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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药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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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仓库,深秋的寒气从破损的窗户钻进来,裹着饥饿感往骨头缝里钻。
狄弋的胃里像塞了只空风箱,一抽一抽地疼,连呼吸都带着虚浮。
他盯着墙角空荡荡的纸箱,那是昨天还剩半袋饼干的地方,低声对肆郁说:“有吃的吗?”
“要到钱才有。”肆郁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没带半分温度。
狄弋攥紧了衣角,喉咙干涩得发疼:“那能再借我3块钱吗?”话没说完,他就坐到地铺上,拿起早空了的水杯晃了晃,杯底残留的水渍粘在指尖,凉得刺骨。
“不借。”肆郁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狄弋的喉结滚了滚:“一周一块钱的利息,你又不亏。”
见肆郁没回应,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难以察觉的恳求:
“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沉默了几秒,肆郁的脚步声近了些,停在他面前:“那你别看见我就跑。”
“行。”狄弋声音里还带着点没压下去的急切,低下头,补充道:“我没跑。”
几分钟后,一碗冒着热气的泡面递到了狄弋面前。塑料叉子戳进面饼的瞬间,香气裹着热气扑进鼻腔,狄弋埋着头,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
直到最后一口汤也见了底,狄弋捏着空泡面桶,指腹无意识地蹭过桶壁的油渍。房间里又静了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鸣声。
肆郁弯腰拿起狄弋脚边的空水杯,转身走向仓库角落的饮水机。水流“哗哗”地注满杯子,再递回来时,杯壁凝着一层薄汗。
狄弋接过来,指尖碰到冰凉的杯身,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下周记得还四块。”肆郁突然开口,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却没了之前的冷硬。
说着就转身要走,却又停住脚步,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扔到狄弋腿上。是橙子味的硬糖,糖纸在昏暗里闪着浅橙色的光。
“下次别饿到这地步才说。”狄弋捏着那颗糖,糖纸的纹路硌着手心,心里忽然暖烘烘的。
房间里的台灯调暗了些,暖黄的光裹着夜的凉。狄弋刚挨着地铺坐下,就见肆郁也跟着凑过来,膝盖离他的不过一拳远。他正愣着,就听见对方开口:“为什么想和我坐?”
“因为只认识你。”狄弋的声音很平淡,手指却悄悄蜷了蜷——在这乱糟糟的班里,除了肆郁,他确实再没第二个能说上话的人。
肆郁挑了下眉,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语气里带着点玩味:“不怕我吗?”班里的人提起他,哪个不是带着点怯意。
狄弋抬眼,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轻而清晰:“你对我挺好的。”从习题册,到三块钱的泡面,再到水果硬糖,都是旁人不会给的温柔。
“那你把衣服脱了。”
肆郁的话突然转了个弯,没什么情绪,却让狄弋瞬间僵住。
他像被烫到似的往后缩了缩,后背抵到冰冷的床边:“我的器官不值钱的。”连呼吸都紧了些。
“对那些不感兴趣。”肆郁皱了皱眉,语气里带了点无奈,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狄弋的脖子,狄弋被他看得发慌,慌忙转移话题,想把这诡异的气氛压下去:“我怕你还不行嘛,快睡觉吧。”说着就往地铺里缩了缩。
可话音刚落,肆郁的手就伸了过来,指尖带着点夜的凉,没等狄弋躲,就一把扯开他的衣领。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他刚想挣扎,一团冰冷的药膏就抹在了脖子的烫伤上。
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狄弋又往后退了退,倒抽一口冷气。药膏慢慢化开,带着点淡淡的薄荷味,抵消了皮肤的灼痛。
狄弋僵在原地,能清晰感觉到肆郁指尖的温度,比药膏暖些,顺着脖子的皮肤往心里钻,让他连呼吸都放轻了。
“拿我钱去买这么贵的东西。”肆郁的指尖在他烫伤的红痕上轻轻揉着,动作放得极慢,语气却依旧硬邦邦的。
狄弋小声辩解:“这已经是最便宜的了。”他盯着那支半旧的药膏——膏体细腻,比他买的廉价货好太多,显然是肆郁自己用的。
药膏的凉意还在颈间漫着,狄弋望着肆郁收回的手,笑意从嘴角慢慢漫到眼底,连眼神都亮了些。他微微仰头,下巴轻轻抬着,声音里裹着点藏不住的得意:
“你还说你对我不好?”
肆郁的指尖在半空顿了两秒,才缓缓收回,垂着眼帘避开他的目光,落在地铺上。仓库的台灯暖光刚好落在他的侧脸,藏住了眼底的复杂情绪。
他喉结轻滚了滚,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底气不足:“我可没说我对你不好。”
“哦。”狄弋故意拖长尾音,往前凑了凑,膝盖几乎要碰到肆郁,语气里满是“我早看穿了”的狡黠。“那你刚刚还威胁我。”说着,还轻轻碰了下肆郁的膝盖,像在确认自己的“胜利”。
肆郁被他碰得身子僵了下,没躲开,也没反驳:“明天不想有吃的了?”话里的威胁,却没了半分杀伤力。
夜色漫进仓库,把窗外的风声都揉得轻了些。台灯的光圈不大,刚好裹住两人挨在一起的影子,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薄荷味,让人觉得心里发暖。
阳光漫过老城区的屋檐,肆郁靠在斑驳的砖墙上,指尖夹着根没点燃的烟,见狄弋过来,抬了抬下巴,指向旁边几个染着亮色头发的小弟——他们正勾肩搭背地嚼着口香糖,鞋尖踢着地上的石子,眼神里满是不耐烦。
“跟着去,别添乱。”
肆郁的声音没什么温度,说完就把烟塞进嘴里,转身进了巷子里。
狄弋站在原地没动,直到那几个小弟不耐烦地喊了声“走了”,才缓缓抬起脚,垂着肩跟在队伍最后。
他的步伐很轻,几乎没什么声响,蓝色的校服外套套在身上显得有些宽大,随着走动轻轻晃着,远远看去,就像贴在地面上的一块没脾气的影子,既融不进前面打闹的小弟,也跟不上老城区晨起的热闹。
收保护费的地方在中学后巷的文具店,老板是个戴老花镜的老太太。
狄弋目光越过柜台,落在老太太头顶那片稀疏的白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上剥落的油漆,没说话,也没上前。
布帘被猛地掀开——一个穿校服的男生攥着书包带冲出来,校服袖口还沾着半截铅笔灰。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看见门口站着的狄弋和几个染着亮发的人,眼神瞬间绷紧,攥着书包带的手又紧了几分。
“诶,交保护费再走。”
染黄毛的小弟率先拦住他,伸手就要扯书包。男生往后躲,把书包护在怀里:“我没钱!”
话音刚落,另一个小弟的拳头已经挥向他的胳膊,男生急得挣扎,胳膊肘撞在旁边人的腰上,他猛地转身想往门口跑,可刚抬步,就和狄弋撞了个正着。
混乱中男生的胳膊还被寸头小弟拽着,眼看跑不掉,他急得红了眼,攥紧的拳头没头没脑地往前挥——只听“咚”的一声闷响,那拳没砸向扯他的人,反倒结结实实地落在狄弋的侧脸。
狄弋的头往旁偏了半寸,下颌线绷得笔直。下一秒,腥甜的气息从嘴角漫开,顺着下巴尖要往下滴。
黄毛刚要炸毛,余光瞥见狄弋只是垂着眼擦嘴角的血,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几个小弟对视一眼,心里都默默叹了口气,两个小弟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扣住男生的胳膊,把他往巷角推了推。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黄毛扯了扯男生的书包带,拉链被拽得哗啦响,“没钱?搜出来可就不止这点数了。”
男生挣扎着要反抗,却被小弟按得更紧,口袋里仅有的几十块零花钱还是被翻了出来。
狄弋指尖无意识地在刚才被砸中的侧脸摩挲,那处还透着钝痛。
不远处,黄毛把从男生口袋里搜出的零钱揣进裤兜,又抬起脚轻轻踹了踹男生的小腿,语气带着威胁:“滚吧,下次再不听话,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男生踉跄着站稳,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抓过被扔在地上的书包,头也不回地往学校方向跑。
狄弋收回目光,没说话,只是跟着黄毛几人往巷外走。老城区的巷子很静,几人的脚步声落在青石板路上,显得格外沉,像要把清晨的寂静都踩碎。
刚走出巷子口,就撞见肆郁。他指尖夹着根燃到一半的烟,烟灰簌簌落在牛仔裤上,目光扫过狄弋嘴角未擦净的血痕,眉梢挑了下:
“让人打了?”
狄弋没应声,只是垂了垂眼。黄毛连忙上前两步,语气带着点讨好:“肆哥,是个学生仔不懂事,我们已经教训过了。”
说着,他又转向狄弋,眼神里的讨好瞬间淡了,多了点不耐烦的警告,语气却还维持着表面的客气:
“以后还是别让他跟着我们了。”
肆郁没看黄毛,视线还落在狄弋身上,手指弹了弹烟蒂:“钱呢”,他把烟摁灭在电线杆上,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黄毛赶紧从兜里掏出收来的零钱递过去,指尖还在发颤。
肆郁接过钱,数都没数就揣进兜里。他的目光又落回狄弋脸上,扫过那道还泛着红的拳印,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下次再让人把脸打花,就别跟着出来了。”说完,转身往巷子里走,没回头却补了句,“跟上。”
狄弋没应声,垂着肩跟在后面。书包带歪歪垮垮挂在臂弯,脚步刻意放得慢,跟肆郁保持着小半步的距离,能看到对方宽宽的肩线。
路过街角的便利店时,冷柜的白光突然从玻璃门里漫出来。
肆郁没回头,脚步却顿了顿,随手推开玻璃门走进去——风铃叮铃响了一声,等狄弋反应过来,肆郁已经从冰柜里拎了瓶冰水出来,瓶身凝着细密的水珠。
“拿着。”肆郁把水递过来,指尖不经意蹭过狄弋的掌心,凉意混着对方的温度。
狄弋低头接过来,冰水的寒气透过指尖往上窜,他从口袋里摸出包纸巾,拧开瓶盖倒了些水在上面。
冰凉的纸巾敷在侧脸淤青处时,他忍不住微蹙了下眉,钝痛渐渐被凉意压下去。
他望着来往的学生,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空瓶,瓶身被捏得发出轻微的声响。
傍晚的老巷没了白日的热闹,只有路灯在墙面上投下昏黄的光。肆郁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狄弋,语气比晚风还冷:
“为什么不还手?”
狄弋垂着眼没说话,指尖还残留着冰水的凉意。
肆郁上前一步,突然伸手推了他的肩膀——狄弋踉跄着退了两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上,还没反应过来,肆郁的拳头已经擦着他的耳侧挥过,重重砸在身后的砖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