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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破局之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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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心俱疲地回到未央宫,江春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床榻上,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
膝盖和手心的擦伤火辣辣地疼,但更让她难受的却是心头那股沉甸甸的,混杂着愧疚与无力的憋闷。
她像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瘫着一动不动。
夜幕降临,到了晚膳时间,太子江舟如期而至。
见她不像往日那般活蹦乱跳地迎上来,反而蔫蔫地趴在桌上,对着满桌珍馐毫无食欲,江舟不由得蹙起了眉。
“长乐今日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江春没有说话。
一旁侍立的玫香却心直口快,带着几分不忿将白日里军营发生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江舟听完,温润的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薄怒:“这个霍不为!”
他放下银箸,柔声安慰道:“长乐放心,明日皇兄便去说他,定让他给你赔个不是。”
“别!皇兄,千万别!”
江春猛地坐直身体,连连摆手。
她怎么能让太子哥哥去教训霍宵?
那岂不是火上浇油,让本就恶劣的关系雪上加霜?
更何况,在知晓了那段往事后,她哪里还有立场去指责霍宵今日的“过分”?
“为何?”江舟不解地看着她,“他如此欺你,你竟不气?”
“我……”
江春语塞,总不能说自己是罪有应得。
她垂下眼睫,避开江舟探究的目光,小声道:“其实……其实也算不得欺辱,蹴鞠场上,磕磕碰碰总是在所难免的……”
江舟看着她这副明明受了委屈却还强行为对方开脱的模样,心中疑惑更甚。
他沉吟片刻,挥退了左右侍从,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长乐,你老实告诉皇兄,你为何执意要霍宵参加你的生辰宴?”
他顿了顿,补充道:“莫要再拿那套‘兄妹论’来搪塞我,皇兄想听真话。”
江春心头一跳,大脑飞速运转,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皇兄……”
随后,她低下头,绞着手指,装作一副被看穿后的羞涩模样。
“前日落水……是霍将军救了我,我虽失了记忆,可这份救命之恩总该是要铭记。
又听闻霍将军因长乐过去的一些不懂事之举,心中一直对长乐存有芥蒂。”
她抬起眼,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真诚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盼。
“我想借着这次生辰宴的机会,当面向霍将军的救命之恩郑重道谢。
若能借机再化解我与霍将军从前的一些不愉快,那就再好不过了。”
江舟静静地听着,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看着眼前这个失忆后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的妹妹,心中既感欣慰,又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妹妹天生矜贵,本不该如此卑微。
略微沉默片刻,江舟继续开口:“若妹妹当真如此希望霍宵前来,皇兄可以去劝劝他。”
江春闻言,眼眸顿时亮了起来。
“真的吗?”
然而,那光亮只持续了一瞬,便迅速黯淡下去。
她想起了霍宵那双深邃冷漠的凤眼,想起了他今日在球场上毫不留情的姿态,想起了卫恪口中那段沉重的往事。
连她这个“罪魁祸首”亲自放下身段去请都没用,太子哥哥去说情,只怕会雪上加霜。
于是,江春摇了摇头:“算了,皇兄,霍将军心意已决,恐怕谁去劝都是无用。”
她不能冒这个险。
太子是她在宫里最大的靠山和温暖,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让太子与霍宵之间产生任何不快。
见她如此替霍宵着想,江舟心中微软,又觉有些好笑。
他伸手,轻轻揉了揉江春的头发,语气带着储君的笃定与从容。
“傻丫头,既然软的不行,为何不来硬的?”
江春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江舟唇角微勾,提示道:“在这皇宫,乃至整个昭国,有一个人说的话,霍不为绝不会,也不敢违逆。”
江春眨了眨眼,一个明黄身影随之闯入她的脑海。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几乎是脱口而出:“父皇?!”
“不错。”
江舟含笑点头。
“霍宵对父皇的忠心毋庸置疑,你若真想让他来,只需去求父皇下一道口谕,他纵有千般不愿,也必会遵旨前来。”
对啊!
她怎么把皇帝老爹这尊大佛给忘了!
霍宵可以对她冷嘲热讽,可以对太子的劝说置之不理,但他对皇帝江霁,那是绝对的忠诚和敬重。
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准则!
既然软言邀请不行,那就直接来硬的——皇权压顶!
想通这一点,江春只觉豁然开朗,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终于看到了一丝确凿的曙光。
她之前总是下意识地想靠情分去打动霍宵,却忘了在这个封建王朝,最直接有效的往往是权力。
“我明白了,皇兄!”
江春一扫之前的萎靡,整个人都焕发出新的神采。
“我明日就去求父皇!”
看着妹妹重新亮起来的眼眸,江舟笑了笑,温声道:“现在可以安心用膳了吧?”
“嗯!”
江春用力点头,感觉饿了一晚上的肚子此刻终于咕咕叫了起来。
希望重新燃起。
她在心中暗道:霍宵,这可是你逼我的!
既然做不成好妹妹,那就别怪我当个霸道公主了!
虽然此举有些强人所难,可为了活命,什么手段都不寒碜!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透,江春便醒了。
心里揣着事,她躺不住,索性起身。
她并未惊动睡在外间的玫香和瑞香,自己胡乱套了身简便的衣裙,用一根玉簪草草绾了发,便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未央宫。
江春的打算是,直接去皇帝的寝殿门口堵人。
求人办事,总得拿出点诚意,尤其是求皇帝老爹下旨去“压迫”那位油盐不进的镇国大将军。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皇帝的上班时间。
赶到帝王寝殿外,门口的太监恭恭敬敬地告诉她,陛下卯时初刻就已去上早朝,此刻怕是刚进行到一半。
江春叹了口气,看着熹微的晨光洒在朱红宫墙上,决定不回去干等,就在这附近逛逛。
清晨的皇宫,薄雾尚未完全散去,花草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空气清新沁人。
江春沿着一条僻静的宫道慢慢走着,一会儿想着该如何说服父皇,一会儿又担心即便下了口谕,霍宵会不会阳奉阴违。
正胡思乱想间,前方不远处的花丛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警惕望去。
只见一丛开得正盛的月季后,猛地探出一个毛茸茸的金色脑袋。
那双湿漉漉的棕色大眼睛正好奇地望着她,一条大尾巴欢快地摇动着,扫得花瓣簌簌落下。
是它!昨天在定北侯府见到的那条小土松!
江春心中欢喜,几乎是本能地露出了笑意。
她迅速环顾左右,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天赐良机!
昨天没撸到的狗,今天自己送上门了!
“嘿,小家伙,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她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吓跑了这主动送上门的“毛绒玩具”。
小家伙似乎极通人性,见她靠近非但不躲,反而主动从花丛后钻了出来,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裙摆。
江春的心简直要被萌化了。
她蹲下身,忍不住伸手抚上它柔软顺滑的背毛。
小家伙发出舒服的“呜呜”声,干脆躺倒在地,露出柔软的肚皮。
“哎呀,你这么乖呀!”
江春笑逐颜开,彻底将什么圣旨、刺杀全部抛到了脑后,专心致志地撸起狗来。
她从旁边捡起一截枯树枝,朝远处一扔。
“去,捡回来!”
小家伙立刻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精准地叼住树枝,又飞快地跑回她面前,将树枝放在她脚边,尾巴摇得像螺旋桨,眼巴巴地等着下一次。
“真棒!”
江春毫不吝啬地夸奖,接过树枝再次抛出。
一人一狗,就在这清晨无人的宫苑角落,玩起了最简单的“你丢我捡”游戏。
阳光渐渐驱散薄雾,洒在少女明媚的笑颜和狗狗欢快的身影上,画面温馨得不像话。
与此同时,宣政殿。
冗长的朝会终于结束,身着紫色麒麟纹官服的霍宵,正随着散朝的人流往外走。
刚走到宫门附近,便见马夫一脸惊慌地迎了上来。
“侯、侯爷!不好了!”
霍宵脚步一顿,剑眉蹙起:“何事惊慌?”
马夫噗通跪倒在地,额上满是冷汗,声音发颤:“是、是千金……奴才方才不小心打了个盹,醒来就发现……发现千金不见了!”
“什么?!”
霍宵脸色骤变,一贯沉静的凤眸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千金是他的爱犬。
今日一早,小家伙非要跟着他出门,他一时心软,便让小家伙上了马车……
他急声问:“可曾在附近搜寻?”
“找了,”马夫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奴才已在宫门外找了一圈,都未见到……”
霍宵闻言心中一紧,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千金虽是他收养的流浪犬,可经历过去三年的陪伴,他早已把千金当成了亲人。
更让他恐慌的是——这里是皇宫!
整个皇宫,谁人不知长乐公主怕狗厌狗到了极致。
曾因先帝太妃养的一只小京巴吓到她,她便闹着让皇帝将其打死。
自那之后,皇宫大内便不再允许出现任何犬类。
若是千金不小心冲撞了那位公主……
霍宵几乎不敢想象,以她往日那骄纵狠戾的性子,千金焉有命在?
“起来!”
他厉声喝道,随即目光锐利地扫过宫门处值守的侍卫领队。
“传本将军令,调一队……不,调两队侍卫,立刻在宫内搜寻一条金色土松犬!要快!”
霍宵的名头在宫中极响,那侍卫领队不敢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很快,数十名侍卫被调动起来,以宫门为中心,向宫内辐射搜寻……
江春完全沉浸在撸狗的快乐中,几乎忘了时间。
直到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模糊的呼唤,似乎是在叫着什么名字。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早朝应该快散了。
最后接过小家伙捡回的木棍,江春不舍地揉了揉它的脑袋。
“好啦,你的主人也该来找你了,快回去吧。”
小家伙仿佛也听到了动静,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竖起耳朵。
可它又好似舍不得离开少女,鼻子使劲蹭着对方的手心。
江春忍不住将它抱进怀里,笑着道:“好孩子,你可比你那主人乖巧可爱多了!”
此时,耳边的呼唤声越来越近。
江春依依不舍地站起身。
她后退几步,与那因为突然被冷落而显得有些茫然,还想凑上来的土松犬拉开距离。
随后,少女收起脸上的温暖笑意,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声喊道:“来人啊!”
一名奉命寻犬的侍卫闻声赶来,见到江春,立刻躬身行礼:“公主殿下!”
“吓死本宫了!快!快把这狗带走!”
江春一手揪着裙摆,一手指着那条狗,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那侍卫见公主无恙,又认出这正是霍将军的爱犬千金,连忙上前牵住它的项圈。
“公主受惊了!奴才这就将它带走!”
千金似乎很不情愿,呜咽着回头望了江春好几眼,最终还是被侍卫强行拉走了。
江春看着一人一狗消失在宫墙尽头,这才缓缓放下手,轻轻吁了口气。
演戏,真是个技术活。
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裙和发髻,这才转身朝着皇帝寝殿快步走去,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江春并不知道,就在她方才与千金嬉戏玩耍的那片假山之后,一道紫色的身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