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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赌局 ...

  •   暮色四合,却仍不减燥意。

      奏事官站在庭院中,绯袍下的中衣被汗浸透,仍一丝不苟地展开黄绢。

      “陛下口谕———”

      随着一声诵读,叶望与众人一道,齐刷刷跪于中庭。

      “虽值酷暑,然秋祭将至。朕夜观天象,恐节气有变,尔当三日内返京。”

      叶望伏地的身子一顿,目光扫过奏事官腰间,那柄御赐弯刀的鲛皮鞘上,新缀了只有急使才用的五色穗子。

      他微愣片刻,方才沉声道:“臣领旨。”

      “三日内?”待奏事官走后,葵生忍不住惊呼,“这时间未免太紧了些。”

      叶望凝眸不语。八月便提秋祭,确是着急了些。至于为何这般急,他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想细究。

      “王爷,案子怎办?”青戈低声道。

      一路查过来的私盐,好不容易有了突破,却因一句话,便戛然而止。

      精心的布盘被粗暴打乱,难道就这般前功尽弃了?

      叶望心中纷乱,闭眼揉了揉眉心:“待本王想想。”

      ———

      “什么?三日?”季辞秋的身子恢复了些,已能下床走动,便听闻如此噩耗。

      “你没听错,三日!”葵生很是激动,似是还未接受这样的安排。

      “这也太突然了。”季辞秋愣愣道。算算日子,自己在广陵竟呆了四月有余。如今忽然要离开,倒真不舍起来。

      “是也!”葵生深表认同,“这人,总得要个缓和的时间吧。说走便走,只给三日周转,要我说,上头……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后面的那句话他没敢点名,只压低了声音小声嘟囔。

      季辞秋勉强笑了笑,招之即来,挥之则去,这与她先前遇到的某些领导有何分别。

      哦,还是有区别,圣人可容不得旁人蛐蛐。

      季辞秋在心里又怒骂了一遍封建专制。她甚至有些同情叶望了,摊上这么个爹,也是够惨的。

      “王爷怎么说?”她好奇道。

      “王爷能怎么说,领旨呗。”葵生摇摇头,有些无奈。

      “那先前查的那些呢?就这样戛然而止了?”她有些丧气。

      葵生摊摊手,叹了口气。

      说话间,青戈自门外走入,葵生立马迎上去,搭上他的背,关切道:“怎的不说话?”

      青戈古怪瞥他一眼,将他的手从背上拽开,复又抱起臂。

      “青戈,有什么难处万万不可憋在心里。”葵生紧追不舍,“说给兄弟们听,大伙帮你分担。”说完拍了拍胸脯,瞧上去十分可靠。

      “白轩,你说是不是?”

      季辞秋在一旁看得发愣,一时接不上话,不知葵生又哪根筋搭错了。

      青戈那张冰块脸,整日不开口都算不上稀奇事吧。她心中腹诽,但还是表现自己的友好,调整了表情。

      哪知刚准备应和,便听青戈一声冷哼。

      “青戈,你看,你定是哪里不舒服,莫憋在心里了。”葵生像抓住了证据,紧追不放。

      ……

      青戈冰封不动的脸上终于因为无语而出现松动的迹象。也是奇怪,葵生近日失心疯般,对他格外热络。

      热络地令人害怕。

      还有方才那句“兄弟”,简直令人发笑。他经不住想,有朝一日,葵生知晓了白轩女子的身份,定会大惊失色,悔不当初。

      看着眼前目光清澈、傻乐着的葵生,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

      晋王要返京了,这个消息很快便传遍广陵的地方衙署。

      “三日内便要启程?”薛世平用完午饭,正坐在值房剔牙。

      “据说是圣上的旨意,说是忧虑节气多变,回途生故,遂早些启程。圣人慈爱,竟牵挂至此。”同僚感慨道。

      薛世平放下齿签,心情复杂。

      欢喜的是终将这尊大佛稳稳当当地送走了,可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一丝可惜。

      深究起来,晋王在广陵虽常出没烟花柳巷,却未曾听闻有摄威擅势之事。在公事上也未对他过多为难,甚至特意点他经办太平坊户籍一事。

      广陵这地不同其他地方,因着淮南节度使的存在,副使郭统又独断专行,使得刺史一职形同虚设。放在寻常,户籍的差事哪轮得到他来办,多半是交由郭统身边的心腹了。

      他一个小小的刺史,早就习惯瞅着各路大官的眼色,做些锦上添花的差事博得一笑,为自己讨点身份。

      只是,若真能为黎民尽些绵薄之力,心中倒甚是快慰。

      薛世平唏嘘不已,要知道,当他得知晋王要来广陵,又听闻其在京城的所作所为,以为自己定要官位不保,险些在值房哭了出来。

      “我去探探宋节使那边的意思,办个饯行宴。”薛世平起身出了门。

      节度使府已先一步得了消息。宋延正于营中排兵布阵,只见郭统匆匆入内。

      “何事?”

      “节使,圣人派了奏事官到晋王府上,令晋王三日内返京。”郭统急急说着,语气轻快。

      宋延未有反应:“圣人可还说了什么?”

      “还带了话到节度使府,说承蒙府上对晋王的关照。”

      口头上的寒暄,无关紧要,宋延擦了擦枪柄。

      过了一会,府上来报:“薛刺史求见。”

      “哼,鼻子挺灵,闻着味了,又巴巴凑上来。”郭统冷笑道。

      薛世平毕恭毕敬地躬着身子上前,小心翼翼地瞅一眼二人脸色,见无异样,方道:“节使副使,下官方才得知晋王殿下不日返京,想办一场饯行宴,以尽广陵地主之谊。不知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饯行?我看不必了吧。”没等宋延回话,郭统抢先道,“劳民伤财,不知情的,以为我淮南节度使府同殿下一样,挥霍无度呢。”

      “我瞧着不错。”宋延倒了碗茶,“征战临行之前都要饯行,晋王离开广陵,我节度使府一声不吭,失了礼节,岂不被旁人笑话?”

      “节使,征战与此事,不可混为一谈吧。”郭统争辩道,“行军打仗的规矩,亦是不适用的。”

      薛世平没敢吭声。

      “一场宴席罢了,节度使府还不差这点钱。”宋延打断道,心中升起不悦。放权给郭统的这些年,他渐渐感觉,郭统愈发目空一世。

      在一些事上郭统已不再先行过问他的意思,往往自作主张,先斩后奏。好在没出乱子,他便也闭口不谈,专心练他的兵去。

      可今日这宴,他是办定了。自己堂堂淮南节度使,想办个宴,哪容旁人指手画脚?何况郭统还是个副使,掌事久了,便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宋延将碗推至一旁,对薛世平道:“此事就这般定了,麻烦薛刺史筹备下了。”

      薛世平没敢看郭统脸色,连忙应道:“哪里哪里,下官分内之事。”

      ——

      “表哥要走了?”阿黎不知从何听的消息,匆匆赶过来。

      季辞秋叹了口气,点点头:“如非意外,三日内便启程。”

      阿黎一时怔住,好久反应过来,已是红了眼眶。

      季辞秋心中亦是难受,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勉强挤出一句宽慰:“聚散本乃人间寻常事。”

      “况且,往后或可有机会再见。”

      这话一出,二人皆默了默。广陵同长安山川相隔,路途甚远,重逢谈何容易。

      “不就是长安嘛......”阿黎忽得吸了吸鼻子,口中喃喃,像是笃定了一般,“表哥,等我成为天下闻名的方大画家,便去长安寻你,带上爹爹和姥姥。”

      “好,”季辞秋笑着看她,“等你来了长安,表哥带你去逛曲江池,吃长安第一酒楼,看繁星般的烟花,比河灯节的更盛大更耀眼。”

      “真的?”阿黎眼睛亮了亮,装满了憧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两只手在空中碰拳,寄托他日的期望。

      沉重的心情好似轻松了些,阿黎抹了抹眼,恢复了先前的俏皮:“表哥,返程时间若是定下,定要告诉我,我去送你。”

      “嗯。”季辞秋点点头。

      “我要赶紧去画摊了,表哥再见!”

      “快去吧,路上小心些。”季辞秋站在门口,看着阿黎急急忙忙离开的背影许久,回了房。

      海棠树后现出一道身影,叶望正欲出门,恰好撞见季辞秋与她那表亲交谈,便在暗处听了一会。听二人的语气,确是亲密无间。

      也不知她一女子,是如何骗得那一家人的,又有何目的。

      叶望目光沉沉,收起思绪,径直穿过前廊。

      “去绮陌楼。”他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庞谨,撂袍上了马车。

      “这般突然,”杜琼玉得知叶望三日内返京,亦是惊诧,“殿下在广陵数月有余,此番圣上急召回京,可是有何急事?”

      “只说秋祭将至。”叶望淡淡道。

      “这便奇怪了,”杜琼玉拧眉,“莫非……”她看了一眼叶望,欲言又止。

      莫非圣上觉察叶望在查私盐,遂急召他回京?可私盐之事于国有害无益,为何阻拦?杜琼玉对宫里的事知之甚少,不敢妄下推论。

      “既成定局,揣测已是徒劳。”叶望面无表情,“如今千牛卫的监视愈来愈紧,难以孤身行事。”

      “殿下打算如何?”

      “杜姑娘,你在广陵已有些年数,不知可有听说宋延的为人?”

      “淮南节度使?”杜琼玉愣了愣,思索起来,“节度使府大小事务均由郭统打理,倒是不常听说宋节使……”

      “不过,五年前,也就是我初来广陵的第一年,那时宋节使还掌事,倒是与现今不同。”杜琼玉回忆道。

      “有何不同?”

      “虽说民间对一些官府规定有异议,但终归是敢开口的,不似如今缄默。还有,街边的乞者也不似如今这般多。”

      “如此看,宋延与郭统不是一类人?”

      “不像,”杜琼玉摇摇头,“在我印象中,宋节使的行事要缓和许多,亦良善许多。只是不知为何,后来他沉迷练兵,不管政事了。”

      “我明白了,”叶望饮了口茶,心中有了底,“多谢杜姑娘。”

      “殿下客气。”杜琼玉应道,忽得看他一眼,迟疑道,“殿下该不会……”

      叶望扯了扯笑,看向窗外。已是夏末,江面如练,被斜阳染作碎金。对岸青山笼在薄雾里,山顶已见些许秋意。天边掠过雁阵,一些振翅向南,一些仍徘徊在芦苇荡中,欲与寒节相迎。

      事已至此,进也不是退亦不是,不如押上牌九,赌一把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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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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