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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安全屋中的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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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手机屏幕上那张偷拍的照片,像一块寒冰,将刚从诊所带出的阴冷气息彻底锁死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江沉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两秒,眼神锐利如刀,似乎要将像素点逐一剖开,找出背后那双眼睛。他没有惊慌,也没有立刻追问,只是脚下油门微深,车子平稳地加速,连续变换了几个车道,然后拐入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
“手机关机,电池如果可以,取出来。”江沉的声音冷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但他的每一个指令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陆栖迟照做了,手指因为冰冷和恐惧有些僵硬。手机屏幕黑下去的瞬间,他感到一种奇异的、与世隔绝的恐慌。
“我们现在去哪?”他问,声音依旧带着未褪的颤抖。
“安全屋。”江沉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后视镜,确认没有车辆尾随,“你的住所和我的,暂时都不安全了。”
他没有询问陆栖迟的感受,也没有多余的安慰。这种极致的理性,在此刻反而成了一种奇异的安全感。陆栖迟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只是努力调整着自己紊乱的呼吸和依旧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安全屋位于一个老旧小区,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但干净,且符合基本的安全规范。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内外。
一进门,江沉首先检查了所有窗户和门锁,然后才打开一盏光线柔和的落地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黑暗,却无法完全照亮房间角落的阴影。
“坐。”江沉指了指客厅里那张看起来硬邦邦的沙发,自己则拉过一把木椅,坐在陆栖迟对面,隔着一段审慎的距离。
“现在,”他看向陆栖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专注而具压迫性,“把你从进入诊所开始,所有‘感受’到的细节,尽可能完整地复述一遍。不要遗漏任何你觉得无关紧要的东西。”
这是工作。是分析。是他们在当前绝境下,唯一能进行的、有建设性的事情。陆栖迟明白这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叙述。从候诊区嘈杂的记忆碎片,到诊疗室里那粘稠的恶意,再到那个穿着白大褂、哼着童谣、手持金色反光物体的背影……他描述得比在现场时更加细致,包括那种“欣赏”和“供奉”的感觉。
江沉默默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偶尔会用简短的词语确认某个细节:“背影的高度?”“哼唱的语调?”“金色物体的具体形状?”
他的问题精准,引导着陆栖迟从模糊的感觉中剥离出更具体的信息。在这个过程中,陆栖迟发现自己回忆起了更多的东西——那个背影转身时,似乎瞥了一眼墙角某个位置;那哼唱的童谣里,某个音调总是故意拉长,带着一丝嘲弄。
当陆栖迟说到他在玻璃柜前,强烈感觉到凶手曾在那里长时间停留、“欣赏”时,江沉突然打断了他。
“你确定是‘欣赏’,而不是在‘寻找’或‘藏匿’什么?”
陆栖迟怔了一下,仔细回味着那种感觉。“是欣赏……带着一种……满足的占有欲。就像……收藏家在看自己最珍贵的展品。”
江沉站起身,走到房间角落,拿起他带进来的平板电脑,快速调取了现场拍摄的玻璃柜内部结构的高清照片。他将其放大,手指划过那些废弃的教具模型。
“如果那是他的‘圣坛’,如果他是在‘欣赏’自己的‘展品’……”江沉喃喃自语,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那么,按照仪式感凶手的心理,他可能会留下……不止一片金箔。”
他的手指停在那个破损的乳牙石膏模型上。“这个模型,是空的。”
陆栖迟也走了过来,看向屏幕。确实,那个石膏模型的内部是中空的。
“现场勘查时,因为它本身就是破损的,内部积灰,所以没有特别注意。”江沉的语速稍微快了一点,“但如果……”
他立刻拨通了林队的电话,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他的推测——凶手可能在那石膏模型内部,留下了更多关于他身份或动机的线索,甚至可能还有金箔。
挂断电话,房间内暂时恢复了寂静。行动计划已经发出,剩下的只有等待。
直到这时,高强度精神集中后的疲惫感才如潮水般向陆栖迟涌来。他退回沙发坐下,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因精神力和体力双重透支而引起的痉挛性疼痛,让他不自觉地弯下了腰,额头抵住膝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江沉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他放下平板,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瓶矿泉水。他拿出一瓶,拧开,又找到一个干净的玻璃杯,倒了一杯水。
他走到沙发前,将水杯递到陆栖迟手边。
“喝水。”
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听不出关心。但在这个冰冷的安全屋里,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一种笨拙的、属于江沉式的关照。
陆栖迟抬起头,接过水杯,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江沉的手指。那一瞬间,不同于之前接触物证时的冰冷幻象,一股真实的、属于活人的温热感传来,让他冰凉的指尖微微一颤。
他抬起头,看向江沉。灯光下,江沉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镜片后的眼睛里,似乎少了几分最初的审视和排斥,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东西。
“为什么?”陆栖迟捧着温热的水杯,忽然低声问,声音有些沙哑,“为什么还相信我不是他的同伙?那条指向我的照片……”
江沉沉默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房间裡只剩下陆栖迟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江沉才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我的专业告诉我,如果你是凶手,你不会留下如此明显且愚蠢的指向性证据,更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那种无法伪装的、对自身能力的痛苦与恐惧。”
他的理由,依旧是基于逻辑和观察。
“而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陆栖迟依旧苍白的脸上,补充了一句,“我的直觉……很少出错。”
这句话从一贯信奉绝对理性的江沉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奇特的分量。
陆栖迟愣住了,捧着水杯的手微微收紧。温热的触感从杯壁蔓延到掌心,似乎也稍微驱散了一点盘踞在他心头的寒意。
就在这时,江沉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林队打回来的。
江沉立刻接起,按了免提。
“江沉,你猜对了!”林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和凝重,“我们在那个石膏模型内部,发现了一个用油性纸包裹的东西!”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窣声,似乎是林队在打开那个油性纸包。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通过扬声器清晰地传了出来:
“里面是……三片更大的金箔,拼成了一个……扭曲的十字架形状。还有……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
林队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呼吸明显加重。
“照片上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看起来也就五六岁。他们穿着一样的病号服,站在一间……看起来像是病房的房间里。其中一个在笑,另一个……在哭。”
陆栖迟手中的水杯,“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温水四溅。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瞳孔紧缩,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剧烈地颤抖起来,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部传出声音的手机,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江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