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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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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的黑暗里,倪婕又跌进了循环的噩梦里。她站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天是浓得化不开的墨,只有路灯投下昏黄的光圈,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拖在地上的破布。风裹着雨点子砸下来,不是绵密的雨丝,是硬邦邦的小颗粒,打在脸上跟小石子似的疼,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抬手拦车 —— 胳膊举得发酸,指尖冻得发僵,路过的出租车却没一辆停下。
有的加速冲过,溅起的泥水甩了她一裤腿;有的隔着车窗瞥她一眼,司机皱着眉踩了油门,像见了什么麻烦似的;还有辆网约车,明明显示 “即将到达”,却在路口拐了个弯,订单直接变成 “已取消”。倪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拦车,只觉得心里发慌,像有什么东西在追她,可脚像被钉在地上,只能一步一步往前挪,鞋底蹭着冰凉的路面,从发热走到发僵,疼得发麻也停不下来。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突然冒出熟悉的公寓楼 —— 是林怡住的那栋。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大半,她走一步亮一下,灭得比亮得还快,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撞来撞去,像有人跟在身后,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尖上。到了林怡家门口,她抬手敲门,“咚咚” 声闷得像敲在棉花上,喊了两声 “林怡”,门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可就在她要转身的时候,门 “吱呀” 开了条缝,冷风裹着股熟悉的血腥味钻出来,刺得她鼻子发酸,连呼吸都顿了顿。
倪婕犹豫了两秒,还是轻轻推开门。客厅里黑得像泼了墨,只有卧室漏出点微光,弱得随时会灭。恍惚间,她看见个穿白衬衫的男人背影,站在卧室门口,衣角被风掀得飘起来,像要飞走似的。她想追上去看清他的脸,脚却像灌了铅,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慢慢往前走,离她越来越远。突然,男人停住了,肩膀动了动,慢慢转身 —— 可还没等她看清眉眼,眼前的画面 “碎” 了,浴缸里的林怡浑身是血,手腕上的伤口深可见骨,红色的水顺着缸沿往下滴,“滴答、滴答”,像敲在心上的钟,每一声都撞得她太阳穴发疼。
“啊!” 倪婕尖叫着弹坐起来,冷汗把睡衣后背浸得透湿,贴在皮肤上凉得刺骨。她攥着床单大口喘气,胸腔像被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颤,喉间还残留着梦里的血腥味,怎么咽都咽不下去。窗外天刚蒙蒙亮,雨还在下,“沙沙” 声裹着寒意飘进来,把梦里的恐惧冲淡了些,却冲不散心里的慌劲。
她侧头摸向床头柜,塑料药瓶在手里滑了一下,磕在木质柜面上 “当” 的一声,吓了她一跳。瓶身被体温捂热了,标签上 “盐酸丁螺环酮片” 几个字格外刺眼,下面 “每日一次,每次一片” 的医嘱像道细铁丝,缠得她手腕发紧。倒出一片白色药片,她没找温水,直接抓过桌上昨晚剩的冰牛奶 —— 杯壁还凝着水珠,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时,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吃完药,倪婕靠在床头缓了好一会儿。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爬满眼白,眼下的乌青重得像抹了淡墨,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她扯了扯皱巴巴的睡衣,起身换衣服 —— 选了件素色的棉麻连衣裙,没化妆,连口红都没涂,只在眼角遮了点遮瑕,想盖住熬夜的痕迹。出门前,她在玄关的镜子前站了会儿,指尖碰了碰冰凉的镜面,脑子里还在回放梦里的画面:那个穿白衬衫的男人背影,总觉得在哪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像被雾蒙住的碎片,抓不住,也拼不拢。
走在去公司的路上,雨小了点,变成毛毛雨粘在头发上,凉丝丝的。倪婕脚步虚浮,路过常去的便利店时,甚至忘了买早餐 —— 平时她总在这儿买个三明治配热豆浆,今天却径直走了过去,直到快到公司门口,才反应过来自己空着肚子。她揉了揉发沉的太阳穴,心里想着 “先去拿束白菊,再去林怡的追悼会”,却没注意到身后跟着个模糊的影子,不远不近,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林怡的追悼会设在公司附近的小型殡仪馆,灵堂不大,墙上的白色挽联垂到地面,风一吹就轻轻晃。哀乐低低地绕着,空气里飘着白菊的冷香,没几个人说话,显得格外冷清。来的大多是公司同事,三三两两地站着,有人低头刷手机,有人偷偷互相递烟,还有人靠在角落小声议论,话题离不开 “林怡怎么想不开”“可惜了这么年轻”。
YoYo 没来,早上倪婕给她发消息,直到现在都没回;Kelvin 说是在外地出差,只派秘书送了个花圈,卡片上 “一路走好” 四个字写得潦草,连签名都歪歪扭扭,摆在角落像个多余的物件。林怡的家属也没来 —— 她父母早年离婚,母亲远嫁国外,去年冬天父亲又走了,她在这座城市里,本就没几个亲人。
倒是倪婕的父母来了。倪母拎着束新鲜的白菊,倪父跟在后面,手里攥着个折叠伞,伞面还沾着雨珠。两位老人站在林怡的遗照前,叹了好一会儿气 —— 他们是看着倪婕和林怡一起长大的,林怡小时候总往倪婕家跑,每次来都抱着倪婕家的青花瓷碗,喊 “阿姨做的红烧肉最好吃”,倪母总笑着多给她盛一勺,说 “这孩子跟我亲”。
“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 倪母把白菊放在花圈旁,伸手摸了摸遗照的玻璃,指尖在上面轻轻蹭了蹭,像在摸小时候的林怡,“一想到她右手拿着刀割自己的左手,我这心就揪得慌 —— 她怎么下得去手啊!那么怕疼的孩子,小时候磕破点皮都要哭半天,现在怎么能对自己这么狠。”
倪婕的后脑勺像被人用钝器敲了一下,“嗡” 的一声,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凉意,从脖子凉到脚后跟。她下意识抓住身边的 Dean,指尖攥得他胳膊发紧,声音发颤,连舌头都有点打结:“我妈说…… 林怡是右手拿刀,割的左手?”
Dean 正低头摆弄手里的白菊,花瓣被他掐掉了两片,听见倪婕的话,抬了下头,眉头皱了皱,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啊?是啊,警察那天跟我录口供的时候说的,现场就是这么查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大问题!” 倪婕像装了弹簧似的,噌地就蹦起来,转身往灵堂外冲,鞋跟在瓷砖地上磕了一下,差点崴脚。她嘴里不停自语,碎碎叨叨的,声音又急又乱:“怎么可能…… 她是左撇子啊…… 右手怎么割得下去…… 肯定是假的…… 她不是自杀……”
灵堂里的人都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有人抬头看,有人停下议论,连低低的哀乐都显得格外突兀。Dean 也懵了,手里的白菊 “啪嗒” 掉在地上,反应了两秒才追出去,在后面喊:“倪婕!你跑什么!慢点!小心摔了!”
倪婕没停,只顾着往前跑,冷风灌进嘴里,呛得她咳嗽,眼泪也跟着掉下来。跑的时候脑子全乱了,全是林怡从小到大的样子 —— 小学时林怡用左手抓筷子,被老师罚站在教室后面,眼泪掉在碗里,倪婕偷偷把自己的左手筷塞给她;初中运动会,林怡用左手扔铅球,还拿了第三名,举着奖状跟倪婕炫耀;大学在酒吧兼职,她左手写的点单比右手好看,客人还笑着说 “姑娘这左手写字真溜,比我右手还强”;上周在商场试那条红裙子,林怡也是用左手拉的拉链……
她从小到大都是左撇子,拿筷子、写字、拉拉链、甚至拧瓶盖,全是左手,怎么会突然用不熟练的右手去割手腕?这根本不合常理!
倪婕跑到殡仪馆门口的大树下,才停下来,扶着树干弯着腰大口喘气,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砸在地上的水洼里,溅起细小的水花。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 Dean 追上来了,他手里还攥着那支掉在地上的白菊,花瓣又掉了两片,蔫蔫的,沾了点泥。
“你到底怎么了?”Dean 站在她旁边,语气里带着点急,还有点不解,“好好的怎么突然跑了?还说什么‘不是自杀’,到底怎么回事?”
倪婕缓了缓,直起身子,抹了把脸上的泪和雨,声音还是发颤,却比刚才冷静了点:“林怡是左撇子…… 她一直都是左撇子…… 她拿东西、做事情,从来都是用左手,怎么会用右手拿刀?这肯定是假的!现场是被人伪造的,她不是自己想不开,她是被人害的!”
风吹着她的头发,贴在脸上,凉得发疼。Dean 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变得复杂,没了刚才的漫不经心,也没接她的话,手里的白菊被他攥得更紧了,花瓣都皱成了一团。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说了句:“你先别激动,也许…… 也许是警察查错了?或者阿姨记错了?咱们先回去,别在这儿淋雨,会感冒的。”
倪婕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殡仪馆的方向,心里又慌又乱,还有点怕。她知道,这不是查错,也不是记错 —— 林怡的左撇子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怎么可能突然变?那个 “右手割左手” 的细节,就像根针,扎破了 “自杀” 的假象。
雨又开始下大了,砸在树叶上 “哗啦啦” 响。倪婕靠在树上,脑子里突然闪过梦里的画面:那个穿白衬衫的男人背影,还有浴缸里的林怡…… 这些碎片像缠在一起的线,越理越乱,却隐隐指向一个答案 —— 林怡的死,没那么简单。
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 Dean:“我要去查监控,我要弄明白这件事。林怡不能就这么白死。”
Dean 的眼神暗了暗,伸手想拉她,却在半空停住,最后只是说:“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