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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繁华绚烂 ...

  •   我们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黛西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我下意识就往刚才安置金曜扬的房间跑去。房间里空空如也,连半点人影都见不到。窗户打开着,被窗外的风吹得不断摇晃。桌子上的食物一点被动过的痕迹都没有,装着燕麦粥的碗边用勺子压着一张轻飘飘的纸。我们走过去,那张纸上急匆匆地写着一段话。

      “对不起,丹尼尔哥,黛西姐,安琪姐。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护卫队的大家……我不知道神谣变成了如今的那副模样,只因为以前和她生活过就像个傻瓜一样被她蒙在鼓里。我不想给自己开脱,也不想狡辩什么!都是我的错,我不配再继续跟着你们了,等我找到神谣,我一定要杀了她为死去的大家报仇。对不起,丹尼尔哥……我知道你一直在为我担心,为了照顾我的情绪一直在安慰我。可我比谁都清楚,这都是我造成的……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一定会带着神谣的尸体回来见你们的。我很高兴能和你,安琪姐和黛西姐成为家人,这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一定会手刃神谣,赎我身上的罪。”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下意识就要将信件藏起来。可黛西的反应显然比我的动作更快,在我想要收起这张便签之前,她便从我手中夺过了金曜扬的纸条,阅读起来。

      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封信让我五味杂陈,金曜扬虽然看似活泼开朗,但她其实也是个固执的人。也正是因为知道这点,这一路上我都麻烦安琪让她帮忙照顾一下金曜扬的情绪。那些安慰的话我不知道金曜扬听进去了多少,于情于理,我不希望她拘泥于这些痛苦的事情,同样,我更不希望她想这样将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她的性格在小时候就有端倪,比如认定的事谁来都劝不回头。曾经,她因为记错了水果派的口味而弄砸了酒馆的订单,虽然老板和其他人都没有要怪罪她的意思,但她还是因为愧疚而找我大哭了一整个晚上。我看见黛西捏着纸张的手指开始颤抖,我咽了口口水,胸口闷得要命。

      “丹尼尔。”她开口。

      步泛和安琪似是猜到我们或许有话要说,他们推着跟进来的洛克和乔治离开了房间,并关上了门,给我们留了谈话的空间。

      黛西沉默了一会,等到走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到听不清后才将那张薄薄的纸拍在我的胸前。

      她从刚才开始都是低垂着头,以至于现在我才真的看清她的表情。以往波澜不惊的眼睛,总是蹙着的眉间,在此刻都不见了踪影。我看见的只是她通红的眼眶,还有不断发抖的嘴角。

      我知道她大概想说什么。

      我闭了嘴,安静地等待着黛西的怒火。

      “你连金曜扬都看不好吗?!”她高声道,我能听出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从那天开始,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了!要看好金曜扬……无论事件的结果到底是怎么样,我们未来要怎么活下去,你都要看好她!!你没看出来她的情况不对吗?你没有想过要去做些什么照顾一下她的心态吗?!我从来就没有指望过你能把这件事完美的解决,无论是护卫队还是神殿。你知道你这几年捅了多少篓子,我帮你善后了多少次吗?现在倒好,你连你妹妹都看不住了!”

      “她会去哪里?她能去哪里?这里是贫民窟,不是帝都!要是出了事,刚才就是你见她的最后一面了!”

      黛西的声音越来越大,语速也越来越快。可我仍能听得清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她的声音像是巨大的铁锤一下下砸在我的胸腔,让我难受无比。但我是没资格反驳的……因为她说的没错,确实是我把金曜扬,我发誓要保护好的妹妹给弄丢了。

      “她闯了那么大的祸,要整个神殿护卫队给她陪葬!这些我都可以蒙骗自己是她年纪小,还不懂事。可你还不懂吗?!我们从落日镇一路摸爬滚打到了现在,这么些年你真的……“她顿了顿,“一点长进都没有。非但没有成长,反而退步到了我最看不起的时候。”

      “丹尼尔,你比以前还要窝囊,无能。”

      “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机会了,丹尼尔!可现在你连活着的同伴都保护不了。我真的……对你太失望了。”

      “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脸。以前就当是我看错了人,没能看清你骨子里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你给我滚。”

      说到后面,她的语速又渐渐慢了下来,直到最后,她变得异常平静,冷得不像样子。我的心底开始感到莫大的恐慌和不安,我知道这是黛西真的失望时候的样子,已经没有了满腔的怒火,恐怕……她对我已经死心了。

      这些话像是针扎一般刺在我的心上。我又回想起之前对奈米说的那些话。我说,只要有人还在期待我,我就能坚持下去。可现在,会期待我的同伴都丧命了,而一直支撑我的黛西也……我感到鼻腔一阵酸涩。我从未有如此憎恨自己的时候,在看见同伴尸体的时候,被告知审判结果的时候,被百姓鄙夷的时候……偌大的痛苦席卷了我的脑海,黛西的话一遍又一遍在我耳畔回响。失望,失望,我到底还是辜负了她的期待,也辜负了金曜扬的期待。我谁也没有保护好,什么也没有做到。说到底,我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成了最大的笑话,自始至终,我都如此失败。

      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黛西沉默了很久,我却连开口向她说对不起都做不到。她在我面前停顿了一会,最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房间。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那张纸掉在地上,我像是突然泄了力一般重重摔在床上,四肢冰凉,浑身发抖。我将自己蜷缩起来,像小时候害怕那样,慢慢地缩成一个小小的团。那时候妈妈会掀开我的被子将我抱进怀里抚摸着我的背,可现在,没有人会这么做了。

      再也不会有了。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再一次被人敲响。我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感到有人向我走了过来。随后,我感到有人隔着被子抱住了我,然后她开始说话。

      那是安琪的声音,我能感到她声音里的疲惫和不安。

      “丹尼尔,没事的。”她说,“这不是你的错……我们只能相信金曜扬,相信她会平安无事了。等安顿下来,我会拜托乔治大叔帮忙找她的踪迹的。这几天你太累了,要好好休息。”

      “没有人怪你,丹尼尔,我一直相信……”

      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又一次回到了童年的落日镇。金色的阳光洒满我的视野,麦田,风车,草地,还有无边无际的清澈的蓝天。可没等我多看一眼,那里又迅速被大火吞没,冲天的火光飞快将一切都吞噬殆尽,留下的只有一地狼藉。血液从火焰里涌出来,蜿蜒而下,逐渐染红了这片土地。我听见哀嚎,惨叫,和怎么也停息不了的大火燃烧的噼啪声。我步子沉重,像是灌了铅一样只能蹒跚着向大火里走,我看见漆黑的人影,那里有我的父母,妹妹,一切都像以前一样,静静地发生在我的面前。可我在梦里仍旧呆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再用不甘的眼神望向我。

      随后,那些握着刀的匪徒大笑起来。他们将我包围,然后狂笑着摘下了脸上的面罩。那是我的脸。随后,一张张脸出现在火光里,是我最熟悉的护卫队的同伴的脸。他们浑身是血,皮开肉绽,一步步向我逼近。我下意识地惨叫起来,直到失去意识,才又回到一片冰冷的黑夜之中。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昨晚我大概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贫民窟能看见日出,这对我来说也算是一件新鲜的事。阳光洒进屋子里,我正好碰见了来给我送早餐的安琪。

      她笑得依旧温柔,但我能看见她眼下明显的乌青。“吃早饭吧,丹尼尔。黛西已经没事了。”她说,“她一直都很坚强,但昨天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哭。”黛西……哭了?大概是我呆愣的目光让安琪也有些愣神,她随后反应过来,小心地将手里的碗和杯子放在桌面上。“嗯,不过已经没事了。不过你还是要向她道个歉才好哦,要真诚地那种。”她说。

      我的心又开始苦涩起来。黛西因为我崩溃哭泣的事实让我更加痛苦自责,我真的把一切都搞砸了。黛西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喝茶,她看见我后并没有向我打招呼,而是点着头听步泛和她交谈。步泛看我出来,热情地向我挥了挥手,他对着我做了个“你还好吗”的口型,默契地没有提金曜扬出走的事。他大概也知道这件事对我和黛西来说都是个短期内不能提及的雷区,早上安琪来找我的时候,也说步泛和她花了很大一番工夫才终于让黛西冷静下来。

      我坐在他们对面喝着红茶,心思却飘到了昨晚偶然间听到的事情上。事实上,我对洛克的那番话心存疑虑,至少对我这样一个以护卫队为信仰了十几年的人来说,自然是不愿相信神殿参与了那桩改变我人生轨迹的惨案。可我又隐隐想要相信对方,如果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神殿对我而言就不再是向往和期待,而是最大的仇人。那么我就不用被那些罪恶感和愧疚压垮,我所造成的一切都只是对神殿的复仇而已。可是,我的同伴是无辜的,我将他们卷了进来,甚至害死了他们。我突然感到更大的羞愧和耻辱,我竟然妄图用这种方式来为自己的无能开脱。我不仅害死了无辜的人,也伤害了身边最亲近的家人,这样的我和神殿又有什么分别?

      矛盾的情感在我脑中回旋,但无论我怎么思考,无法改变的是我亲手酿成了如今的悲惨结局。而神殿,欺骗了如此多像我一样盲目相信着崇拜着他们的人,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可眼下,他们仍旧充当着风光无限的高高在上的角色,让我无比厌恶。

      我感到无比恶心,无论是对神殿本身,还是对以前那个崇拜着神殿的天真愚蠢的自己。

      黛西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纠结,她喝着茶,说了今天和我的第一句话。“别相信那些东西,你还想再当一回蠢蛋吗?”她说。我没有回答。

      洛克大概也是受到昨晚金曜扬出走的影响,选择就地留宿。他从走廊里走过来,打着哈欠向我们问好。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我身边,侧着头问我昨晚休息得怎么样。可我眼下压根没有和他寒暄的心情,也没精力再去顾及现在问这些问题究竟是否合适。我开门见山地开了口,紧紧盯着洛克希望他能给我一个否定的答案。

      拜托,不要告诉我神殿真的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可他还是没有顺我的意。他敛去了方才轻松的神情,十分严肃地看着我和黛西。“这都是真的。”他说。

      我刚想开口,他便再一次打断了我。“这些年,从我侥幸从落日镇活下来之后,我就一直在寻找你们的踪迹。可是找了这么久,我都没有收到与你们有关的消息。我没想到你们已经去了帝都,也没想到我们竟然在这么近的地方。加入佣兵团除了谋生,也是为了调查那年事情的真相。丹尼尔哥,黛西姐,我……我一直!我一直不肯放弃,我想我一定要调查到那伙人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到底为什么要屠杀我们的家人…….!”

      “那天我醒来的时候,镇上除了尸体什么都没有了。我太害怕,害怕他们又会跑回来。我只能漫无目的地流亡。佣兵团是唯一适合我的路,加入佣兵团我才能四处游历,借着出任务的机会去收集更多的消息和线索。这些事也是我调查了这么久才终于明白的,千真万确,绝对没有假话。”

      “少说点,洛克。”黛西突然出声,她瞥了我一眼,喝了口杯子里的红茶。“别给丹尼尔添堵了。”我被她一噎,脸差点憋得通红。黛西估计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于是便在这些小事上拿我出气。

      “你手上有什么证据吗?”她继续说。“黛西姐,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洛克露出一副有些失落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在小时候我见过许多次了,但出现在长大的他的脸上,总有股微妙又怀念的感觉。

      “不,我只是觉得……”黛西顿了顿,“我有点难以接受,神殿不应该……”“我当然有证据。”洛克说,“但那些东西都放在佣兵团的行李里,我不可能随身带着这些重要的东西,等之后我会带过来给你们看的。”黛西明显动摇了,但她还是紧皱着眉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开口道。洛克那一番话让我的心情也无比沉重,我又回想起了那个梦,还有久远的悲伤的回忆。我想,洛克和我们一样,我们都是落日镇的人,那桩惨案对我们三个人来说都是噩耗。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们或许还能快乐地一起长大,有着各自的志向和未来,而不是如此落魄地在贫民窟里重逢。

      我也有些激动和紧张,便赶紧催促他继续说下去。“当时那伙人都戴着面罩,你还记得吗?”他说,“他们不能被看到脸。如果只是匪徒或者佣兵的话,看到脸又有什么问题?我加入佣兵团这么久,没有一次是要蒙着脸的,在刀尖上舔血的人最不怕的就是结仇。”

      “不能被看到脸是因为他们是神殿的人。如果被看见,那么一切就都完了。他们应该也明白哪怕屠村也会有幸运的漏网之鱼,为了万无一失,只能选择把自己的脸遮起来。”我听着有些道理,下意识转头去看黛西。她依旧表情严肃,但此刻也有了一丝动摇。“再说了,落日镇离帝都很远,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枢纽城市,充其量只是风景好点,有不止一条的商路。其他国家没有必要挑这样一个小城镇下手,真的想要打帕乌尔一个措手不及的话,选择那些资源丰富或者重要的城镇不是更好吗?”他继续说,“唯一可能的,只是落日镇里有什么东西,或者某个人让他们不惜费这么大的工夫也要屠村。”

      我咽了口唾沫,问:“你的意思是……”“嗯。”他庄重地点点头,“神殿之所以要屠杀,只是为了灭口而已。”他刚想继续说下去时,去收拾碗碟的安琪走了过来。洛克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赶忙闭紧了嘴。他小声在我们耳边说了句“有外人在不方便继续”,我点了点头,默认了他的选择。

      安琪似乎有些好奇刚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我们为何突然沉默了下来,步泛挠着头打着哈哈,问安琪等中午有什么东西可以吃。尴尬的气氛很快被化解,洛克也伸了个懒腰说要出去透透气,屋子里太闷了让他有些头晕。

      他走后,我的心情异常复杂。一来,我实在难以接受我崇拜的神殿竟然是如此残忍和恶毒的地方。那些死去的人的脸再度出现在我的脑海,让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攥着裤子的手一直在发抖。二来,我又痛恨被他们蒙骗的自己的愚蠢和天真。竟然为仇人卖命,还将他们当作信仰一样崇拜了这么多年。同样,我又为那些落日镇的人感到痛苦。没想到自己的性命竟然是神殿下令夺走的,只是为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目的。

      黛西踢了我一脚,我吃痛,抬起头看过去。她捏着茶杯看着我,向我做着口型。“不要全信。”

      时间逐渐流逝,贫民窟也热闹起来。乔治在客厅里摆弄他的小玩意儿,对着我们感叹了一句。他说,没想到今天这么热闹,不愧是帝国大典。

      我这时候才想起来,帝国大典好像就在今天。这段时间让我的时间观念混沌得不成样子,记不清究竟度过了几天,现在又是什么时候。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股莫名欢快的气氛异常奇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

      乔治打开了大门说要换换气,我想总是闷在房子里也不是个办法,再加上我们现在急需一个能够挣到钱的办法,我便提议说要不要出去一趟,也算是散散心了。其他人都同意了我的主意,向乔治简单说明后我们便一起出了门。贫民窟热闹的地方很多,穿着破烂的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着些没营养又有些下流的玩笑。我有些担忧地瞟了眼黛西,见她似乎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才终于放下心来。到处都是欢庆的影子,要不是我们如今成了这副惨样,恐怕也会高高兴兴地去参加庆典的吧。

      在街角的女人抱着几个破烂的布包,里面是些有些破了皮的蔬菜。她们坐在小小的板凳上用手将那些破掉的部分一点点剜掉扔在地上,再把剩下的部分挨个扔进旁边的篮子里。路过的时候,我听清了她们的闲聊。这也不是我有偷听的习惯,实在是她们的嗓门有些大,又丝毫不在意会不会让别人听清她们的闲谈。

      “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那都是有钱人的玩意儿,没什么意思。”削着土豆的女人说。“呵呵……可是我听城里的人说,这次可有余兴节目呢。”她对面的女人说。“八成又是拿出来哪个年轻有为的人一通夸赞,再要大伙好好恭维一番,为他欢呼吧。虚荣地把戏,真叫人恶心。我说啊,那些人也不过就是投胎投地好,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削着土豆的女人又说。

      “噗……噗哈哈哈,这次可不一样,这次要被欢呼的恐怕是死人咯。他们要把断头台当作余兴节目,真不怕鬼魂半夜爬他们的床吗?嘻嘻……那会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吧。”对面的女人说。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带着对帝都强烈的仇恨继续交谈,我突然停下步子,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我听见了她们口中那个要被送上绞刑架的人的名字,是队长。我们所有人都沉默着,直到那个削土豆的女人发现了我们,用一股嫌恶的目光摆手驱赶我们。“看什么看?哪来的落魄公子哥大小姐,滚回你们的帝都去。”

      “丹尼尔……”连步泛的神色都凝重了起来,我们挑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思考着接下来要做些什么。眼下,我们被剥夺了居民权,压根就没办法进城打探情报。贫民窟的消息充斥着主观色彩,那些话也有可能只是那两个女人随口说出来只为了泄愤的。但她们又能一字不差地说出队长的名字,我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但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去确认虚实。

      是假的那便再好不过。如果是真的……“我们进不去。”黛西看出了我的念头,她叹了口气,抱着手臂神色凝重。

      “混进去呢?”我问。“恐怕不行哦。”步泛说,“帝国大典对于外来者的审查只会更严格,放在平时都没办法蒙混过关,今天就更不可能了。再加上我们之前才好好出了一回名,能混进去恐怕是天方夜谭吧。”

      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洛克正好走了过来。他打算向我们道别,说是佣兵团临时有事要进城一趟,等过几天再来找我们叙旧。“你们要进城?”黛西问。“怎么了?”洛克有些不明所以。

      “跟着佣兵团的话,说不准……”步泛看了黛西一眼,两个人对视着点了点头。我也猜到他们的意思,便主动开了口。“洛克,那个!”我说,因为紧张又有些磕巴,“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小忙呢?”“哦,哦!当然没问题,丹尼尔哥。我们可是老相识了,别说一个忙,就算是一百个我也要帮啊!”他大方地回答。

      “能不能……带我们进城呢?”我说。“这……”他没了刚才的豪爽,突然开始犹豫起来。我知道这对他来说有些强人所难,毕竟要带着我们这么多人一起蒙混过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本身就有任务在身,更别提还需要多花些功夫来解决我们的麻烦。可这是唯一的办法,我必须,我们必须去见队长一面。

      “可以是可以。”洛克有些犹豫,却还是咬咬牙答应了下来。他将我们乔装打扮成了在任务中弄伤了脸的同伴,用黑色的布包裹住我们每个人的半张脸。守门的人狐疑地打量了我们许久,我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好在最终他还是在通行许可上盖了章,并提醒我们今天可是帝国大典,让我们做事注意分寸,要是捣乱影响了庆典,就等着吃一辈子的牢饭。

      我忙不迭点头,我们现在的状况比起牢底坐穿,恐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洛克要去处理私事,我们便在门口分别。我们混进了原本我常去的那家餐馆,从路人口里东听一些西听一些,才好不容易凑出来今天庆典的安排。白天以会客为主,是帕乌尔少见的自由的时刻。而晚上则准备了盛大的烟花晚会,同时,要被处刑的囚犯也被安排在了那之后。

      这听起来一点人情味也没有。绚烂的烟花,只是一场宣判死亡的序幕。但对帕乌尔的人来说却是好事,他们或许只会觉得处决罪大恶极之人,也不失为一个好的落幕。

      我们都多多少少受过队长的关照,步泛入队更是由队长一路开绿灯保驾护航。眼下真的确认了这条消息,我们的心情都沉重得要命,安琪捏着我的胳膊,我只能挤出一个有些狼狈的笑来回应她。

      我想起被关押的时候队长曾来找过我们。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却还是打起精神鼓励我要我千万不能放弃。那时我又痛苦又悲伤,他仍旧用那副自信满满的表情告诉我,一切他都会安排妥当的。“丹尼尔,你们的路还长,你们还有属于你们的未来。我相信这并不是你们的问题,我一直都十分信任你们,你们是我优秀的下属,同样,也是我珍视的亲人。我一直觉得在护卫队相遇算是一件十分需要运气的事,很幸运,能够得到你们这样优秀的部下。这些年,我看着你们从一开始的愣头青成长到现在可以独当一面,我一直都为你们而感到自豪。”

      “你们还年轻着,不应该为一时的错误和挫折而停滞不前。我还等待着你成为当时向我说的,名扬天下的优秀的护卫队员。我会妥善解决这些事,无论如何,既然我是你们的队长,我都会保护好你们。”

      雷格安静地注视着傻愣愣站在原地的我,他的视线无比温柔,却异常坚毅。我能感到我的心脏在那时重新用力地跳动着,一声一声,震耳欲聋。“丹尼尔。”他最后说,“去做吧,我相信你一定能闯出一片天地。”

      而再一次相遇,则是在高高的处刑台上。我用黑布将自己的脸死死遮住,只露出眼睛,凝视着木台上被束缚住双手的人。他和我认知里的雷格队长简直天差地别,他灰头土脸,头发乱糟糟的如同久久不加修缮的杂草堆。护卫队的队服也被脱下,他穿着粗布制成的打满了补丁的衣服。他身后跟着个高马大的人,那人死死掐着他的后颈,用力将他压倒跪在断头台前,发出一声沉闷的嘭声。

      穿着华贵的贵族站在台上慢悠悠地宣读着他的罪责。我这时候才傻乎乎地发觉,队长他哪有逆天改命的能力?他能做的其实也就是……用他的命换我们的罢了。

      所有的罪都被揽在他一个人身上。他直起腰抬着头,骄傲地在一片叫骂声中跪在断头台之前。风将他的衣摆吹起来,明明是粗布制的衣服,我却仍旧能从那之上看见高雅的坚毅的独属于战士的披风的影子。

      周边的骂声在此刻突然被按下静音,我什么也听不见了。我甚至忘了拉起遮住脸的黑布,呆呆地看着眼前等待死亡的人。他似乎也觉察到了我的目光,低下头,与我四目相对。我看见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泛起涟漪,朝我露出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自信又温柔的笑容。

      他被人压着趴在断头台上。但他的视线一直盯着我。我看见他的嘴巴动了动,无声地对我说着。他说,丹尼尔,去做吧。断头台的刀锋利到我几乎听不见它砍断雷格队长骨头的声音。那颗脑袋咕噜噜滚下来,最终停在台上。他终于闭上了眼睛,表情疲惫不堪。可我却能清楚地看见,他的嘴角带着轻轻的笑意。

      此时此刻,我的耳边响起尖锐的欢呼声。我的呼吸都险些停滞,怒火和仇恨在此时此刻同滔天巨浪一般将我卷入其中。我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叫嚣。痛苦,屈辱,不甘,以及莫大的憎恨迅速发酵膨胀。我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我感到一阵阵短促又尖锐的耳鸣。直到黛西用同样发颤的手抓住了我的小臂,我才终于从恨意里清醒过来。

      我抬起头,她同样在注视我。只是这一次我清晰地在她眼里看见了我自己的倒影。以及我那张早已泪流满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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