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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桃花秘境 ...

  •   方才出现的人不是灵玉,而是个鹤发童颜的老翁,拄着个桃木拐杖,像极了画里的老神仙。

      “可是你在呼唤灵玉仙君?”老者眉目慈祥。

      许清欢恭恭敬敬地抱手行礼,随后急急追问:“您可见过仙君?我是他的,仙随。不知怎地到了这桃林,到处寻不到他。”

      许清欢念出自己胡诌的仙随名头时,颇有种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只是含糊带过。

      “这位小友,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老翁见着许清欢倒生得眉目硬朗,只是说起话急吼吼的样子,怎么有些眼熟。

      许清欢自认从未见过这老翁,连连摇头:“老人家可是认错了人。”

      老翁却是仔细端详起许清欢的脸,左看看右看看,方才恍然:“百年前灵玉仙君也有个仙随,我倒是有些印象,就是你吗?”

      “百年前?”许清欢被这老者的话绕昏了头,自己活到如今不过二十个年头,此前未踏出过家门几步,怎会与这老者见过。

      “也许是仙侍,仙童?谁知道呢,百年前的凡人怎会活到现在,是我老糊涂了。”那老者便也摇着脑袋,摸摸自己那把胡子,扶着拐盘坐到桃树下,喃喃自语。

      许清欢见他迟迟不答自己方才问题,又凑到老人跟前,期期问道:“老人家可见过灵玉仙君?”

      老者这才回答:“你家的仙君啊,眼下就在此地,老翁我便是来拜见他的。”

      他在这里,许清欢这才松了口气。

      实在无事可做,他便与老者同坐桃树下,见他悠然自在,风流超脱之态,亦与世间俗人不同,便大着胆子同他攀谈:“敢问老人家是何方神仙?我一介凡人眼拙,竟不识您。”

      “一介游仙,没有名号,”那老翁说罢,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意外,“你也是凡人?我见你周身灵力护体,长得又俊俏,还以为是个小仙友。”

      “什么灵力?”许清欢不解。

      那老翁便将手探向许清欢脉门,见他没有闪躲,又顿了顿,方才用手指按住他的脉搏,闭着眼睛道:“魂缺寿短,却有仙君灵力护卫,难怪我看不出。”

      许清欢心里一痛,勉强挤出一抹笑:“我久病缠身,幸得灵玉仙君赐福,解了我的病苦,只是这短寿的命终是无解。老人家也是神仙吗?”

      “那你可知为何难解?”老翁不答反问。

      “清欢不知,还请老人家赐教。”许清欢摇摇头。

      “世间生灵都有魂魄,魂中结出命珠,就是你们凡人说的记忆,而躯壳便是你魂魄的容器。凡人躯体是血肉所化,常受水火侵扰,才有生老病死,死后人魂便在忘川洗去命珠,再次投入轮回。”

      “可您说我魂魄残缺?”不论魂魄还是轮回,都只是志怪传说中的只言片语,就这样被老神仙认真讲出,许清欢心中震动。

      “我不知你前世经历为何,但你今生魂魄就是缺了一块。弱冠之时,凡人才达躯体全盛,你残缺的魂魄支撑不住全盛的躯体。肉身之病药石尚可解,可魂魄的残缺又该怎么填补呢?”老翁长叹一口气。

      许清欢心中疑惑更甚,还未等他发问。

      那老翁却突然指向远方:“瞧,你家仙君来了。”

      许清欢双眼一亮,哪还顾得上什么魂魄肉身,当即起身张望,果然,桃花雨落,花雨之后灵玉那一袭白衣格外惹眼。

      灵玉慢慢走近,见那老者坐于树下,拱手作礼:“福德仙翁,您怎在此处?”

      “福德仙翁?老神仙,您不是没有名号吗?” 许清欢才发觉自己被骗。

      “多少年没人提起,忘啦,忘啦” 福德仙翁连连摆手,只做无辜情态。

      “仙翁,灵玉来此是为了寻莫离,此处尽是她的气息,却独独无法找到她,您可知她在何处?”灵玉向来波澜不惊,但语速却比平时快了许多。

      “莫离?曾经的春神,她就在此地。”福德仙翁意味深长道,“这里的一花一草,连同那镜湖,都是她啊。”

      许清欢越听越糊涂,这老神仙怎么净说些让人捉摸不透的话。

      “您是说,她已魂消化境?”灵玉声音微微颤抖,摸向空落落的腰间,“如此大事,我怎不知。她前日还赠了我一枝花。”

      那老神仙不可置信道:“百年之前,您就在此处,还带着一个凡人。春神就在您面前魂归岳清,她的神血汇成镜湖,肌肤变成土地,头发就变成这十里桃林,您不记得了吗?”

      原来我踩在神仙的身体上,许清欢顿觉双脚发麻,快速地瞥了一眼灵玉,却见他双目失神,半晌才错愕道:“百年?我不过睡了一觉,怎会过了百年之久?”

      福德仙翁急得用拐杖敲起草地,震得地面都抖了三抖。

      许清欢腹诽道,踩着神女的皮肤就算了,怎地还敲起来。

      “春神坐化,万物回春,仙君怎么忘了?”福德仙翁围着灵玉,转了一圈又一圈,实在是有些想不通。

      骤然醒来,忽然得知故人已逝,想必仙君心中定然不会好受,许清欢面露担忧,就要去瞧灵玉神情。

      灵玉走到桃树下,轻轻抚上树皮,良久,他眼皮轻颤,方见一滴晶莹泪珠从他眼角滚出。

      “是悲伤和愧疚,”灵玉忽然开口。

      “什么?”福德仙翁不解。

      “这桃树告诉我的,”灵玉睁开眼,“莫离最后的感受。”

      “春神自爆识海时,我本欲助她维持魂体,她却不执一言,早有心死之兆。”福德仙翁道。

      当年他行至极西荒漠,见春意萌发,以为是天生异象,便赶来查探,却未曾料到是真神自灭神魂,个中缘由,当时的灵玉讳莫如深,他便也无处知晓。

      “在场还有何人?”灵玉问道。

      “除了仙君,便只剩下一个凡人,说是您的仙随,”福德仙翁偷觑一眼许清欢,补充道,“模样我却是记不清了,要比这娃娃黑些壮些。”

      听到“仙随”二字,灵玉也抬眸看向许清欢。

      许清欢浑身不自在,讪讪开口:“真巧,仙君百年前就有仙随,也是个凡人。”

      灵玉目光如有实质:“你真是凡人?”

      许清欢还能如何回答,他当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错不了,我探过他的命脉,魂魄清浊参半,除了残缺点,不似仙,不似妖,更不可能是阴灵。”福德仙翁也掺和进来。

      灵玉眉头一跳,继续追问许清欢:“你还让他探你的命脉?”

      “命脉是什么?”许清欢满头雾水。

      福德仙翁轻笑一声,见势不对,立马收住:“怪不得我探你命脉,你丝毫不躲,原是不知这命脉关键,不能轻易示人。啧啧,果真是个凡人。”

      许清欢大惊失色,当即捂住自己手腕,这竟是人的命脉?他下意识想靠近灵玉,却发现灵玉面带冷意,并无回护之意,心中苦涩难平。

      福德仙翁当即来打圆场:“春神之力可回转今生记忆,莫离虽逝,但这镜湖水全汇集了她的全部灵力,让这娃娃照水自证,不就知道他的身份真假。”

      许清欢闻言立刻跑到湖边,对着湖水照了又照,却只看见自己的愁眉苦脸,哪有他的记忆?

      福德仙翁拄着拐快步跟上,在后头大叫:“娃娃莫急,待日落之后,月出之前,秘境无光之时,湖水才能照见你的记忆。”

      许清欢抬头看看天,却见太阳高悬头顶,离日落还早得很,心中气馁,只得闷闷蹲在湖边。

      灵玉也走来湖边,许清欢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却眼见他刻意绕开,走到了湖的另一边。

      二人隔湖相望,许清欢却看不清他的神情。

      老仙翁坐到许清欢身边,从怀中摸索半天,掏出一只包着油纸的烧鸡来,顺手递给他:“娃娃,饿了吧。”

      许清欢这才愣愣回神,这烧鸡香味勾得他肚子叫了好几声:“仙翁怎么会有烧鸡?我以为神仙都不用吃饭。”

      “像灵玉仙君这样的神仙自是饮仙露琼浆,我嘛,”福德仙翁倚着一株桃树,拿出个葫芦酒壶,猛灌一口酒,又继续说,“我游历四方,最喜欢吃你们人间的食物,恐怕连这魂魄都染上人间的浊气了。”

      许清欢接过烧鸡,小心撕下一只鸡腿,便狼吞虎咽起来,吃得唇上、手上都沾满油光。

      福德仙翁大笑道:“慢些,这一整只鸡都是你的。”

      “仙翁不怀疑我来路不明?”许清欢不解。

      “我又没有失了记忆,你这样一个凡人娃娃,有何可怕的。”福德仙翁满不在乎。

      想到灵玉因为自己失去百年记忆,许清欢又闷闷不乐起来。

      “不必悲伤,小娃娃,且等我睡上一觉,”说着,福德仙翁便歪着头,打起了呼噜。

      许清欢吃完烧鸡,又不敢用那神血所化的镜湖水濯洗,只好胡乱在自己衣袖身上抹抹。

      遥望镜湖对面,已不见了灵玉身影,只好抱腿坐于湖边,望着湖水里自己的倒影发呆,他这身布衫一路摸爬滚打,早已脏的不能看,现下他细细打量,又觉窘迫万分。

      漫长的下午总是难熬,让他想起自己独自卧床那些年的百般寂寥。

      他便默想父母买回的那些话本,什么狐妖挖尽天下负心人的心脏,什么仙女下凡爱上凡人,每想到一篇,就往湖对面张望一次。

      甫一到黄昏,许清欢已开始焦躁起来。

      福德仙翁仍打着瞌睡,许清欢不敢叫起他,就沿着灵玉走过的湖边小道,慢慢挪到他原先站定的位置,翘首以待灵玉的出现。

      日落西山,秘境黯淡无光,灵玉自黑暗中缓缓走出,许清欢看不清路,便摸索着向灵玉靠近。

      凡人眼力不似神仙,夜间多半难以视物,灵玉从袖中拿出一截发光的树枝,抛给许清欢。

      “仙君,这是什么。”借着树枝的光亮,许清欢看清了脚下的路。

      “迷榖树枝,能指引方向,夜泛幽光,你那罗盘便是迷榖木制成。”灵玉道。

      “仙君.......,”许清欢喃喃开口。

      “开始吧。”灵玉不欲多言,走到湖边,回身宣布道。

      “我要怎么做?”许清欢攥着迷榖树枝,慢慢走到灵玉身边站定,不知如何是好。

      “以手掌轻抚水面,想你所想之事。”

      许清欢蹲下身子闻言照做,随后紧紧盯着水面,喉结滚动。

      “闭眼,放松。”

      许清欢闭上眼,眼珠乱转,漫无目的地想着。

      他想到下坠的黑洞,以为即将摔死前的胡思乱想,想到纠缠他二十年的重疾,想到死去的父母。

      渐渐地,他似乎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只觉一股暖流正穿过他的手心,传遍全身。

      许清欢不知道的是,镜湖水面映出了他的一生。

      第一声啼哭,他还是襁褓中的婴儿,父母正因他的降世欣喜。

      第一次发病,他已学会走路,突然咳喘不止,无数郎中望诊,俱道是先天之疾。

      第一次离开父母,是他年岁渐长,咳疾愈发严重,名医开以重方,却一药难求,父母只好将他留在家仆身边,外出行商寻药。

      他在孤寂中长大,整日捧些话本杂卷,幻想着哪天走出家门。

      再一次走出家门,他溜出去看水灯,却因蜡烛香灰,再发咳疾,昏厥倒地。

      从那之后,他便卧病在床,等待着长生节,那是父母归家的日子。

      他的母亲越来越苍老,父亲越来越沉默,他却无能为力,最后一次听到父母的消息,已是一纸死讯。

      那天他遣散唯一的老仆,独自一人在院中梧桐树干,挂上一条白绫,垫着脚凳打好一个结,忽然院门打开,一个老乞丐走了进来。

      许晴欢刚刚踢翻脚凳,正两眼上翻,双腿乱蹬,眼见老乞丐进来,却早已进退不得。

      那老乞丐却慌忙将他救下,说着他可死不得的胡言乱语,又喂他吃下一粒丸药,暂时压制他的咳疾发作。

      “你为何救我。”

      “你还不该死,去长生村吧,那里有人能够救你。”

      最后一次,许清欢踏出了家门。

      一路乘车驾马,好几次咳疾发作,所幸那丸药还有作用,一直到山中小村,上书“长贵”二字,却无一人知晓长生村。

      除了那老妇人,她已难以认人,却在见到许清欢后,异常激动,口中念念有词“鹿灵,长生”,将许清欢引到了后山。

      此后经历就如许清欢所说,灵玉看到那老乞丐言行,总觉得似曾相识,心中暗暗有了猜想。

      直到那巨兽出现,灵玉颅中一阵刺痛传来,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以至于向后跌跌撞撞几步,神色迷惘。

      许清欢闭着眼,对周围的变化浑然不觉。

      灵玉跌坐于地,手捏清心诀,却看见许清欢猛冲过来,双目猩红。

      他头上不知何时围上了条白色巾带,周身萦绕股股黑气,恨恨看着灵玉。

      突如其来的心痛让灵玉一时脱力,竟被许清欢欺身而上。

      许清欢将灵玉压在地上,那手如铁钳一般箍住灵玉脖颈。

      “你入魔了。”灵玉冷静道,说完随即召出木剑,剑气化形,将许清欢从他身上掀翻。

      许清欢翻身落地,不知从何处拿来一柄雕花银剑,剑法出鞘,竟也化成一股温热剑气,与灵玉对打起来。

      剑影挥舞,一路砍杀,将那屋内家具打碎得七零八落。

      为何到了屋内?灵玉心念一动,生出疑惑。

      但下一瞬,许清欢已经挥剑过来。

      灵玉木剑滑脱,竟被横剑颈上。

      “你伤不了我。”他并不慌乱。

      但颈边却传来了银剑划破皮肤的声音,鲜红的血流出,灵玉不可置信地摸向自己脖颈,看满手鲜血。

      许清欢咬着牙,发红的眼中尽是狠意。

      “他入魔了,快杀了他。”刺耳的声音响彻灵玉识海。

      是幻境!

      灵玉手腕一转,又提着木剑用力一挥,幻境瞬间破碎。

      他骤然睁眼,已然回到桃花秘境的镜湖边上,许清欢还好端端蹲在湖边,闭目沉思。

      “杀了他。”那声音蛊惑道。

      灵玉额间泛出黑气,停住了召回木剑的动作。

      幻境之外,那木剑直直刺向许清欢,“噗呲”,是木剑没入血肉的声音。

      许清欢思绪被完全打断,迷迷蒙蒙睁眼回头,却只看到一双空洞的眼睛,这时心口传来一阵凉意,他慢慢低头,才发现自己胸口插着那柄木剑。

      “仙君?”大口大口的鲜血从许清欢嘴角涌出,他瞪大眼睛,却已说不出完整字句。

      你为何,要杀我。

      许清欢跪倒在地,意识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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