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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西宁州的新年 ...

  •   “月香,你站远些。”

      郭造手中拿着一挂红纸鞭炮,认真地叮嘱身旁的江月香。

      火柴将挂鞭点燃后,郭造快速将它往地上一扔,朝江月香跑去。

      “噼—啪—啪!”
      挂鞭噼里啪啦炸开青烟,掉了一地红屑,在雪地上十分显眼。

      郭造捂住耳朵挡在江月香身前,以免有碎红纸屑崩到她身上。

      他们站得很近。
      低头时,郭造能看见江月香头顶的发旋,以及她发髻上跳跃的红丝带。

      一望无际的洁白雪地上,江月香是最鲜艳的颜色。

      真好看,郭造有些移不开眼。

      不多会儿,郭造看见月香抬起头,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些什么。

      郭造只是呆呆地眨眼,却听不见月香在说什么,耳边只有持续的鸣响。

      江月香气不打一处来。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炮一响,这个瓜怂货捂着耳朵的手反而放下去了。

      反应很慢的郭造才开始着急,神色慌张,“月...月香,我怎么什么都听不到了?”

      江月香绷着脸瞪了他一会儿,火气慢慢变成无奈,伸出手在郭造耳边轻轻拍着。

      一下,两下,三下。

      江月香的手像是真的有什么魔力,郭造耳边渐渐清明,耳鸣也消失了。

      他满眼惊喜,“月香你真厉害。”
      丝毫没意识到是因为自己忘记捂耳朵才被鞭炮震聋的。

      江月香看着眼前一脸傻气的男人,想发脾气又发不出来,只好瞪着他,“瓷马二愣滴,放鞭炮不知道把耳朵捂起。”

      “月香,”郭造完全没有正在被凶的自觉,拉着江月香的衣服小声央求,“你再给我拍拍嘛,月香。”

      “瓜怂货,”江月香嘴上不饶人,却又担心他耳朵真的不舒服,继续给他拍着耳朵。

      “小香,你们两个放完挂鞭就来吃饭吧。”廖莺时在店门口喊他俩。

      “噢,就来。”江月香扬声应道。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
      屋子里,火炉烧得正旺,暖意驱散了浑身寒气。不大的饭桌上摆着三碗咸粥和一些烙饼。

      咸粥是由黄小米打底,加入风干的牛肉丁,土豆块,白萝卜丝,熬得稠糊糊的,插筷不倒。

      “好啦,可以吃饭了。”廖莺时解下围裙,看着馋得不行的两人,“你俩先吃,我去将萝卜端来。”

      郭造和江月香默契地同时摇头。

      江月香抢过她手里的围裙,拉着廖莺时坐下,“莺姐你也坐,郭造去拿了。”

      郭造腿脚很快,说话间已经端着盘子走过来了,松软的雪踩在脚下“嘎吱嘎吱”响。

      一盘小萝卜摆上桌,指节长短,是前几日在菜园里摘来的,原以为小而无味,吃着却嫩脆爽口,可以当作饭后水果清清口。

      三人围着饭桌坐下,郭造双手捧着碗,手指在碗边的温暖下逐渐回温,“幸好屋里小,炉子才热得快呢,真暖和。”

      “哪有人会喜欢屋里小,紧巴巴滴。”江月香撇撇嘴,看向身边的廖莺时,“莺姐,你现在能吃的惯咸饭啦?”

      “嗯!”廖莺时点点头,笑意舒展,“现在吃惯了觉得很有滋味。”
      刚到西宁州时,咸粥面茶,青稞奶皮,她吃不大惯,江月香总是担心她。现在时日久了,倒也习惯了。

      “那就好,”江月香心满意足了,继续低头喝着粥。

      “咋没人等额咧?”
      江广胜人未到,大嗓门先蹦进屋里。

      待他走进来,郭造已经给他腾出地方,放上了一个麦草垫,又马不停蹄地去给他盛粥。

      “还是屋里舒坦!”江广胜搓着手坐下,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呵出的白气袅袅不断。

      “哥哥你莫谝闲传了,一会吃完饭还有活干呢。”江月香瞥他一眼。

      “噢,”江广胜不吵了,端起粗瓷大碗,溜边喝着粥。

      一顿饭吃得还算和谐。

      饭后便是洒扫除旧。
      郭造和江广胜去刷碗、收拾灶房,江月香和廖莺时在里厅擦擦洗洗。

      今日是年三十,要将屋子收拾干净,好迎接新的一年。

      郭造将锅底下积攒的灰一铲一铲地挖出来,运到院里的小菜园去。
      烧锅留下的草木灰最适合作肥料,冬日里又能保暖,施过草木灰的土变肥了,里面的菜长势才会好。

      江广胜洗好了锅碗,提了一桶井水到灶房去,开始擦洗锅炉和灶台上下。
      他抬头瞧见怀里抱着一捧萝卜的郭造,好奇道,“你从阿达(哪里)找见滴萝卜?”

      郭造身上泥土混杂,脸上也灰扑扑的,“嘿嘿,我在菜园里拔的。”

      “撒该?”正收拾屋子的江月香闻声而出,“那是莺姐埋下准备腌滴萝卜,你给挖出来咧?”
      呲着一口大白牙的郭造顿时不敢吭声了,捧着一怀的萝卜站在原地。

      “哎呀,没事没事,”廖莺时忙从屋里出来打圆场,“我本就打算这几日腌上的,挖出来正好。一会儿忙完我们就腌上,泡一宿,明早就能吃。”

      郭造低落了一瞬的情绪瞬间回涨,“莺姐,那我一会儿把萝卜皮削了。”
      他又看向江月香,脸上灰一道白一道,“我方才把锅灰都清干净了,月香。”

      江月香被他亮晶晶的眼神看得有些面色发红,不甚熟练地夸他,“做得很好。”

      而被她夸了的郭造就像被摸了头的小狗,欢天喜地地抱着萝卜回了灶房。

      廖莺时早已习惯了二人的互动,笑着进屋里去了。

      屋里屋外都收拾齐整,已是近晌午。

      “莺姐,萝卜我都切好块了,接下来咋弄?”郭造端着两盘萝卜,从灶房探出头问。

      “诶,来了,”廖莺时擦擦手上的面粉,温声道,“你去帮小香擀皮,这里我来吧。”
      “好嘞,莺姐。”郭造应得响亮,转身去找江月香。

      腌萝卜,主角肯定是白萝卜,配角一堆:生姜切片,芹菜焯水,黄瓜、青椒杀水,酱油、簇、八角、花椒煮开晾凉,倒入萝卜块中浸没,腌一晚上,明日一早就能吃了。

      江月香包了会饺子,抽空跑来,手扶着门框朝里望,“莺姐,你忙不忙,额来帮你吧?”

      “忙得过来,小香,”廖莺时眉眼弯弯,“你怎么过来啦?”

      “还不是郭造那愣子擀得慢,赶不上包。”江月香吸了吸鼻子,兴致勃勃地问,“莺姐,这个腌萝卜的料怎么这么香?”
      确实是香,萝卜的辛辣味中,腌料的热香和酸甜气尤为突出,闻着就很清甜。

      “腌菜的料我研究了很久,这样做出来最好吃。”

      “莺姐,你从前就会做腌菜吗?”江月香觉得廖莺时好厉害,就像没有什么是她不会的。

      廖莺时手中动作一顿,微微偏头,一些久远的、带着湿冷气息的记忆扑面而来。
      从前,那是她的从前。

      “嗯,从前是常做的。”她轻声回答

      江月香觉得自己好像问错了,因为莺姐一下子看起来很难过。
      像她刚到西宁州时那样,眼睛里总是阴天,总是那样难过。

      江家兄妹都很没眼力见,但江月香比哥哥好多了。
      就像此刻,她觉得应该留给莺姐一点空间,让她自己待一会儿。

      于是江月香抬脚,却是向廖莺时走去,轻轻环住了她的肩膀,将自己的脑袋靠过去。
      “莺姐,不开心就不要想了,咱们今天好好过年。”

      廖莺时将手搭在江月香环在自己身前的手臂上,眼中的雾气渐渐消散,“好,不想了。”

      两人合力将萝卜块在陶瓮中码放整齐,倒入料汁,最后封上厚厚的坛盖。

      院里的郭造正哼哧哼哧赶着饺子皮,听见她俩出来,抬头去看江月香,“月香,我擀了好多皮儿啦!”
      江月香清了清嗓子,“知道咧。”

      饺子包了整整四箅子,有荤有素,一个个元宝似地立着,浑圆可爱。

      一旁的江广胜也生好了火,不一会儿,锅里的油开始自底往上冒小泡。

      他让擀完了饺子皮的郭造来看着火,自己端来一盆面糊搅着,面糊里放了盐和葱花,和切好的藕块和鱼块。

      裹了稠糊的藕块滑入油锅,面藕在油锅里载浮载沉,不一会儿,沸腾的热油就将藕块们染成金黄色,油香四溢。

      江广胜手上动作不停,一边往锅里续生胚,一边拿长筷将炸好的扒拉到旁边,再用漏勺捞起,搁在旁边的铁盆上沥油。
      油透过漏勺,滴答滴答地从藕块上渗进碗里。

      待放凉了些,江广胜用下巴努了努那盆炸藕,示意妹妹尝尝。

      江月香拿起筷子尝了尝,觉得没什么怪味,又夹起一块给廖莺时尝。

      “炸得真好!又香又脆,很入味。”廖莺时从前没见过这种吃法,新鲜之余,觉得味道也很好。

      无人在意的角落,江广胜悄悄翘起得意的尾巴。

      过了冬至,天渐渐变长,但半下午天色就开始擦黑。

      江广胜炸菜的热情高涨,很快将藕炸好了,捞出渣子,准备开始炸鱼。

      郭造凑到江月香身旁,拉了拉她的衣袖,“月香,你出来好不好,我有事与你说。”

      江月香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啥事不能在院里说,额等着吃炸鱼呢。”
      “很快的。”郭造苍蝇搓手。

      到了门口,郭造将双手虚拢,递向江月香,嘴里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囫囵话。

      炸鱼的油香气不断从院里飘出来,江月香为数不多的耐心见了底儿,斜眼觑他,“你到底有...”

      后半句话戛然而止。

      因为郭造摊开的、被风吹得有些发红掌心里,躺着一只小金锁。

      江月香微微瞪大了眼。

      “月香,我打听过了。刚出生的小娃娃,爹娘都会准备一只银锁戴在他们脖上,寓意着平平安安。”
      寒风呼啸中,郭造声音清晰。
      “我就想着,金比银要贵重,要是银锁能保平安,那么金锁应当更管用些了。”

      郭造捧着金锁的手被风吹得发凉,江月香站着没动。

      “月香,你不喜欢吗?”郭造有些着急,“别担心,我还有别的要送给你。”

      他的手伸进衣袖里摸啊摸,摸出好几条朱红丝绸,有的末端还缝着银铃,鲜艳漂亮。

      “月香,你喜欢红色的发饰是不是,”郭造献宝似地递过去。“我眼光不好,担心你不喜欢。不过没关系,我选了好几条给你,你挑你喜欢的戴就好。”

      月香还是站着不动。

      郭造看不清楚她的神色,有些摸不着头脑,“月香,你怎么啦?”

      深重的夜色中,郭造眼眸亮晶晶的,江月香想起天上的银月。

      她三岁时,爹和娘离世。

      六岁时,家乡大旱。

      十四岁的哥哥背着她,从陇南一路乞讨到西宁州。
      兄妹二人磕过的头、跪过的人,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多到数都数不清。

      江月香从小就很信命。
      在那些被饿的、也许是冻的睡不着觉的深夜,江月香都会抬头看着月亮。
      她想,或许这就是她的命。

      三岁时失去爹娘是她的命,这一段嗟磨是她的命,从陇南到西宁州亦是她的命。

      江月香从不觉得很委屈。

      可是此刻,看着郭造清亮的双眼,似乎积攒已久的委屈涌上心头,江月香抿着唇,泪珠在眼眶中打着转。

      “郭造。”江月香突然开口,声音有些闷。

      “诶,”郭造猛不丁听见月香喊他,吓了一跳,“怎么啦,月...”

      江月香猛地伸手攥住他的衣领,向下一拉,同时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柔软温热的触感一触即分。郭造瞪大眼睛,忘记了呼吸,只觉得鼻尖萦绕的都是月香身上好闻的香气。

      风吹过,二人的衣角交缠在一起。

      江月香松开他的衣领,别开脸,强作镇定道,“笨死了,不知道闭眼么。”

      郭造跑飞的思绪尚未回笼,他呆呆地转了转眼珠,目光落在江月香的殷红的唇瓣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月香,月香刚才。

      亲他了!!

      郭造脑海中炸起烟花。
      噼里啪啦的,绚烂得有些让他头晕目眩。

      江月香走出几步,见他还没跟上,恶狠狠道,“赶紧回去了。”

      “好!”郭造如梦初醒,忙不迭地跟上去,脚下有些发软,像是踩在云里,亦步亦趋地跟在江月香身后。

      院里,面藕和鱼块都炸好了,江广胜蹲在一旁吃鱼,呸呸地往外吐刺儿。

      廖莺时端着饺子走出来,“你们回来啦,怎么去这样久?”

      二人神色各异,脸却都红起来。

      廖莺时心中了然,选择看破不说破,“饺子好啦,快些洗手准备吃饭。”

      屋里,四个人坐成一圈,围着桌炉吃饺子,远处是五彩斑斓的烟花,桌上是丰盛的年夜饭,身边是重要的人。

      外头寒风肆虐,里面却暖烘烘的,炉子烧得很旺,源源不断地散发热意,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真好啊。”江广胜感慨。

      “真好。”大家心里都这样想着。

      新的一年,也都会这样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西宁州的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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