邀请杨枝共进晚餐以表达感谢。
杨枝委婉的拒绝了。道尔斯也不生气,反而似乎更加热切的向杨枝释放出善意。
后来因为工作的关系,两人有了更多接触的机会,道尔斯非常明确且不止一次向杨枝表达了自己的倾慕之情,是那种雄性动物对于心仪雌性的一切美好赞美及热情追逐。杨枝刚开始时有些惊讶,惊讶中也夹杂着羞赧。
严格算起来,杨枝的男女感情经历只有黎彦,而与黎彦在一起前的暧昧期不很长,且自己先起了心思,过程中黎彦也不曾有过什么特别主动的追求,两人之间的感情更多的是水到渠成、无需宣之于口的油然而生。
道尔斯则完全不同。他生性热情奔放,言语幽默风趣,有着艺术家的敏感与浪漫,道尔斯从不掩饰对于杨枝的迷恋和爱慕,也从不吝于赞美,这种赞美和迷恋刚开始时让杨枝觉得羞赧,甚至最初时会怀疑这老外的审美,后来随着对道尔斯了解的深入,她则开始从心底欣赏道尔斯这种对于自身感情坦然接受且自然表达的态度。
杨枝也在变化,她以前从来不认为自己在两性关系中有着什么样的吸引力,在与黎彦的恋爱里,她一直以来都把自己当成是撞了大运才能怀抱着稀世珍宝的无名之辈,甚至在赵彩英一样的人眼里,她也能认同她们的部分观点,比如她无非是在黎彦珍珠蒙尘时早于别人认识了他,这才占得先机,才能和黎彦越走越近。而黎彦则是成名后反而能走进他的人越来越少,在有限的选择范围里,杨枝这朵不甚娇美的花也才入得青眼。
为何会有这种心态呢?杨枝也会在离开那段关系之后这样问自己,她也开始慢慢意识到,所谓原生家庭对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性格、自己的各种选择所带来的各类潜移默化的影响。或许那从未被明确过的,本该来自父母的爱的缺失,形成了她以前很难认为自己也是一个值得被爱的人的认定。假若一个人在最弱小的童年时期,连她的亲生父母的爱都没得到过,那么,她或他何德何能配得上来自毫无血缘关系的别人的爱呢?这样的念头深埋于杨枝的成长过程中,甚至潜藏到了她的基因里,写进了她各种或深或浅的意识里,那种不配得感贯穿了她与黎彦的恋情始终。
当她意识到这些情绪且开始慢慢正视自己、了解自己,进而逐渐接受自己时,她开始喜欢自己,也学着爱自己。道尔斯这个爱慕者的出现,在荷尔蒙的作用下,如同一面放大镜,放大了杨枝的优点,一度也促使和催化着杨枝更为快速的接纳自己、肯定自己,从这个角度来说,与道尔斯的相处,是让杨枝身心愉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