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李鹿子哦

17、失败

　　那张对着屏幕练习赔笑的脸，渐渐模糊，被另一张更年轻，却带着相似疲惫与算计的脸庞覆盖——那是他儿子，葛小军。他蜷缩的身体在薄垫上绷得更紧，寒意刺骨。小葛，他的儿子，和他不一样，他老葛，在单位里，靠着一点笔头功夫和谨小慎微，半辈子才熬到个不上不下的位置，最后所求也不过是安稳，是“不被为难”。他学老王送礼，学得笨拙又心惊胆战，最终也只换来马卫国眼角余光里的一点可有可无的施舍。他那对寄托了厚望的核桃，最终不过是堆在局长书房某个角落的众多“心意”里不起眼的一对，连包浆都未必能被亲手盘玩出光泽。他老葛，是失败品，是权力金字塔底层，一个连谄媚都显得笨拙可笑，收效甚微的可怜虫。但小葛不同。小葛年轻，脑子活络，野心勃勃，他没走父亲那条憋屈的小路，他进了省里最大的那家能源国企，国能集团。那是个真正的庞然大物，效益好，平台高，是无数人挤破头都想进的“金饭碗”，小葛曾意气风发地对他说：“爸，你们那套太慢了，太旧了，国能才是干大事的地方，关系直接通到省里，甚至更高！”老葛当时听着，心里既骄傲又隐隐发酸。骄傲儿子有出息，进了比他强百倍的地方，发酸的是，儿子话里话外，对他那套“核桃哲学”的轻蔑，小葛觉得他那套过时了，效率低下。然而，现实很快给小葛，也给老葛，上了一课，也是残酷至极的一课。小葛在国能集团，起初确实顺风顺水，名校毕业，能力也不差。但国企的规矩，其盘根错节，其深不见底的“人情世故”，远非老葛那个小地方可比。晋升的通道上，挤满了背景深厚的子弟和更精于钻营技术的老油条，小葛很快发现，光靠“干活”不行，他需要“机会”，需要“贵人”。“爸，”一次周末回家，小葛脸色有些阴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我们部门那个肥缺，副经理的位置，又空了。”老葛心里咯噔一下，这场景何其熟悉，他试探地问：“那…你们主任那边…？” 小葛嗤笑一声，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对父辈“经验”的嘲弄：“我们那主任？他顶个屁用！这种位置，得上头点头！国能集团真正的天，是集团党委那几个大佬！特别是，马卫国书记！”马卫国！马卫国！那个当年他小心翼翼奉上核桃、却只换来一句“有心了”的马局长！如今，竟然已经是国能集团的一把手！是真正执掌着庞大能源帝国，手握无数人命运生杀予夺的巨头！老葛感到一阵眩晕。命运的轮盘，碾过他们父子两代人，而那个坐在轮盘顶端，嘴角噙着冷漠笑意的人，始终是马卫国，他老葛在基层机关仰望的马主任，他儿子在省属国企巅峰仰望的马书记，是同一个人，是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那，那你打算怎么办？”老葛看着儿子就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文玩摊前咬牙买下核桃的自己。小葛的眼神闪烁着一种老葛从未见过的，混合着野心，焦虑和豁出去的狠厉光芒，那不是老葛那种卑微的赔笑和小心翼翼的送礼，那是一种更赤裸、更直接的交易渴望。“怎么办？得让上面看到诚意！”小葛的声音压低了，却带着灼人的热度，“光送点烟酒茶叶，那是打发叫花子！得送点，马书记真正喜欢的！爸，你跟他打过交道，你知不知道他，他偏好什么？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门路！”老葛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儿子脸上那种近乎狂热的表情，那是对权力的渴望。“我…我哪知道马书记现在喜欢什么…”老葛喃喃道，避开了儿子灼灼的目光。他内心深处涌起一阵恐慌。他隐约感觉到不详的预感，这种预感突如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劝道：“小军…稳着点，别…别乱来…国能集团水深…”小葛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他：“爸，你老了！你这套早过时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等我消息吧！”他抓起外套，匆匆离开。老葛瘫坐在椅子上，他看着儿子消失的方向，就像是看到一只年轻的飞蛾，正带着对光明的无限渴望，义无反顾地扑向那张编织，沾满油腻和血腥的巨网。他失败了，只换来一生的卑微和此刻的铁窗。他的儿子，比他更“聪明”，更有“野心”，结果呢？牢房里的老葛猛地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的呜咽之声，记忆的碎片化作最锋利的玻璃，切割着他的神经。他想起了儿子葛小军后来那张惨白绝望的脸。想起了儿子用尽积蓄甚至借债，托关系弄来的顶级茅台和珍稀野味，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只换来马卫国秘书一句程式化的“领导有纪律，不收礼”。那是比当年马卫国对他那对核桃的漠视更彻底的羞辱，那意味着，小葛连模仿他父亲老葛的低级资格都没有！他连门槛都摸不到。小葛，是他老葛的失败模仿品，而他老葛，也是失败的模仿品。他们父子两代人，都在试图理解，模仿，攀附同一个权力怪兽制定的“规矩”，最终都成了这“规矩”吞噬前，无足轻重的祭品。一个笨拙地献上核桃，被碾碎，一个野心勃勃地献上更高级的祭品，却被证明连献祭的资格都没有，被彻底无视，然后以一种更惨烈的方式，被碾得粉身碎骨！黑暗中，老葛枯井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牢房顶棚那点灰白的天光，那点光，像马卫国当年瞥向他核桃锦盒的眼神。他失败了，他儿子也失败了，他们都学不会马卫国那套吃人的本事。他们只配被吃，只配被吃，一股混杂着无边绝望和滔天恨意的洪流，在他干涸的胸腔里疯狂冲撞。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痉挛着，在床板上抓挠，似乎要抓住什么，又像要撕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