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藏》开盖盒子

13、小黄花

　　医院浸在微凉的晨光里，消毒水的气味裹着窗外飘进来的雪松香，在走廊里慢慢散开。

　　狄弋按往常一样到了病房，替衪母掖了掖被角，又轻声问了几句身体状况，拿起桌上的纸杯，准备去走廊拐角接热水。

　　刚出病房门，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撞进视线里。

　　肆郁倚在走廊的栏杆旁，浅灰色的外套被晨风吹得微微晃动，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

　　狄弋脚步一顿，眉头皱起，语气带着几分疏离：“你来这干嘛？”

　　肆郁抬眼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原来你身上的消毒水味，是从这儿来的。”

　　狄弋没接话，只侧身想绕开他：“有事吗？没事就快回去。”

　　肆郁往前半步，拦住他的去路，学着方才在病房门外偶然听见的、衪母温和的语气，故意拖长了调子反问：

　　“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和朋友出去玩玩？”

　　狄弋盯着肆郁眼底的笑意，沉默两秒，把杯子递到他面前：

　　“去拐角那打杯热水回来呗。”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使唤。

　　肆郁挑了挑眉，倒没反驳，伸手接过纸杯，转身朝着拐角的热水机走去。

　　晨光落在他的背影上，把步子衬得慢悠悠的。

　　狄弋站在病房门口等着，拐角离这儿不过十几米远，接一杯热水本是片刻的事，可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迟迟没见肆郁回来。

　　狄弋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焦躁，他抬眼望向拐角的方向，那里静悄悄的，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他耐着性子又等了两分钟，终究还是迈步朝着拐角走去。

　　刚转过墙，就看见肆郁正站在热水机旁，手里的纸杯空空荡荡。

　　狄弋眉峰一挑，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干嘛呢？这么久都没打好一杯水。”

　　肆郁抬眼，指了指面前的热水机：“这不是得等它烧好。”

　　狄弋索性站在他旁边一起等。走廊里的风从窗户缝钻进来，带着点晨间的凉意。

　　两人并肩站着，沉默了几秒，肆郁又开口，语气比刚才松快些：

　　“真不出去玩？”

　　狄弋侧头看了他一眼，阳光落在肆郁发梢，镀了层浅金。

　　他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干脆：“那你和我去。”

　　肆郁眼睛亮了亮，立刻直起身，随手把空纸杯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那走吧，水让护士帮忙打就行。”

　　狄弋目光落在热水机的显示屏上——还是冷冰冰的“0℃”。

　　他往前走了两步，凑近仔细一看，才发现机身侧面的插头松松垮垮挂着，根本没插进插座里。

　　他没戳破，只是抬手把插头往旁边拨了拨，转身就走：“我去楼上打。”

　　脚步声落时，还带着点没说出口的无奈。

　　狄弋打好水回到病房，刚推门就瞥见床头柜上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白水，是护士送来的。

　　他把自己的热水轻放在一旁，拉了把椅子挨着衪母床边坐下，顺着刚才的话头闲聊起来。

　　没聊两句，病房门被轻轻敲了三下，狄弋眼皮都没抬，只当作没听见。

　　衪母看了狄弋一眼，想说什么，却被他用一个话题岔了过去。

　　安静了不过几秒，敲门声又响了，这次比刚才重了些，三下之后还顿了顿。

　　狄弋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往门口走，反手带上门，挡住了衪母好奇的目光。

　　肆郁站在走廊里，脚尖蹭着地板，见他出来站直了些：“好了没？”

　　“等我十分钟。”狄弋看着他眼底的雀跃，语气不自觉软了些，又补了句，“你别进来，在外面等着。”

　　肆郁挑眉，忍不住打趣：“你还要课间休息啊？还十分钟。”

　　狄弋瞥他一眼，故作严肃地施压：“再说话，加到十五分钟。”

　　肆郁立刻闭了嘴，转身走到外面的长椅旁坐下。

　　狄弋回到病房时，衪母正朝窗外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刚好能看见肆郁坐的位置。

　　阳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侧影勾勒得柔和了些。

　　狄弋收回目光，听母亲絮絮叨叨说着家常，说起阿木小时候总爱跟着邻居家的孩子跑出去玩，天黑了才肯回家。

　　他应着，心思却不由自主飘到了窗外，落在那个坐立不安的身影上。

　　他不是不想和肆郁出去。刚才肆郁眼睛亮着喊“走啊”的时候，他胸腔里那根紧绷的弦几乎要断了。

　　他想答应，想立刻转身跟着那个鲜活的身影走出这满是消毒水味的病房，想把所有事都暂时抛在脑后。

　　可理智总能在最后一刻拽住他。他太清楚自己面对肆郁时的失控了，会因为他一句随意的打趣就乱了阵脚，会因为他无意间的靠近就心跳失序。

　　那些精心维持的冷静自持，在肆郁面前脆得像一层薄冰，轻轻一碰就碎得彻底，让他完全不像自己。

　　肆郁像一束太耀眼的光，而他习惯了待在阴影里，靠近了，既怕灼伤对方，也怕自己被这光晃得连退路都没有。

　　还有三分钟。

　　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

　　他看着窗外那个坐立不安的身影，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内心的挣扎几乎要将他吞噬——到底是该守住界限，还是顺着心底的渴望，再靠近一点？

　　秒针终于卡在了整点的刻度上，狄弋的视线越过窗玻璃，落在肆郁被风吹乱的发梢上，落在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期待上，胸腔里的渴望，终于在这一刻冲破了理智的枷锁。

　　狄弋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快步走出病房。

　　肆郁手里捏着支半开的小黄花，见他出来，走上前：

　　“喏，这里最好看的。”

　　狄弋的目光落在那支不起眼却鲜活的野花上，花瓣边缘还带着点被风吹折的微卷，却透着蓬勃的劲儿。

　　他伸手接过，淡淡的花香钻进鼻腔，狄弋只觉得心头那点残留的挣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烘得烟消云散。

　　他攥着那支花，脚步不自觉跟上肆郁的背影，忽然觉得，或许阴影与光并非不能共存。

　　就算会被灼伤，就算没有退路，这一刻的靠近，也值得他赌上所有的克制。

　　狄弋跟在肆郁身侧，走了公园半圈，手指攥着那支小黄花花瓣边缘已经发蔫，沾着的手汗让嫩黄褪成了暗沉的浅褐。

　　肆郁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攥着的花上：“扔了吧。”

　　狄弋下意识地握紧了些，指尖硌着发蔫的花瓣，语气里带着点执拗：

　　“扔了？那你送我的意义是什么？”

　　他还记得方才肆郁递花时，指尖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花瓣传来，那样鲜活的暖意，怎么能说扔就扔。

　　肆郁转头看他：“想让你知道，十分钟很久。”

　　狄弋心头一震，晨光顺着肆郁的发梢滑下来，落在他清透的眼底，那片无波无澜的清明，比任何责备都更让狄弋难安。

　　原来有些人的等待，从不是理所当然的从容，而是藏在平静下，不愿错过的执拗。

　　晨光漫过小路的尽头，两人的影子在暖光里叠得极近。肆郁侧头看向狄弋，语气带着点轻浅的试探：

　　“打算什么时候让我牵你？”

　　话音刚落，狄弋没半分犹豫，抬步就往前凑了半步，温热的掌心直接覆上肆郁的手。

　　他的指尖微微发紧，却握得很实在，将肆郁微凉的手指牢牢裹住。

　　肆郁愣了愣，随即反手扣住他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掌心的纹路。

　　两人并肩继续往前走，交握的手晃在身侧，刚才的愧疚与滞涩全被这掌心的暖意冲散。

　　狄弋忽然觉得，那些纠结的十分钟、枯蔫的小黄花，都成了此刻牵手的铺垫，让这份触碰更显珍贵。

　　走了半程，只听得见彼此轻浅的脚步声，狄弋终于没话找话般开口：

　　“你平时是不是都不和男生出来玩？”

　　肆郁闻言轻轻点头：“我以前不会来公园闲逛。”顿了顿，他侧过脸看向狄弋，补充道，“这次是陪你。”

　　狄弋嘴角忍不住悄悄上扬，拉着肆郁在旁边长椅上坐下。

　　肆郁从口袋里摸出一小袋彩虹糖，袋子里装着五颜六色不同口味的糖粒，他指尖捏着袋口轻轻一撕，甜香混着果味先一步漫了出来，然后把糖袋朝狄弋递过去。

　　狄弋笑着接过来，随即转了个身，背对着肆郁：

　　“你先别看，我挑一颗吃，你来猜是什么口味。”肆郁低低“嗯”了一声。

　　片刻后，狄弋含着糖转过来，舌尖轻轻碾着那点清甜，刻意放慢了咀嚼的速度，眼尾带着点勾人的笑意：“猜吧。”

　　肆郁身体微微前倾，下意识凑近了些。目光落在他微抿的唇上，看那柔软的唇瓣随着呼吸轻轻动着，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草莓味？”

　　狄弋眼底的笑意瞬间漫开：“错了。”

　　他微微侧头，往肆郁面前凑了凑，温热的呼吸带着糖香漫过去。

　　阳光暖得刚好，空气里满是裹着果香的清甜，不是浓烈的甜，是清润又缠绵的果味。

　　肆郁鼻尖萦绕着那抹愈发清晰的味道，笃定地说：“葡萄味。”

　　狄弋眼睛一亮，尾音带着点雀跃：“对了。”说着，便从糖袋里拈出一颗紫色的糖粒，放进肆郁嘴里。

　　肆郁下意识微微仰头，舌尖先一步触到那点微凉的甜，葡萄的清润瞬间在口腔里漾开，和狄弋唇齿间散逸的余味缠在一起。

　　两人并肩坐着，偶尔侧头看向对方，嘴角都挂着浅浅的笑，眼底映着细碎的光。

　　“走，去吃点东西。”

　　狄弋点了点头，便跟着肆郁往街角的面馆里走。

　　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两碗热气腾腾的面很快端上来，狄弋挑了一筷子面吹凉了送进嘴里，咀嚼两下，眉头轻轻蹙起，下意识抬眼看向对面的肆郁。

　　“我的这碗好咸，你尝尝。”狄弋说着，把自己的碗往肆郁那边推了推。

　　肆郁没说话，只抬手直接将两人的碗换了个位置。

　　“哎——”狄弋愣了一下，连忙伸手想去把碗换回来，指尖刚碰到碗沿，就对上了肆郁抬起来的目光。

　　那双眼眸深邃，透着股冷冽的劲儿，眉峰微压，分明是不高兴了。

　　“你尝一口就行，不用换。”

　　狄弋的声音弱了些，手还僵在半空，有点无措地看着他。

　　肆郁声音比目光更凉几分：“不想我对你好？”

　　狄弋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解释：“不是。”他垂落眼眸，声音放软了些，带着几分躲闪。

　　“我就是觉得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