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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装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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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并骑一马,走在队伍的最后。
赵纵挽着缰绳坐在后面,项清坐在前面,马背一颠一颠的。
路途遥远,太阳升起来了,马也觉着热,拖了一推从黑涯寨缴获的辎重,慢悠悠往东衍进发。闲着也是闲着,两人离得近,不需要多大声音便能听清彼此。
项清突然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赵纵道:“我叫赵纵。”
项清道:“不是这个,我听旁人叫你的名字不一样,什么凌……”
“凌川。”
项清笑了笑:“对对,就是这个。这个比较好听,我以后就叫你这个了。”
“是。”
背后人只回了一个字,也听不出来愿不愿意。过了一会儿,项清又道:“还有,咱们两个时,你也没必要一直殿下殿下的喊。”
“好。”
项清见他这么听话,不是“好”就是“是”,忽然玩心起了:“凌川,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就会做什么?”
赵纵有种不好的预感。
项清问他:“那你猜猜,我的名字是什么?”
这个赵纵姑且还是知道的,虽然成日里同大哥他们五皇子五皇子地喊着,却也知道他的本名似乎是“项琅”。
得到答案,项清却并不满意,她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叫什么就是叫什么,如何能是也不是?”
项清故作高深道:“项琅虽然是我的名字,可是那都是不熟悉我的人叫的,体现不出咱们俩的交情。”
今日五皇子的话好像格外多,也不知在黑涯寨中受了什么刺激了。
赵纵眼皮跳了一下:“咱俩什么交情?”
项清道:“滚过草地的交情,交换过战甲的交情,共乘一匹马的交情,这还不算有交情?”
春光正好,一路上林荫路上走着,项清自离宫以来压抑了许久的心情也有了几分好转。
赵纵坦白道:“那我猜不出来。”
项清道:“你听好了,我将我的小字告诉你,我只说一遍!你若是记不住,就是护卫失职!”
她贴着赵纵耳边说了两个字。
赵纵将头偏开:“不可能!哪有男子叫这个名字的!”
“都说了是小字了!”
“小字也没有这样的。”
项清抱着双臂道:“我家是一般人家么?”
赵纵无声看着她,还真不一般。
项清威胁道:“你叫不叫?你若是不叫,我就天天翻帐篷假扮成士兵混到战场上去!我轻功了得,自然说到做到,我就让你天天找不到我在哪,天天被长宁侯骂!”
赵纵耸肩道:“骂就骂吧。我叫不出来。”
项清将头低下,不再言语,手伏在眼前,竟是带了哭腔:“其实…我也知道这名字可笑,只是回想起在昭央宫的时候,母妃从来都是如此唤我……从今往后,再没人能这么唤我了……”
赵纵见身前坐着的人肩膀一抽一抽地,泪滴在衣袖上,真的哭了。他想起那日校场地上捂脸哭泣的少年,心中不免有所触动。此人同自己一般大的年纪,却在一天内死了父母,可想内心受到多大的冲击。
他嘴张开又闭了半天,终于还是将那两个字咬在齿间讲了出来:“别哭了。清…清清……”
说出来的一刻,赵纵感觉自己心口一处紧绷的什么也跟着断开了。
琅与清有光明纯净之意,寄托着父母对儿女的深深期许,不该因男女之别而对名字产生什么偏见才是……男子怎么就不能叫清清呢?
五皇子身形消瘦,体弱多病,乃是先天不足,并非他本人所能决定。他甚至冒死要跟来战场剿匪,还将匪首华霆震击杀,倒是比许多身强体壮之人更勇猛。
项清听见“清清”二字,有所触动,转头却看赵纵的脸一会红一会白,定然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顿时觉得好笑无比,“噗”一声笑了出来。
赵纵有种自己被耍了的感觉。
项清擦擦眼角的泪:“这就对了,以后无人的时候,你就这么喊我,听到没有。”
赵纵表面答应,心中默想:果真是皇城里养出来的,说话做事那么霸道,可想平日里宫中的宫人都受了怎样的气。
虽然这样想着,却觉着这五皇子已不似初见时那么难以接近。
车马回了东衍营帐,老远就看见赵珩站在营门口,面色阴沉,看上去不怎么高兴。赵纵刚扶着项清从马上下来,就被赵珩怒气冲冲叫住。
赵纵:“大哥。”
赵珩上前揪住他的领子怒道:“还敢叫大哥,臭小子,让你看着五皇子,你做什么去了?”
赵纵:“我们…”
赵珩点着他胸口道:“晏先生早起要给殿下上药,看见帐中无人便告诉了爹。五皇子没找见,儿子也不知所踪。他老人家现在都要气炸了。跟我走!”
赵纵从小没少被他爹教训,自是无所谓的,临走时,他看了一眼站在马边的项清。
五皇子脸上的笑意已然消失,端正站在马侧,好像方才同他马上欢笑交谈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赵珩躬身道:“请殿下也一同前去。”
项清点了点头。
虎帐中,赵嵬遣人将帐帘关起,帐中只留了心腹几人。
赵嵬还是面色如常地将项清引入座,和同赵珩口中描述大怒的样子完全不同。谷央同长宁侯讲述了黑涯寨发生的事情,末了还称赞道:“此番是五殿下出手将匪首擒下,立了大功。”
赵嵬笑道:“是么!五殿下英雄少年,老臣果真是没有看走眼。”
项清摇头道:“大人谬赞了。杀华霆震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华霆震已同外部势力勾结,那些人个个都人高马大,暗红色头发,还卷着。还有,伤了凌川的那名女子也是他们的人。”
赵嵬同轮车上坐着的闻燕英互看了一眼,面色说不上好看。
项清继续道:“那女子让我带句话,说是‘留给东衍的时间不多了,让长宁侯自己选’,大人可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闻燕英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前两日有朝中监军前来,侯爷同世子一同去接见的。那人也是这样一副相貌,红发灰眼。”
项清惊道:“监军、朝中来的?!……他们是……”
闻燕英叹了口气道:“他们便是将中州搅得一团乱的绛阳蛮人。”
项清浑身一震。也对,这个时间出现在大梁境内的外族人,除了绛阳人还能有谁?她早该想到的。
可是就算想到了又能做什么呢?若不是赵纵将自己的鳞甲分给了她,她早就该葬身匪寨。
闻燕英幽幽道:“新帝登基,皇帝是项家人,国号还是大梁。项烈称帝以后,封了大批绛阳人任朝中命官,地位比汉人要高不少,听闻京中的学堂已纷纷开始以绛阳文授课……”
谷央不敢置信道:“疯了、真是疯了!”
项清问道:“大人,那监军现在何处?”
赵嵬不答,赵珩扬言道:“叫我给赶出去了。”
谷央大惊:“你敢赶朝廷的监军?!”
赵珩道:“为什么不敢?大梁历代先皇恩德深厚,这才有了江山稳固盛世之景。东衍蒙受君恩,效忠于项家,守的是汉人的江山。他项烈一个篡位谋反的小人算什么东西,派一个鬈毛的监军,就想来号令我们东衍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东衍的立场已然很清楚。
赵纵一直一言不发。闻燕英微笑道:“二公子倒是坐得住,心里想什么不妨说出来。”
赵纵沉声道:“换做是我,便直接将人斩了。”
赵珩斜了一眼弟弟:“你想得倒简单。那人说是监军,却是带着大批兵马来的。你几时见过带着兵配着刀来上任的监军?那人分明就是来威逼东衍站队的,若是不服朝廷,便要开战。等战胜他摇身一变,就是州牧了。”
赵嵬开口,声音老态却坚毅:“早年先帝为了镇压洺山叛乱,将兵权下放给了东衍,长久以来,东衍虽然手持重兵,却恪尽职守,从未有过犯上之举,只想保着东境的平安。此乃长宁侯上下的荣耀,亦是责任。谁想要打破百年来大梁的安宁,谁就要付出代价。”
“天底下又不只他一个姓项的,项烈永远别想稳坐在他那张龙椅上。”
项清知道长宁侯最后一句意有所指。
她昂着头,目光坚定看向长宁侯:“我与大人志向一致,愿同大人协力,共复大梁荣光。”
赵嵬跪地行礼道:“老臣谢过殿下,定不辱命!”
项清连忙道:“大人快快请起。”
赵嵬起身道:“如此说来,现下有一事,老臣希望殿下能配合。”
项清:“大人请讲,我一定配合。”
赵嵬道:“修学。”
项清:“……啊?”
谷央低声问赵珩道:“侯爷是想让五皇子读书?可这营中连本书都没有,哪来的学堂?”
赵珩道:“营中没有,侯府中有啊。这五皇子也到该读书的年纪了,成日住在军营里打打杀杀的,不像回事。”
项清只觉得当头一棒。
“上、上学啊……”
项清打死也没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穿越过来,还是说逃不过念书的宿命。
闻燕英晓得她的脾气,轻笑了一声:“殿下勤修学业,方能通晓古今,得悟圣道,此乃社稷之本。”
话说得没毛病。
项清僵硬道:“……好。”
赵嵬抚着白须笑笑:“那便无事了,请殿下近日屈尊移居侯府。侯府不比太熙宫,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项清回道:“哪里,多谢大人了。”
项清起身离席,身边其他人也准备动身,忽听得赵嵬又道:“凌川留一下。”
赵纵重新跪坐在地,挺直了后腰杆道:“是。”
赵珩谷央经过他时,眼中隐隐有不忍,赵纵手轻拍了一下赵纵肩膀,以示同情。
几人出帐后,只听得帐中鞭子抽得啪啪响,男人暴吼:
“让你去护卫五皇子,你却带着他跑去剿匪!他是什么人,有多重要,你不知道?!两个人,居然凑不出来一副完整的甲,流里流气像什么样子!你怎么想的?!我看你是马背上坐久了,脑袋也被风吹傻了,还练什么武!”
赵纵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明日你也一同给我回侯府去!给我好好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