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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借力 ...

  •   次晨天未亮透,夏清圆便起身张罗。
      小厨房灶火彻夜未熄,此刻正飘出药膳的浓郁香气。她立在庑廊下亲自盯着宫人将各色补品分装,存心要给姐姐好生补养身子——季太医的案子暂且搁置,临华宫的眼线也不及处置,万事都要为今日这场姐妹相见让路。

      午时刚过,她便早早等在宫门夹道处。
      远远地,瞧见两名宫人引着两人徐步而来。除却姐姐夏清盈,竟还有一位身着诰命礼服、气度雍容的中年贵妇。

      “主子,”荔枝在旁低语,“那位是冯国公夫人,皇后娘娘的生母。”

      话音未落,人已至跟前。

      冯国公夫人的面庞与皇后有七分肖似,眉眼间却沉淀着股看破外物的疏淡。
      她目光在夏清圆身上短暂停留,带着不经意的审视,随即敛衽行礼:“臣妇给婉昭仪娘娘请安。”

      “夫人不必多礼。”夏清圆略屈膝还礼,姿态从容。

      夏清盈站在后半步,腹部已高高隆起,衬得身形越发单薄。她望着妹妹,眼中漾开真切的笑意,规规矩矩行礼:“民妇给婉昭仪娘娘请安。”

      “昭仪娘娘姐妹俩生得真像,都是一等一的好模样。”冯国公夫人寒暄两句,便由宫人引着往凤仪宫方向去了。

      待那身影转过宫墙,夏清盈忽然伸手,轻轻握住夏清圆的手腕。
      “别动,让我瞧瞧你。”

      她就这般站在穿堂风口里,拉着妹妹上上下下地细看。目光从夏清圆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落到她身上那件象征昭仪位份的蹙金宫装,最后停在她那双已褪去少女懵懂、沉淀着稳重的眼睛。
      良久,夏清盈轻叹一声,声音里透着难以言说的惋惜:“像个大人了。”

      只这一句,夏清圆的泪便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
      她这才看清,姐姐虽穿着华贵的命妇礼服,那衣料下的身骨却薄得惊人,几乎担不住这身锦绣。身孕却未给她增添丰腴,反而衬得那人更苍白憔悴。

      “快进去,风口里站着做什么。”夏清圆慌忙拭泪,挽住姐姐的手臂往暖阁引,指尖触到她衣袖下单薄的臂骨,心头又是一酸,“姐,谁欺负你了?”

      “你这丫头。”夏清盈微微一怔,随即失笑,指尖轻轻点了下她额头。
      那神情活泼了些,带了几分久违的打趣:“我可是婉昭仪的亲姐姐,谁敢欺负我?”

      荔枝端上点心和热茶,轻声细语:“这是主子特地为大小姐备的果茶,生津开胃,最宜孕中饮用。”

      “连荔枝也稳重了。”夏清盈端详着眼前恭敬有度的宫女,温声赞道。
      她伸手去端茶盏,广袖滑落,露出一截伶仃手腕——上头赫然交错着数道红痕,有粗有细,有的已褪成暗灰旧疤,有的却刚结痂,触目惊心。

      “哎呀!”荔枝眼尖,低呼出声,“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夏清圆猛地握住姐姐手腕,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掀开衣袖,那些新旧伤痕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光线下。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窜起,她脸色骤沉:“该死的!谁敢对姐姐动手?”

      “没有的事。”夏清盈面上掠过一丝慌乱,急急扯下衣袖遮掩,语气故作轻松,“是我自己不小心……”

      “自己如何能伤成这样?”夏清圆打断她,眼圈已气得通红,“是谁?祁云朗吗?”
      连“姐夫”也不唤了,那架势像是立时便要寻人兴师问罪。

      见夏清盈抿唇不语,她转头瞪向侍立一旁的婢女:“樱桃,你说!”

      “二小姐……不,婉昭仪……”樱桃吓得面色发白,嘴唇哆嗦,“奴婢……奴婢……”

      “你不说,我便将你发落到庄子上卖了!”夏清圆声音不高,却字字透着狠劲。

      “你为难她做什么。”夏清盈叹了口气,握住妹妹的手,力道轻柔却坚定,“不过与你姐夫有些口角争执,他失手误伤罢了。”

      “混帐东西!”夏清圆一掌拍在紫檀案几上,震得茶盏哐当作响,半盏茶水泼溅出来,“他才几年光景,便忘了当年娶姐姐时是怎样赌咒发誓的?”
      她记得分明——那年祁云朗三顾夏府,面对父母犹疑,他当众立下誓言,一字一句情真意切,才终于求得这门亲事。

      “瞧瞧二小姐这脾气,比在家时还冲。”夏清盈转头对樱桃强笑道,试图缓和气氛。
      她又拉着妹妹坐下,细细解释:“公爹今年入秋后便一病不起,太医上月诊过,说……怕是熬不过这个年关。”
      “若真有那一日,侯府势必要分家。爵位由世子承袭,我与云朗……便得自立门户了。”

      “云朗是庶出,长房又向来强势,分家时怕是拿不到多少产业。”夏清盈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疲惫,“他这些日子为前程奔走,难免心焦气躁,偶有口角……一时失手。他已道过歉了。”

      “可姐姐你还怀着身子……”夏清圆如何能依。

      “好啦。”夏清盈不愿她多忧,拈起一块玫瑰酥塞进她嘴里,堵住未尽的话。

      “樱桃你记着,”夏清圆转向那瑟瑟发抖的婢女,一字一顿,“下回姐姐再受委屈,你立时回家禀告二少爷,让他来回我。”

      “瞧瞧,”夏清盈摇头轻笑,“外头传言不虚,我妹妹当真有了宠妃的气派。”
      她顿了顿,神色渐凝:“家里这半年出的风波,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我问过母亲几次,她总怕我忧心,不肯细说。可我晓得,只一个远平侯府已这般难相与,你在宫里……只怕比我艰难千倍万倍。”
      “我与各家女眷应酬时,也听过些风声……万幸,皇上待你好。”

      提及萧翊,夏清圆心口那上不去下不来的郁结又醒过来。她勉强弯起唇角,言不由衷道:“我有皇上维护,姐姐不必挂心。”

      恰在此时,周全悄步入内禀报:“主子,午膳备妥了。”

      席面摆开,皆是易克化的温补菜肴。夏清圆亲自布菜,将炖得酥烂的鸡肉、煨得入味的菌菇一一夹到姐姐碗中。

      “别只顾着我,你也吃些。”夏清盈夹了片清蒸鱼腩放到妹妹碟里。

      夏清圆看着那莹白鱼肉,却毫无食欲。
      连着几日都是如此,她只当是事忙上火。怕姐姐担忧,勉强用了两口,便搁下筷子。

      夏清盈也搁下汤匙,抬眼望来:“你今日特地让我入宫,总不会只为吃这顿饭吧?”

      夏清圆本见她形容憔悴,已不忍再提正事,徒增烦忧。可听过她与祁云朗眼下的困境,思虑再三,终究开了口。
      她挥手屏退左右,只留荔枝在门外守着。暖阁内只剩姐妹二人,炭火哔剥,衬得四下愈发寂静。
      “姐姐,”夏清圆声音压得极低,字字清晰,“姐夫他……可曾想过,要争一争那爵位?”

      夏清盈手中汤匙“叮”一声轻响,险些脱手。她慌忙稳住,脸色微微发白:“这样的事……我连想都不敢想。”

      “姐姐没想过,那他呢?”夏清圆直视姐姐的眼睛。她太了解祁云朗——恃才傲物、心比天高。
      更何况,远平侯世子无论才学、人望,皆远逊于他。

      “云朗……”夏清盈想起侯府连日风波,想起丈夫酒醉后的怨愤之言,声音艰涩,“大约……是有不甘的。”

      “若本宫愿倾力相助,”夏清圆倾身向前,指尖轻抚姐姐隆起的腹部,语气轻缓却带着蛊惑,“姐姐与姐夫,可愿争上一争?”
      她顿了顿,继续道:“若争成了,姐姐便不必为日后生计发愁。这孩子——无论男女,生来便是侯府嫡系,前程无忧。”

      “可若就此分家,”她目光沉静,“等姐姐的孩子长大,便是无爵无产的寻常百姓,与侯府子嗣……云泥之别。”

      夏清盈不是糊涂人。此事说来轻易,可侯夫人手腕老辣,世子正值盛年,想要取而代之,何异于虎口夺食?
      但……她想起祁云朗那夜醉后入房,抓住她手腕喃喃:“若我娶的是高门贵女,何至于此……”

      “不瞒姐姐,我确有私心。”夏清圆不知此刻拉姐姐下水是对是错,可既已开口,便无回头路。索性将京城局势掰开揉碎:
      “夏家眼下虽蒙圣眷,却如孤木临风。一旦皇恩消逝,风一吹便倒了。不如趁这春雨时节,把根系扎深扎广,盘根错节,纵使来日圣眷不再,也不至一败涂地。”

      这是她冷眼旁观皇上处置曹扣军时悟出的道理——
      若夏家犯下此等大错,只怕一道圣旨便满门倾覆。可换作曹扣军,皇上却顾忌陇西文官集团,重拿轻放。
      官场浮沉,夏家不会年年有这般运气。除了皇恩,总得有些自己能倚仗的东西。

      “我明白了。”夏清盈听完这番话,再看妹妹时,眼中除了心疼,更多了一层审度。
      她说得对——难道全家蒸蒸日上时,自己真甘心与祁云朗做一对无财无势的平民夫妻,从此走下坡路?
      “你容我……”夏清盈深吸一口气,“回去与云朗商议。”

      凤仪宫书房内,炭火静静燃烧。

      冯国公夫人与皇后并肩坐着,目光落在窗下习字的大皇子身上。萧昀挺直背脊,握笔的姿势一丝不苟,片刻后搁笔:“母后,儿臣写好了。”

      “近来功课怎么做得这样快?”皇后接过那篇策论,目光扫过他袖口不慎沾染的墨渍,微微蹙眉。

      萧昀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含糊道:“是先生讲得透彻。”
      他转而拉住冯国公夫人的衣袖,软声撒娇:“外祖母,昀儿写得手腕都酸了,您替昀儿求求母后,放昀儿去园子里透透气吧?”

      “好,好。”冯国公夫人连声应着,满脸慈爱。

      待萧昀雀跃着跑出殿门,冯国公夫人才敛了笑意,压低声音:“你父亲听说你要将冯瑚许给夏家,发了好大的火。”

      “他说什么?”皇后冷哼一声,对她那位宠妾灭妻的父亲毫无敬意,“骂本宫不求上进?小肚鸡肠?”

      “冯瑚和她那个娘,一哭二闹三上吊,吵得我头疼。”冯国公夫人摇头叹息,满面无奈,“你也真是的,何苦在她婚事上找不痛快?不过是一份嫁妆,顺顺当当打发出去便是。”

      “若不是她顶着国公府二小姐的名头还有些用处,母亲以为我愿意理会她?”皇后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满京城宗亲世贵,谁肯娶一个外室所出的庶女?”
      她倾身向前,声音沉了下去:“冯国公的爵位再传一代便要降等。待昀儿长成,若无母族势力支撑,如何在前朝立足?皇上明摆着要重用夏家,至少这三五年内,本宫大可借着姻亲纽带,让昀儿慢慢吸纳皇上给夏家的资源。”

      顿了顿,她眼底掠过寒光:“何况父亲这些年做的那些买官鬻爵的勾当还少么?皇上如今盯着官场整肃,难保哪日不被翻出来清算。总得未雨绸缪。”
      “就算冯瑚是个不中用的,”皇后指尖轻叩案沿,“本宫也能借着这份姻亲,拿捏住临华宫那位。”

      “唉……”冯国公夫人素来外强中干,否则也不会被外室欺压多年。她只是叹息:“争来斗去,何时是个头。”

      “母亲回去,将我这番话原原本本告诉父亲。”皇后语气斩钉截铁,“本宫不信他糊涂到连家族前程都不顾的地步。”
      她抬眼,一锤定音:“便是绑,也要给本宫把冯瑚绑上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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