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小山丘》枕上闻雷

14、第 14 章

　　虞观的无故旷工果然引起了经理的暴怒。

　　“昨天加班太晚，所以今早睡过了头，中午才醒，”虞观在会上，当着项目组十几个人的面深深鞠躬：“对不起吴经理，这种低级错误我不会再犯了。”

　　“我不管你有什么特殊情况，没有请假、没有提前说明就不来上班，旷工就是旷工，你这个月绩效我会给你打零，奖金也扣掉，你好好反省你自己的工作状态，我的项目部门不需要你这样散漫的人！”

　　散会后，虞观又跑去经理办公室，被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了半个多小时，他说出来的“对不起”和“知道错了”连起来都够绕地球一圈了，才勉强从吴经理的唾沫星子里逃出来。

　　“虞组长，”虞观组里的一个年轻女Beta走到他工位旁，在他手边上放下了一罐热奶茶，轻声道：“我们大家都知道你的辛苦，吴经理他仗势欺人，你别被他影响心情。”

　　虞观失笑：“诗雯，谢谢你的安慰，但今天确实是我做错了，大家要引以为鉴。”

　　许诗雯点了点头，刚准备再开口说什么，旁边一个男Alpha抢白道：“错什么呀！虞组长，考勤部那边都有你的打卡记录，你昨晚十点多才下班，加班将近五个小时啊！本来今天就可以半天居家办公，员工手册里都写了的。”

　　“我可不是居家办公，我那是直接失联了，”虞观无奈地笑了笑：“而且居家办公也要在前一晚申请，总归是我没做到位。”

　　“组长，你就是太优秀了，吴景晖他嫉妒你。”

　　“别瞎说，”虞观拍了男生一下，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们关心我，但是在公司里人多口杂，说话要当心。”

　　“那就不在公司说，组长，我们组好久没团建了，”男生笑着眨眼：“不如今晚我们聚聚呗？”

　　许诗雯也说：“好呀好呀！组长你今晚有空吗？”

　　虞观看了一下日期，估算着今晚虞叙可能会回家，于是抱歉道：“今晚我哥可能会从外地回来，他出差快一周了，我得回家收拾收拾卫生……”

　　两个年轻人顿时笑开，一副理解的模样，虞观也被轻松的氛围感染，跟着笑了起来。

　　他果然在临下班前接到了虞叙的电话。

　　“哥，你到家啦？”

　　“嗯，”虞叙说：“晚上回家吃饭吗？”

　　“当然啦，”虞观笑嘻嘻的：“想吃哥做的饭了，嘿嘿。”

　　虞叙也忍不住笑：“馋猫。”

　　因为有人在家等着，虞观下班都更积极了些。他不停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心里规划着如何能用最快的速度在不引起经理注意的同时直奔电梯间。

　　结果电梯间的方向突然一阵骚动，吴经理从他的办公室里冲出来直奔电梯。虞观在工位里抬头瞄了一眼，有些疑惑。

　　紧接着，他就看见了被几个领导簇拥着、大步迈进来的岳之恒。

　　高大的Alpha身穿笔挺的定制墨蓝色西装，宽肩窄腰，风度翩翩，浅蓝色衬衫的领子平整精致，搭配一条绸缎质感的黑色领带，低调而优雅。

　　这样的岳之恒，走到哪里都会是人群里最耀眼的存在。

　　旁边的同事躲在电脑屏幕后面，立刻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起来：“这是哪个老总？好年轻啊！”

　　“是上头总集团的三太子！我在集团官网看过他的照片。”

　　“总集团的？集团的太子爷来我们这儿干嘛？”

　　“突击巡查吧，反正都是他家的产业，想来就来呗。”

　　虞观如坐针毡，他看着岳之恒目不斜视地穿过办公大厅，被吴经理一脸谄媚地引进了走廊尽头的大会议室。行政部的人乱作一团，忙得脚打后脑勺，拎着热水瓶、茶叶罐和咖啡壶往会议室里冲。

　　虞观身边坐着的年轻Alpha男生，名叫王齐，一边嘬着罐装奶茶一边和虞观小声说话：“这太子爷真有意思，早不来晚不来，非卡在快下班了来。”

　　一旁的许诗雯说：“就是啊，也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他不走谁敢走啊？”

　　“唉……”

　　行政部的主管忽然从会议室出来，点了几个组长的名字：“你们准备一下，岳总要听你们汇报项目情况。”

　　虞观自然也在其中。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简直敢怒不敢言。和虞观同为组长的几个人唉声叹气，立刻打开电脑开始找PPT。王齐瞪大了眼睛去看虞观：“我靠，这万恶的资本家真不把咱们当人啊。”

　　虞观从头到尾都闷不吭声，只是沉默地改了改之前的汇报文件，在心里打腹稿稍作准备，没什么其他的心情。

　　刚好手机在这时收到了消息，来自虞叙。

　　“临时队里又有事，今晚不回去了，你自己煮点东西吃吧。”

　　看到这条消息，虞观松了口气，回复道：“好，我这边刚好也要加班。”

　　“又加班？”

　　隔着屏幕，虞观好像都能看见虞叙拧起眉头的样子。

　　“整个部门都要加班啦，有特殊情况。”

　　“好吧。”

　　虞观把手机锁屏，刚好行政部的人来喊他们进会议室。

　　这种汇报往往没有固定顺序，但因为他最年轻、负责的项目等级也不高，于是虞观很有自觉地站在队伍最末，自然坐在了离首位上的岳之恒最远的角落里。

　　岳之恒身边坐着公司的执行总裁和副总，二人皆微微侧身对着他，低声与他说话。而岳之恒端坐在位置上，双手自然交叠，指尖相对，垂着眼看身前的移动屏幕，一张完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极偶尔地轻微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虞观在角落里打量他。

　　他已经是公司里最年轻的项目组长，但岳之恒比他还要小两岁。

　　满屋子西装革履的人几乎都是精英Alpha，岳之恒在其中依旧如明月高悬，众星难以与其争辉。

　　职级关系，吴经理坐得位置离岳之恒尚且有距离，但他是这个大部门的负责人，会议也由他主持。

　　几个S级项目汇报完毕，岳之恒反馈平淡，只是简单评价几句，却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中不足，把几个组长说得冷汗直流。

　　接着就是A级项目的汇报，岳之恒频繁看表，像是有些不耐烦。副总比较敏锐，开口道：“时间不早，你们少点废话，效率高一些，不要耽误其他同事下班。”

　　岳之恒却在这时突然开口，声音并不算大，语气也很平淡：“你们平时加班严重么？”

　　这话只有吴经理能回答。吴经理笑得有点尴尬：“我们从来不强制加班，工作时间是很弹性的，最近几个核心项目在攻坚阶段，团队确实会根据任务节点灵活调整时间，大家都挺有干劲的，毕竟想把咱们Q4的关键指标稳稳落地。不过岳总您放心，我们内部一直有在关注效率优化，尽量让大家在高效完成目标的同时，能兼顾好工作节奏。”

　　“嗯，”岳之恒的手指随意地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的模样：“效率优化确实很重要。”

　　“否则再怎么加班，也只是伪勤奋……”

　　他的眼神顺着长长的会议桌，轻飘飘地从前扫视到后，最后在虞观的脸上定格了几秒钟：“毫无意义。”

　　虞观移开了视线。

　　最后一个轮到虞观。他手边几个项目已经结尾，他简单汇总了一下情况，又介绍了即将开始的两个新项目。

　　执行总裁刘重突然提问了几个细节，虞观从容回答，遇上实在想不清楚的，就老实地说不知道。

　　吴经理在一旁看似给他台阶下，实则暗地里讽刺他：“刘总，虞观他年轻，又是个Beta，难免会有些纰漏，还请您见谅。”

　　刘重面露不悦：“年轻不是他犯错的理由，他要是经验不足就应该再多跟几个项目，谁提拔他的？”

　　吴经理故作无奈：“是之前的盛总……”

　　前任执行总是走的岳之恒那个大哥的门路，后来提到总部去任职，据说最近又因为内斗失败被迫离职。刘重有意在岳之恒跟前卖好，于是揪着这个点不放。

　　虞观垂着眼，微微鞠躬致歉。

　　他知道上位者总得找点存在感来证明自己的地位，他一个Beta，人微言轻，自然而然成了众矢之的，这种黑锅他都背习惯了。

　　岳之恒玩味地看着他，轻笑一声：“年轻，我竟然不知道，在座的还有比我更年轻的么？”

　　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刘重和吴经理背后都冒了冷汗。知道自己语言有失，刘重赔笑道：“岳总您说笑了，他一个Beta，怎么能和您相提并论呢？”

　　“刘重，你二十六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岳之恒用一种闲聊的口吻，让刘重如坐针毡。

　　“来之前我看过你们的简历，”岳之恒瞟了一眼自己的腕表：“相比其他子公司的执行总，你项目经历也不算多，不如你也再去历练历练？”

　　这句话一出，刘重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各个做壁上观，谁也不敢吱声。

　　岳之恒见提点得已经差不多，摆摆手让项目组长们先出去。虞观跟在队伍后面走出会议室，直到走出去挺远，才有人像松了一大口气一般，开始低声讨论。

　　“刘重那话说得真没脑子。”

　　“就是啊，那个三太子刚留学回来没两年，好像才二十四五吧？正是和他大哥别劲儿斗狠的关键时期，刘重真是把马屁拍在屁股上了。”

　　有人回头看了一眼虞观，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哎，虞工，待会儿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这是想邀请他一起聊会儿八卦的意思了，放在平时虞观可能还有兴趣去参与一下，不过今天他实在没力气，于是笑了笑讨饶：“被刘总骂了一通我正难受呢，得回家好好歇一歇。”

　　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Alpha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呀，难受才要喝点酒解解乏嘛！你别理他，哥哥姐姐们都知道你干得很不错的。”

　　“小虞是不是最近身体不舒服啊？那还是回去好好休息。”

　　虞观性格温和开朗，在公司人缘很不错，除了一个吴经理爱挑他毛病，其他人都挺关照他。

　　回到工位上，几个他的组员好奇地围过来问东问西，虞观哭笑不得，挨个回答了一番。领导们不走，没人敢下班，好几个脾气直的在办公室里怨声载道，虞观则坐在工位上对着表格假装在工作，其实在发呆。

　　王齐正在劝旁边的实习生赶紧先下班。实习生还在读本科，单纯又有点拘谨，见大家都不走，就说自己也不好意思先下班，王齐嗔怪地看着他，下巴向会议室的方向抬了抬：“哦呦，你还只是inter而已嘞，谁管得了你？那里面的啊，人家手上的表不是卡地亚就是劳力士，咱们这种手上的表是Excel的就不要在这白凑热闹了。”

　　虞观不小心听到了王齐的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齐见虞观笑了，扭过头也笑开：“虞组长你说对不对？这小朋友还是太单纯了哈哈哈哈。”

　　也真是倒了霉，虞观正被王齐逗得直乐，岳之恒刚好走到办公室大厅，几乎是第一眼就瞥见了角落工位上笑得脸有点发红的虞观。

　　岳之恒的脚步慢了下来，紧张兮兮跟在他后面的刘重和吴经理也只能一起放慢了脚步。

　　“你们气氛倒是挺融洽的，”岳之恒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团队关系也搞得这么融洽才好。”

　　“是，岳总。”

　　岳之恒并未停下脚步，径直走向了电梯，他的两个秘书跟在他身边，几乎同时，不动声色地都看了角落里的Beta一眼。

　　虞观的余光瞥见一群人簇拥着岳之恒离开了，终于松了口气。

　　他并不准备立刻离开，而是选择在工位上多玩一会儿手机，等岳之恒彻底走远了，再打卡下班。

　　“虞组长，你怎么还不走啊？”许诗雯觉得奇怪，临走前问了虞观一句。

　　虞观随便编了个借口：“我哥临时有事，我在公司等他一会儿。”

　　既然是私人原因，许诗雯也不再多问，打过招呼后就离开了。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公司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虞观才不紧不慢地打卡下楼。走出厚重缓慢的旋转门，虞观被冷空气冻得一哆嗦，下意识缩脖子。

　　又降温了，看来明天得穿更厚的外套才行。

　　他今天从岳之恒家出来，穿的是一套精致的西装，好看但不耐寒，他已经把放在工位上的旧棉衣套在外面，还是觉得冷。

　　虞观看着街上来往行人，一个个穿的厚实又暖和，忽然又想到了岳之恒。自从他们在春末夏初重逢后，似乎不论季节更替和气候变化，岳之恒不论出现在哪儿，永远是一身考究又正式的西装，最多脱了外套挽起袖子。

　　——这大概就是有钱人吧。

　　毕竟有钱人的世界是恒温的，永远是最舒适的温度。所以夏天不用穿短袖短裤，冬天也不需要靠厚衣服保暖。

　　虞观又想起那件穿过一次就被雨浇报废的毛衣。

　　……算了，再也不想了，实在太肉疼。

　　反正虞叙不在，他也就不着急回家，索性慢吞吞地走在街上，数着地面上砖块的数量，试图搞清楚从公司到他家小区门口一共要走多少块砖。

　　这种分散注意力的方式实在太好，虞观短暂地忘记了岳之恒带给他的酸涩感情，同时也忽视了在他身边龟速行驶、鸣了三次笛的库里南。

　　岳之恒看虞观傻气的背景，气得牙痒痒。

　　这个傻子到底在干什么？一点儿路都不看吗？

　　他不想被交通摄像头拍成连环画，在第三次短促鸣笛依旧没获得回应时，岳之恒纵使千万般不情愿，还是无可奈何，伸手降下了副驾驶的车窗，身体前倾将安全带都多扯出一大截：

　　“虞观！”

　　被叫的人吓得一个激灵，转头撞上了岳之恒的视线。

　　虞观坐在副驾驶上，余光瞥见岳之恒发黑的脸色和仪表盘上可怕的数字，一边攥紧安全带，一边怯怯地开口：“你开慢点，这条路有监速摄像头……”

　　“……”

　　岳之恒一路踩着超速线，带着虞观回到了半山别墅。

　　虞观下车时候只觉得脚步虚浮，他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吐一吐。

　　岳之恒一直有两个司机轮班为他开车，所以自己的驾驶技术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也就是他开的车太豪华，其他行驶的车辆自动避让三分，否则就刚才那一路上早就不知道被剐蹭多少回了。

　　岳之恒发现虞观脸色苍白，眉头拧得更紧：“你没吃晚饭？”

　　还好没吃，否则在车上他就要吐出来了。

　　虞观点点头，没敢把内心的腹诽说出口。

　　岳之恒狠狠瞪他一眼：“虞观，你吃个饭都非要让别人催着才行吗？”

　　虞观莫名其妙：“是你突然来巡查，让我晚下班这么久，这才错过了饭点啊。”

　　“……”

　　岳之恒被他气得不轻，转身走进别墅里。半山的空气清新宜人，虞观深呼吸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便跟在他身后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别墅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人来迎接。虞观以为保姆会做好晚饭等岳之恒回来，但餐厅里空荡荡的，桌上干净整洁——什么也没有。

　　岳之恒神色古怪：“张姨他们家里有事请假了。”

　　“哦，”虞观倒是无所谓，他径直走向冰箱：“你吃过了吗？”

　　“没有。”岳之恒依旧停在厨房门前不动了，只是定定地看着虞观。

　　“那我看看有什么菜，随便做点一起吃吧。”

　　虞观拉开巨大的冰箱，瞬间被里面各式各样收拾的干净又利索的食材晃了一下。

　　“好。”

　　岳之恒回答得干脆利落，让虞观突然有种莫名的被忽悠的感觉。

　　不过虞观也懒得计较，他简单搭配了一下，取出需要用的食材回到灶台边，顺手取下了挂在一旁的围裙戴上。他看岳之恒还站在门口，于是说：“可能要半个多小时，你先去客厅等吧。”

　　“……哦。”

　　岳之恒嘴上答应，脚步却不曾挪动。虞观也不坚持，转身开始处理起鸡肉来。

　　虞观对流程和时间的把控十分精准，三十七分钟后，两菜一汤顺利上桌，电饭锅里的米饭也闷好了。

　　岳之恒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彩椒鸡肉，清炒莴笋丝，冬瓜海带汤，都是最简单又家常的菜式。

　　虞观给他装好米饭放在他面前，自己也装上满满一碗，也没多客气，拿起筷子就开吃。

　　“事先说明啊，我做饭不如我哥做的好吃，”虞观看着岳之恒笑了笑：“那肯定更不如张姨了，你凑合着吃两口，实在觉得不好吃也不用勉强。”

　　“……不会，”岳之恒夹了几根莴笋丝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小声说道：“比你哥做的好吃。”

　　虞观乐了：“你突然这么夸我，我还挺不习惯的。”

　　岳之恒筷子顿了一瞬，再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