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追凶》》砚边雾

2、理性与幻象的裂痕

　　手机屏幕上的三个字，像三颗冰冷的子弹，射入江沉一贯平稳运行的世界。阳光照在背上，却驱不散那瞬间从脊椎窜起的寒意。

　　「喜欢吗？」

　　他拇指悬在屏幕上方，停顿了半秒，随即迅速操作起来。截图，打开内部通讯软件，发送给林队，附言简短：「现场外围，未知号码，技术追踪。」没有惊叹号，没有情绪化的词汇，仿佛只是在传送一份普通的化验数据。做完这一切，他将手机锁屏，收回口袋，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

　　引擎启动，黑色轿车平稳地汇入车流。车内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剩下空调低沉的运行声。江沉目视前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有搭在方向盘上，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那个侧写师……陆栖迟。他那种异常的、近乎通灵的状态，以及这条紧随其后、针对性极强的短信。是巧合？还是某种……他尚未理解的关联？理性告诉他，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任何臆测都是危险的。但一种属于猎手的本能，让他无法将这两件事轻易割裂开。

　　他需要更多数据。

　　市局法医中心，三楼实验室。

　　这里才是江沉绝对的主场。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化学试剂的味道，冰冷、洁净，秩序井然。巨大的不锈钢解剖台已经被清理干净，但“雕塑家”第三位受害者的尸体，正静静地躺在旁边的低温柜中，等待着他更深入的“交谈”。

　　江沉换上了标准的蓝色手术服，再次戴上手套和口罩，只露出一双锐利而专注的眼睛。他没有立刻开始尸检，而是先走向物证台。上面摆放着从现场带回的各类证物袋，包括那三只被剥皮缝合的猫的遗体。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触目惊心的东西，最终落在一个较小的证物袋上——里面是几根从猫的爪缝和死者西装裤脚提取到的，不同颜色的纤维。以及另一个袋子里，从现场地板缝隙提取到的微量泥土颗粒。

　　他拿起纤维样本，走到电子显微镜前。调试，对焦，屏幕上映出纤维的微观结构。他记录下形态、直径、可能材质。然后又取了一部分泥土样本，准备进行光谱分析，以确定其矿物成分和可能的来源地。

　　这是最枯燥，也最可靠的工作。用微观世界的证据，去构建宏观事实的轮廓。他沉浸其中，几乎忘记了时间，也暂时将那条挑衅的短信和陆栖迟苍白的脸隔绝在外。

　　直到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江沉头也没抬：“进。”

　　门开了，进来的人是陆栖迟。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便装，但脸色依旧不太好，眼下的青黑在实验室明亮的冷光下更加明显。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似乎有些犹豫。

　　“江……医生。”他选择了一个相对中性的称呼，“林队让我来，看看尸检方面……有没有新的发现，可以补充侧写。”

　　江沉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看着他。他的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在分享信息之前，陆先生，我需要确认一件事。”他语气平稳，“你今天早上，在离开现场后，是否收到过任何异常的信息？比如，来自未知号码的。”

　　陆栖迟明显愣了一下，浅褐色的瞳孔微微放大。这个反应，被江沉精准地捕捉在眼里。

　　“我……”陆栖迟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口袋，随即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为什么这么问？”

　　“回答我。”江沉的语气没有波澜，却不容置疑。

　　陆栖迟低下头，沉默了几秒钟，再抬起头时，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挣扎，又像是认命。“有。”他声音很轻，“一条短信。内容是一段……童谣的片段。《妹妹背着洋娃娃》。”

　　江沉的心脏猛地一沉。不是和他一样的挑衅，但性质同样恶劣，甚至更添了几分诡异。《妹妹背着洋娃娃》……他记得，在第一个“雕塑家”案件的现场背景调查里，死者童年时，邻居家似乎经常播放这首童谣。这是未曾公开的细节。

　　“号码追踪了吗？”江沉问。

　　“林队那边在跟进，是黑卡。”陆栖迟回答，他看着江沉，试探着问，“你也……收到了？”

　　江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办公桌前，拿起自己的手机，解锁，将那条「喜欢吗？」的短信界面调出，递到陆栖迟面前。

　　陆栖迟看到那三个字，脸色又白了一分，嘴唇微微颤抖。“他……他在看着我们。从我们进入现场开始，或者……更早。”

　　这一刻，某种无形的纽带，因为共同被一个危险的阴影注视，而将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短暂地捆绑在了一起。怀疑依旧存在，但目标的同一性，让他们不得不成为暂时的同盟。

　　“说说你的‘感受’。”江沉收回手机，重新将焦点拉回案件本身，“关于那首童谣，还有你之前提到的‘刀’和‘笑’。”

　　陆栖迟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抵御再次回忆带来的不适。“那不是普通的刀，是手术刀，非常新，反光很刺眼。哼童谣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愉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那个笑，不是开心的笑，是……满足，像艺术家完成作品后的欣赏。”

　　他描述的细节，与江沉基于物证的推断高度吻合。尤其是“掌控感”和“欣赏”，完美诠释了凶手在现场布置中流露出的心理状态。

　　江沉默默地听着，走到低温柜前，拉开门。冰冷的白雾涌出。他沉声说：“那么，来看看他‘欣赏’的对象吧。或许，你能‘感受’到更多。”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江沉进行了一次极为细致且漫长的尸检。他不仅检查了明显的致命伤和缝合处，更关注任何可能被忽略的细微痕迹——指甲缝里的残留物、皮肤上不明显的压痕、甚至耳道和鼻腔内部的异常。

　　陆栖迟没有离开。他强忍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不适，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地观看。当江沉用手术刀进行解剖时，那冰冷的金属反光，似乎与他在“幻象”中看到的画面重叠，让他几次几乎作呕，只能紧紧攥住拳头，用指甲刺痛掌心来维持清醒。

　　江沉偶尔会开口，用极其专业的术语阐述他的发现，像是在给学生上课，又像是在通过叙述整理自己的思路。“颈部切口切入角度显示凶手身高约在178到185公分之间，惯用手为右手。缝合线打结方式具有明显的外科医生特征，但比常见的更追求‘美观’……”

　　他的声音冷静得像机器的合成音，有效地驱散了一部分房间里弥漫的死亡气息。

　　终于，江沉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死者胃部残留物的滤取液中，夹起一个极其微小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亮片。

　　那不是食物，也不是人体组织。在无影灯下，它闪烁着一点微弱的、金色的光泽。

　　江沉将它放入干净的培养皿，拿到高倍放大镜下。陆栖迟也忍不住靠近了两步。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来，那是一片极其微小的、被切割成不规则形状的金箔碎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某个 larger 物体上意外剥落下来的。

　　“这是什么？”陆栖迟下意识地问。

　　江沉没有立即回答。他凝视着那片在灯光下闪烁的、近乎神圣的金色微光，又联想到现场那充满仪式感的布置，和那首诡异的童谣。

　　他缓缓摘掉沾血的手套，目光锐利地看向陆栖迟。

　　“不知道。但这可能是他‘作品’里，第一个意外的‘瑕疵’。”

　　实验室的门再次被敲响，这次声音急促。一个技术科的同事推门进来，脸色凝重：“江医生，林队让你和陆先生立刻去会议室。初步的纤维和泥土分析结果出来了，指向城西的一个地方——一家已经关闭了五年的……私人儿童诊所。”

　　陆栖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首《妹妹背着洋娃娃》的旋律，仿佛在他耳边骤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