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年后，我们奇怪的重逢》澄然

3、第三章 老头儿

　　第三章老头儿
　　“终于走了，”老头儿从窗口看着年轻的村长犹豫着离去的背影，大为唾弃，“真是的，他这是什么样子，还以为我会吃了你不成？!”
　　年轻人静静靠在另一边的窗旁，只是微笑不言语，看着这个悠然的身影，老头儿的神情由忿忿不平，变为略带孩子气的抱怨。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个村子——以前只听阿彦他们说这里很适合你们离开岛上以后居住……短短两年时间而已，你们很了不起。”他透过窗子，欣赏村中安乐和谐的景象。
　　老头儿却微微不满地皱了眉说道：“‘什么你们很了不起，’如果没有你，这个村子里的人没有一个能活到今天，就连那四个不也都是你捡来？！”
　　除了老头儿自己，现在村里包括那小子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岚的存在，对那四个人也渐渐不多提起了，但就是靠了他们五个人才有了这个村子！这里的人都过得幸福安适，他们却必须背负各自的不幸，这总让老头儿心绪难平，特别是这几个人都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心情不好，老头儿看着岚的脸更是不舒服。
　　“真的是不好看啊，”以挑剔的目光再次对岚的面目一番仔细端详后，老头儿继续坚持自己的看法，“仔细看眼啊眉啊的也还都像，怎么感觉就差了那么多了呢？”
　　“以人类的标准来说，这已经可以算是一幅相当不错的面孔了，”岚轻轻抚过自己的脸庞，不在意地答道。
　　“任何见过你原来容貌的人，都会认为你现在的样子应该叫做‘丑’，”老头儿继续不客气地抨击他的容貌，完了还几分威胁几分可怜讨好的样子说道：“岚，变回去吧，我这辈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你，我要看你原来那张脸啊！”
　　听到这话，岚有些好笑，又无奈纵容的样子。
　　丝丝缕缕清透明净的灵力环绕周身，那眉眼间仍是淡淡的，却添了一份清灵出尘，湛蓝的眼眸更显得清明如水，溶合了纯然的天真和洞察世情的透彻。那一抹淡青的身影，似乎散发着醉人的柔光，又仿佛如烟如雾的飘忽易散。
　　哪怕看了多年，老头儿还是不由得几分出神，随即满意地点头道：“这才像样话，美丽的东西就是生来给人看的，藏起来干什么？”
　　“这张脸除了让人看了舒服，还会惹麻烦，我解决麻烦的能力早已大不如从前了，还是收敛一点比较好。”岚轻描淡写地说道。
　　“不是和一个很强的男人在一起吗，那种除了破坏力强之外一无是处的男人，要是连保护你都做不到，还要来干什么？”对此事积怨已久，老头儿口气不善，都忘了先关心岚目前的身体状况。
　　“除了破坏力强之外一无是处的男人？”岚带着几分无辜，几分玩味的神气重复道。
　　“就是那个和你分开了两千年据说是你哥哥又是爱人仿佛对你很不错你每次提到他都会笑的特别开心的人，也是那四个见过他的家伙都告诉我他对你很不怎么样性格相当差劲没有一点温柔可取的也就是有那么一点强的那个家伙！”
　　“喝口茶，”纤净如玉的手适时奉上一杯温润的茶，安抚道：“你年纪也大了，没什么大事也不用这样激动。”
　　老头儿瞪了岚一眼，还是乖乖地接过茶来喝。呼——岚泡茶的手艺真是好，速度也快，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泡上的，果然是非人类的……
　　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这是关系你一生幸福的事，还说不是大事？！还有，我自己想那么激动吗，还不是你们几个，每个人的事都那么刺激……特别是你，在岛上的时候还是他对你很好的样子……”
　　“我说过他对我很好吗？”接过老头儿喝完的茶，岚笑得无辜而茫然。
　　老头儿用“你还敢说没有”的目光向他扫射，看他还是一脸迷茫，仔细回想，他也仿佛似乎真的确实没有明确说过，但是表现得……于是，更是怒从心起，大声道：“你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每次说道他时笑的样子，坐在海边看向那个破岛的样子，特别是每天黄昏看着霍德尔岛方向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我，是什么样子？”岚平静地问道。
　　“很幸福……幸福的回忆和思念，笑得很美……”
　　老头儿口气慢慢缓和下来，岚仍是一贯的微笑，只是笑容中褪去了纯然的天真快乐，余下迷离飘忽的底色，口气淡淡，仿若叹息一般道：“是吗……”
　　微微垂下了头，隐隐透着忧愁与孤寂的身影，理应是纤细易碎的形貌，却出奇地模糊而淡漠。
　　老头儿第一次见到岚时，他大约也是这个样子，温和却疏离，理智而高贵，那样淡然的笑，能让岛上每个人安心，却不知道他的心在哪里？那时，六十多年前还是个小孩子的老头儿想，如果真的有传说中的神存在，一定就是这个样子……后来，离开了海斯兰……再后来，几十年后，自己又回到了这个岛，时光已经在自己身上刻下了深刻的印记，那个人却似乎没有丝毫变化，仍是在同一个地方，救人，设法让他们在岛上安居乐业，寻找适当的机会把他们送走，如此循环往复……
　　“所以说哪，还是想念一个人比较容易，要和一个人相处好是很难的……”不知什么时候，岚已经抬起了头，看着老头儿认真说道，微笑时弯弯的眉眼相当的纯净无忧，加之无所谓的轻松口气，一扫先前忧愁的氛围——这就是老头儿近十几年看惯的岚。
　　老头儿只觉心头火又起，狠狠瞪了他一眼。

　　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在十几年前，海斯兰所在的空间出现巨大的波动，以至整个空间处于毁灭的边缘，为了平息这场灾难，岚过度消耗了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此后，他再也没有能力维持人类眼中可见的形体，当时整个岛上就只剩下老头儿能看到他半透明的样子。然后，老头儿就发现这个半透明的岚和以前那个有很大不同，他很爱笑，会笑得纯净，笑得随意，笑得无忧，甚至笑得狡黠，却不会冷淡疏离。
　　“出现‘还真’的迹象了吗……”听到老头儿描述的“异状”，岚沉思道。
　　老头儿虽然不知道＂还真＂是什么，但见到岚连实质的形体都无法维持，性格又发生变化，直觉地认为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于是焦急的询问“还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还真’刚开始的时候没有任何迹象，不知不觉的就会回复到越来越年轻的时候的性格思维。”岚认真地解释道。
　　“然后会怎么样？”老头儿相当着急。
　　“然后？然后会怎么样呢？也不会怎么样吧……”岚无辜地看着老头儿。
　　老头儿终于情不自禁地——生平第一次狠狠地瞪了这个他原本视为神明的人。
　　“没关系，不用担心，死不了的。”半透明的身影对着老头儿安慰地笑笑，无所谓地飘走了。

　　“没关系，不用担心，我的事情自己会处理好的。”诚恳认真的样子实在让人无法抗拒。
　　老头儿无奈的叹了口气。真是的，这个活了数千年，不知道算是什么种族的人，难道还用得着自己这个活了一百年都不到的人类去管他吗？
　　只是，十几年的岁月中，早已不由自主的把他看作自己的孩子一般——还是一个相当善良可爱，让人心疼的孩子！
　　敬他为神一般的日子已经在记忆中淡去，虽然现在的样子可能是一种病态，还是希望他保持快乐随性，而不愿再见到他孤寂淡然的模佯，毕竟现在的这样也是他曾经的样子。
　　“唉……”老头儿再次叹了口气，说道： “你哥哥就在附近吧，我想见见他。”
　　自觉是一个无奈的父亲，终于不得不面对心爱的孩子要和一个很可能是暴力兼狂虐待狂的男人在一起的事实，谁让他的孩子喜欢呢？真没有眼光！
　　“嗯……可是……”
　　“我听说他是一个只看重力量的人，像我这样连一丁点灵力都没有的人类，在他看来可能就是蚂蚁一样，但是，这些年来，你就是不把我当成是长辈，也算是朋友了，他总不会连你的朋友都不肯见吧？”
　　老头儿一辈子没有如此语重心长，感人肺腑过，就是无论如何要见一见那个莫名其妙把岚迷住的男人，只要见他对岚哪怕流露出一点温情照抚的样子，也就老怀宽慰，余愿足矣了。
　　“唔……其实……”
　　对着老头儿异常慈祥的脸容，岚更是显得犹豫。老头儿看他似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又怒了，眼前这个人摆明就是好欺负的，落到那么一个强悍的人手里，说不准已经被怎么欺压过了！
　　“其实什么其实，这种人……这种人你要他干什么？分开算了！”
　　老头儿会这么说也算是气话，终究在岛上每天黄昏岚就在那块石头上痴痴地看啊看的，也知道他用情之深，只是……真的太没有眼光了！
　　面对老头儿忿忿的样子，岚反而笑了，轻松说道：“我们是分开了。”
　　“……”
　　“……”
　　“……”
　　“分开了？！你在岛上天天盼着和他再见，这才几天，就分开了！”老头儿实在是难以置信，完全忘了坚持自己“分开最好”的立场。
　　“所以说，有些人还是远远的想念为好，要亲密相处真的很难，”岚认真分析道，仍是不很介意的样子，想了一下补充道，“分开这么久，好像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了。”
　　这么简简单单就分开了？老头儿深觉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欺骗，如火的目光向岚扫视。
　　岚坦然回视，说道：“从很久以前开始，每个人都是这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说我是多么受欺负，让我和哥哥分开，真的要分开，却都比我还不能接受。”
　　岚带着温和的笑意提醒了老头儿，他“也是如此”。
　　“大概是因为你表现得好像只有和他在一起才能真正快乐，即使觉得那个人并不够好，也为了你幸福而希望你能和他在一起……算了，你又不是什么小孩子，还要我管?”
　　老头儿叹着气，觉得自己对眼前的人其实还是缺乏了解，并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即使知道，恐怕也没有能力给他，虽然——真是想见他日后快乐无忧！
　　“我看上去是这样的吗？只有和他在一起才能真正快乐？”岚笑意渐淡，眼神略为迷离，望向窗外。
　　老头儿心里又叹了无数口气，转移话题道：“算了算了……你就说为什么要和他分开好了。”在老头儿想来，岚这种脾气无论如何也跟定那个人，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决心要分开的。
　　“哦，就是有点伤到自尊心”岚慢吞吞、慢吞吞地说着。
　　“伤什么自尊心，说要说清楚，说快点！”和岚的这次谈话使老头儿不得不承认，自己表现得确实像一个脾气暴躁，不讲道理，缺乏耐心，难以沟通的糟老头，但实在是受不了岚这种说一分话，其它九分藏在肚子里的表达方式。唉，在岛上时岚时多么善解人意，值得信赖又让人省心的孩子了，遇到那个男人以后就完全变了，都怪那个男人！
　　老头儿发挥“自己的孩子永远没有错”的精神，在心中毫不留情地、狂风暴雨式地、猛烈地贬低唾弃诅咒炙这个人。
　　“任何时候，我都能保护好自己，这是我最基本的自尊心。”岚这么说着的时候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自信。
　　岚的这种脾气，老头儿也是相当钦佩欣赏的，可是——不用在自己身体那么差的时候还想着这些吧！
　　老头儿决定要纠正岚这种错误的思想，他语重心长道：“那种光有力量的男人有什么用？不就是在你需要的时候还能保护你吗？把什么会拖累他给他带来麻烦的想法从你脑子里统统踢出去！他要是都不能保护你也不用活了！”
　　岚用专注的眼光看着老头儿，认真道：“我脑子里从来没有自己会拖累哥哥的想法——嗯，其实，我有没有说过，我和哥哥在一起时运气会比较差？”
　　片刻静默之后——
　　“绝、对、没、有！”
　　老头儿开始深信，岚在岛上树立的“好哥哥”“好爱人”的形象绝对是一种手段卑劣后果严重的欺骗行为，严重伤害了一颗脆弱的老人心！
　　“其实……虽然我现在的力量确实很弱，但也还可以自保。不过，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就会……那时，被一些低等魔族伤到了，有些伤自尊心，而且，我和哥哥在一起时，伤也恢复很慢……”岚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老头儿斜眼看了他一眼，想说跟着他会倒霉还跟什么跟，胆子很大嘛就跟他到死好了，还有胆子喜欢下辈子再跟啊……终究，这种话还是说不出口。
　　不抱什么希望地问了一句：“就这样？不再在一起了？”
　　“等我力量恢复一些，不那么容易受伤再说，”岚像是无所谓的样子轻松说道，“我接下来要去魔界，那里有一个朋友，应该还活着，能收留我一段时间。”
　　接着，又补充道：“灵体稳定些以后我不会刻意去找哥哥，他也不会在什么地方等着我，就看以后什么时候再遇到了。”
　　“那就是真的分开了，不觉得可惜？”老头儿还是忍不住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们命运相连，即使彼此不想再见，到了适当的时候，终究也会相遇……他以前一直不太喜欢我部分就是因为厌恶互相间命运的牵绊……其实这种牵绊对我也是束缚，有时候也会希望真能永不再见，我或许会轻松很多……”岚平静无波地诉说着，又像是那个淡定缥缈的影子了。
　　“但是……心中总会不由期待，在什么时候，在哪种情形下又会相遇？”
　　不知不觉间，已是夕阳西下，昏黄的光笼罩了岚周身，纤细的身影带着特有的朦胧，似是有所期盼，却又略为倦怠。对于岚来说，岛上纯然无忧的时光终究是过去了。
　　老头儿无力为这个人的未来做些什么，只是说出内心深藏多年的祝福。
　　“无论你以后做些什么，都要记住，如果你过得不好，会有人为你担心。”
　　岚眼中光华流转，最后深深抱住老头儿，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会记住的，谢谢你，索斯……”
　　岚的气息相当干净，像是风一般的清爽适意，老头儿觉得自己一定到死都不会忘记这时的感觉——也一定到死都还要为这个孩子操着心。
　　“要走了吧？”
　　“嗯，以后再来看你。”
　　“早点来，在我进棺材之前。”
　　“一定。”
　　最后一缕阳光消逝的时候，老头儿的眼前再不见那抹淡青柔和的身影。房间内一片暗淡，让人心里也感觉孤单起来。
　　老头儿慢慢点上灯，嘴里喃喃道：“又变成那张丑脸了，就不能离开以后再变嘛，最后也不给我留个好印象……”
　　“还有，魔界不是一个据说很血腥、强权和□□的地方吗？哪里不好去，偏要往那种地方跑？也不知道是什么朋友，再怎么说也有两千年没见了，就那么放心地去了？”
　　“越来越觉得他笨了，以前怎么会觉得他很厉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