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时空旅行》周虚恬

1、第 1 章

　　“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吾可以给予你新生。”

　　“人一旦死了……如何还能有新生呢？”

　　“旁人死了自是没有的，吾只给你罢了。”

　　“为何……是给我呢？”

　　“世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时刻不停……吾偏偏先遇见了你……再又选择了你，于是那个人就只能是你，而再也不能是旁人了。”

　　“先遇见啊……这得算是巧合，又或是缘分之类不可捉摸的事物了罢。那……我可以知道，您是为何会选择我的吗？”

　　“你当得起而已。”

　　“何谓……当得起呢？”

　　“……譬如……你不惧生死。”

　　“……呵，这倒是有些意思。不惧生死……我素来是个胆大包天，肆意妄为的，说我不惧死也该是理所应当了，可这不惧生的说法是缘何而来呢？人们不是常说……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吗……”

　　周尘影微阖双眼，静静地站在光滑如镜的黑色平面上。
　　从看不见尽头的上方洒下来的柔和白光，将他整个人模糊地笼罩其中。
　　略显瘦削的身形，在浓稠的黑色背景映衬下，显得有些不清不楚，平白多了几分肃穆，几分寂寥。

　　“人生来便有贫富、贵贱、男女、美丑之差别，生有何幸？有人生来朱门绣户，锦衣玉食，不知饥寒为何物；有人堕于蓬户瓮牖，终其一生困于温饱。所谓的众生平等，不过是梦幻泡影罢了。”
　　虚空中的声音再次传来，平静中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清醒。

　　“您说的……确是有理。人生来全无平等可言，生有何幸呢？”

　　“我见过太多的人，在现实的泥沼中拼了命挣扎，耗尽全身气力，只为换取一丝喘息之机。他们的苦难无人问津，他们的离去悄无声息。他们短暂地出现后，又很快消失于世间，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既生无可幸，那死又有何苦？死乞白赖地苟活，还不如早早死了来得干脆……早一时死，早一时解脱，这辈子没法拥有的，可以倚靠下辈子成全。一世做乞儿，一世为王公，一世受尽千番苦，一世享尽万般福，既有轮回转世，坏事可以变好事，坏人可以变好人，实在是妙啊！妙啊！”

　　周尘影嘴角微勾，露出一个带着些许讽意的笑。
　　明明是十分浅淡轻微的表情，却让这片空茫无际的空间，陷入一瞬真正的静默。

　　“你心有不甘。”虚空中的声音回应道。

　　“哈……您又知晓了。那您说，我是有何不甘，又缘何不甘呢？我这一辈子，从没有一刻止步停歇，尽了最大的努力，得到了我应得的所有，总不能算是虚度了罢。该知足了啊，知足方才能长乐，怎么还可以有不甘呢……” 周尘影的声音渐渐低沉，仿佛在自言自语。

　　一身简单白衣黑裤的青年，面容俊秀却带着几分疏离感，长睫微动，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浅阴影，最后却并没有睁开眼来。
　　他的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那些在追求梦想路上的挫折，那些被现实打磨掉的棱角，那些无法实现的愿望，都如一根根刺，扎在他的心里。

　　“因天道不公，故心有不平。” 那声音一语道破。

　　“……这……确是有些道理……我是不平，可这是世事的不平，而不是只存在于我这里。您说……我不应该不平吗？那些生来就拥有一切的人，视万物为刍狗，将他人的苦难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我等凡人，却要为此付出毕生的努力，甚至不惜违背本心。”

　　“花费了那么多年的努力，耗尽心血，到最后我仍是和最初一样，一无所有。我的努力，并不像我曾经想的那样有意义。世上却有那么多人，一出生就拥有了我这样的人不管努力多久，都永远无法得到的一切……他们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决定无数人的命运，他们随手丢弃的残羹冷炙，却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珍馐。这样的世界，何来公平可言？”
　　周尘影的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愤怒，却又透着一丝无奈。

　　“我一直相信，人如果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付出同等的代价。可那么多事实就在我眼前，不容质疑，或者逃避。我只好努力让自己可以更强硬地去面对种种不公。可到最后，我又拥有了什么呢？我做了很多不想做的事，成了一个不想成为的人，这并不是我想要的。但现实……从不会因人的理想而改变。我曾在无数个深夜里问自己，这样做值得吗？但不论值不值得，我依然不得不继续走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道路上。”

　　“你却不曾欺骗，也无强制。”

　　“您是在安慰我吗？呵呵……那真是谢谢您了……”
　　周尘影苦笑着回应，他知道，这神秘存在的安慰虽好，却无法真正解决他心中的困惑。

　　“所谓的高层社会建立在贫穷和无知上，而那些贫穷者和无知者是我的姊妹，我怎能如此待他们。”

　　周尘影想起自己曾经的理想，他曾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可现实却如此残酷，走在前面的人总是能轻易地将后来者的一切努力都化为泡影。

　　“我一直奋力往上爬，不愿意被人看不起。我渐渐脱离了混沌，成就了清醒，即使我一直不被承认，也不愿被承认。在这过程中，我却也一点点变成了那些曾让我日夜辗转，恨不能将其权财血肉掠夺个干净的高墙之内的人。那高墙也是奇怪，最初的时候我那么痛恨它，后来却慢慢习惯了它，再过得久一些，便再也离不开它了，真是恶心透了。”
　　周尘影的话语中充满了自嘲，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又无法摆脱。

　　“你在害怕。” 那声音敏锐地察觉到了周尘影的情绪。

　　“我可以对任何一个人说我什么都不怕，也一直在心里坚定地以为我什么都不怕，可我现在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是会害怕的。”

　　“我很害怕啊，怕悄悄死在无人知道的地方，怕没人给我收尸送葬，尸骨曝露于荒野，让流浪的野兽啃食，怕没人理睬我，怕被人看不起，怕我变得不再像个人，怕有人说我在害怕。”

　　“您看，我怕的那么多，所以一直以来都只好尽可能预想未来所有残酷的可能，因为现实永远无法给予我预警，老天又总是吝于施舍给我半分慈悲。于是只好闭上眼，把我所经历的过去种种都当是梦一场。漫长的时间里，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你却承认了，这是为何？”

　　“我已死过一次，而您不是人。在您面前，我不需要维持那可笑的伪装，不需要强撑那脆弱的尊严。死亡给了我最后的坦诚，让我终于能够直面内心深处的恐惧。”
　　周尘影平静地说道，此刻的他，仿佛卸下了所有的包袱。

　　“吾无权评判你。”

　　“是的，这是当然。谁都无权评判我。因为他们谁都不是我……不曾走过我走过的路，也不曾背负我背负的重担。那些高高在上的，轻飘飘的指责与说教，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妄言。”

　　“你却爱着这世界。”

　　“我爱着这世界，我从不怀疑，也不曾掩饰这一点。我说出这样的话，不是因为尚在象牙塔中，方才如此天真烂漫。是知道了外面的黑暗、脏污、丑陋之后，还要这样说。是的，我非常肯定，一直都是如此……不论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不论他如何待我……我都会爱世界，我爱他。”

　　“吾不知你为何这样想，吾只是很高兴你这样想罢了……你死了一次，这一世便已经是过去了。但生命本身是永不消逝的星河……你爱世界，可想更多地了解它？亲爱的朋友，你可愿成为吾的客人，与吾一起遨游各个时空，遍览世间奇异，生灵百态……去见证文明的兴衰更迭，理解生命的多彩与奇迹，体验超越想象的旅程……”

　　“……呵呵……很荣幸收到您的邀请，我答应您罢，突然出现的不明智慧生命先生。”

　　“这或许是我从未预想过的，最好的结局。我将不再被世俗所困，不再为生存所累，只是纯粹地去体验、去感受、去理解，如此浩瀚无垠的世界。”

　　“今后，请多指教，合作愉快。”
　　周尘影缓缓睁开眼睛，抬头注视着遥远的上空，那个他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绽开一个浅浅的温柔的微笑。
　　那笑容终于卸下了所有重担，显露出几分年轻人应有的明朗。

　　“我的客人，祝你旅途愉快。”
　　那个一直在虚空之中响起，冷静又威严的声音中，似乎也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和。

　　光温柔地包围了周尘影，他感到身体变得很轻，过去的一切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最后看了一眼来处，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迈出了脚步。

　　他们的时空之旅，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