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玦》简呈一

6、抉择

　　“啊……不可能，娘亲不会死的……呜呜呜，我要去见娘亲。”水鬼安河在听到娘亲去世后，面容崩溃，拉着银发安河，欲往村庄赶去。
　　银发安河拉住他，继续谈话。
　　“之后呢？你是如何接触到太虚玦碎片。”伊见银发安河神色冷静便接着问道。

　　娘亲是村子里的人安葬的，跪别了坟墓，安河回到破旧的小屋环顾了很久很久，目光落在一件未曾见过的衣裳上，那是娘亲在察觉安河的衣服不合身后，忍着病痛缝制了许久的，离家前，安河嘱咐过等他回来再收尾。安河展开衣裳，手指跟着上面的一针一线，即便他触碰不到针线的起伏。
　　安河将自己身上的衣裳变幻成同手上一致的，很合身，是安河最心仪的碧绿色。

　　回到河里，为了麻痹自己，安河不断修炼，一边惩治着水里的精怪，一边守护着过路人的安定，什么都不去想。
　　过了多久呢？安河也不知。
　　偶然一日，自称是水神的神族来到，问自己可愿任这片河的河神，安河有意，以为这般便可更加忙碌，不再思念母亲的怀抱。
　　然而望着如今截然不同的外形，安河悲痛上涌，顿感身心俱疲。
　　好累……
　　安河任凭自己沉入水底，缓缓闭上双眼，模糊间望见一丝红光。
　　是什么呢？
　　安河无力去思索，在闭识前，只欲潜游在满斥着娘亲的记忆之中。
　　娘亲，我好想你……

　　“所以，并非你主动唤醒碎片，而是碎片选择了你，带你来到了这里。”伊分析道。
　　“很有可能，在看到红光的时候，我内心最后期望的便是同母亲再相见。”
　　“可是安河你怎么挑了这个时刻，我都已经变成水鬼了。”水鬼安河歪嘴不满道。
　　“目前来看，碎片开启的是使用者的往昔世界，不过具体时间点不受使用者选择。”伊解释道。
　　“你们一直提到的彼世界是何意思？难道不是彻底回溯时空吗？”
　　“你可以理解为树的分支，树干为本世界，在本世界万事万物照常发展，而碎片开启的时空如同树的分支，我们称为彼世界，也可以算是由你开启的新世界。而我的责任便是……消除分支。”
　　银发安河顿时警惕起来，“我才不管什么本世界，既然我来到了这里，趁着娘亲还在世，我可以治好她，也可以让安河恢复人形，我仅想陪陪娘亲，你们也要阻拦吗？”
　　“二人长期同时存在同一时空是会产生代价的。”
　　“什么代价？”
　　“尚不知，因果有数，结局必不会圆满。”
　　“我才不管，快把碎片还给我。”银发安河将水鬼安河护在身后，眼角的鳞片闪着银光，夜已降临，银光衬着安河的眼神更为晦暗。
　　“二位神仙，求求你们了，我们只想陪陪娘亲，什么坏事也不会干的！”水鬼安河也探头乞求。

　　“好了好了，没必要这么严肃，凡事都可以商量，方才听村民闲聊，明日你们娘亲会来此处祭拜，先见过娘亲再说吧。”少昊按下银发安河聚满灵力的手，拽着两人去河岸边。
　　定是又有鬼主意了，伊也不急于一时，任凭他们在一旁吵闹。

　　握着的手动了一下，绛翎应该快醒了，伊竟有些紧张。

　　绛翎双眸缓缓睁开，目光涣散，神色紧张。伊见他嘴唇轻颤，以为他身体仍不适，加强灵力传送以致掌心微微发热。绛翎同样也感受到了这股暖意，低头看向两人紧握的双手。
　　想象中的情绪并未在绛翎身上爆发，伊看着他警惕地抽开手、茫然着站起来，打探着周围。
　　伊嘲笑了自己一番，少昊天生浪漫，幻想唯美，万事万物经他讲述皆自带五彩斑斓的美，这股美感染着伊，竟让自己自觉以为眼前人同自己有着不凡关系。

　　“小绛翎！你醒了。”少昊嬉皮笑脸地走过来，掐了掐不明现下状况的绛翎的脸蛋。
　　“少昊？你居然在这，天好黑，我什么也看不见。”绛翎被少昊吓了一跳，不过在听出声音后冷静了下来，摸着少昊的双臂。
　　“……”
　　少昊抬手在绛翎眼前挥了挥，夜虽已降临，可此刻明月当空，怎会看不见？
　　伊赶紧起身环着绛翎仔细检查了一圈，除了灵力微弱，身体官能并无损伤，再望向绛翎瞳孔近乎透明的双眸，伊有了判断，世间万物显万色，本以为绛翎的瞳色生来如此，细看方知那双眼没有细节，仿若随时要消失不见。
　　少昊顺着伊的视线也发现了蹊跷，想向绛翎言明却几番难以开口。
　　“现在有圆月，天很亮欸。”水鬼安河开口划破了二人心疼的寂静。
　　“果然……”绛翎听了反倒释然地笑了。
　　“绛翎，可以同我讲讲吗？你发生了什么？”少昊握着绛翎的手，止不住的心疼，看神情又要落泪了。
　　“算了，没什么。”绛翎拉开少昊的手，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拉起少昊的衣袖，“我的碎片，少昊是不是你救了我，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碎片。”
　　清澈的瞳孔泛起了泪光，伊拉住绛翎的手，将五枚碎片放置他的掌心。绛翎感受到了碎片，笑了起来，“谢谢你，请问你是？”

　　“我叫伊。”
　　“伊？？”绛翎听了他的声音，瞬间愣住了，神色从震惊慢慢变得欣喜，最后竟又爬满了悲哀。
　　绛翎脸色苍白地抓着伊的手腕，指甲嵌进了伊的血肉。伊看着绛翎低垂的头顶，他散落的发丝缠绕着两人的手腕，在月光照耀下泛着粉金，沾染着鲜红的血滴，活像啼血的木槿花。
　　伊任凭绛翎的眼泪落在花蕊。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伊笑了。

　　待众人冷静之后，少昊同绛翎讲述了他知晓的一切。

　　“就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你们是为了收集碎片而来？”绛翎听少昊讲述完来龙去脉总结道，“必须要回收吗？不能成全他们吗？”绛翎问出了和安河一样的疑问，空望着伊的方向，似乎很期待着伊的回答。
　　“必须回收——”伊不解绛翎所问，只能以任务角度来回答，话落后，绛翎不动声色地转回视线，看向地面。
　　“不行！这位哥哥说得对，要成全我们！”水鬼安河气势又嚣张起来，“不过哥哥你不也是为了收集碎片嘛，给了我们你怎么办？”
　　“我……碎片是神农帝托我找寻的，他有恩于我，我便答应了。但倘若你们不惧代价，这碎片暂时赠与你们又何妨。”
　　“代价是什么？”
　　“我也是猜测。如果长期待在彼世，原本的世界会结束你的因果，与你有关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一切抹消后，你想回到原本的世界也难如愿。”
　　“正好，母亲已经去世了，我已经不需要那个世界了。”银发安河愤愤道。
　　“倘若下一个消失的是你呢？”绛翎发问，其余人都疑惑地看向他。
　　“你……你什么意思？”原本气焰嚣张的河伯不禁紧张起来。
　　“如果你的因果消失了，你还会存在吗？”
　　“你也只是猜测吧，我只知道我现在可以去陪伴母亲，弥补遗憾，这就是结果。”

　　“安河你去过冥府吗？”绛翎抬了抬手示意他冷静。
　　伊在脑海搜索了一番，未曾听闻。
　　“鬼族的颛顼，也就是如今的北方黑帝，就任以来，一直致力于冥府的建立。各族在生命结束后，若魂魄保存良好，可前往冥府投胎转世，转世意味着能够迎来新生，可以成为婴儿、花种、虫卵……即便没有前世记忆，也能够再次存在于世间。”
　　“前段时间，我恰巧去了冥府，你猜我看见了谁？”绛翎空洞的双眼突然盯向银发安河，对面的人被他盯着有些慌张，“我见到了一位妇人的魂魄，穿梭在来来往往者之间，不停弯着腰询问有没有人见过她的儿子，听说她的儿子并未投胎过，所以她也放弃了投胎，一个人在冥府苦苦等待，我实在不忍心，上前搭话，问过她儿子的名字，答应她见到此人必代为传话。你说这位儿子叫什么名字呢？”
　　“你骗我吧？什么冥府，乱编个莫须有的故事谁不会？”
　　“这还真不是骗人，安河，我也去过冥府，听闻是有位久待不走的老妇人，似是心愿未了。”少昊作证。
　　怎么都去过冥府，是个什么地方？伊想着哪天也得去拜访一下。
　　“安河，抱歉，碎片我必须回收，这个世界也会被抹消，你执意留在这里我也不会阻拦，不过想想绛翎的话吧，至少在冥府还可以见你娘亲最后一面，真正的娘亲。”伊转身走向山林，“太阳升起时我会过来。”

　　狠话撂下，伊却有些心虚。任务是接下了，但除了「碎片可能被有心之人滥用以危害世界」这种理由他勉强接受，刚刚的因果说法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游历在世上百年，记忆几乎一片空白，因果对自己而言太过飘渺。

　　绛翎的出现，又是哪种因呢？

　　“伊真狠心。”正想着，绛翎的声音突然从耳后传来。
　　伊转身看向他，失去记忆一事绛翎也听少昊提到了，除了一瞬间愣神的表情，绛翎没有泄露别的情绪，伊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绛翎明明如此珍惜碎片，此刻又满不在乎；明明大哭一场，此刻又心如止水。

　　“你的目的是什么？”伊语气冷淡。
　　“我说过了，受人所托罢了。”绛翎勉强笑了笑。
　　“可你向金光恳求的模样却不像仅仅是受人所托。”
　　“被你看到了啊。其实也没什么，我的心愿已了。”
　　“不过半日，你的心愿就已了？”
　　“对。”

　　“一点都不记得了吗？”绛翎突然转了话题，抬头对上伊的眼睛，月光比方才透亮不少，落入绛翎无色的瞳孔里，很像水晶。
　　“什么？”
　　“和我的记忆……”绛翎声音更低了，双眸好似晶石落入泥沼，光彩不再。
　　“抱歉。”
　　“不用抱歉，也没什么值得回忆的，比起这些，幸好，你还活着，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弯弯的眼睛光彩又回来了，瞳光比月光还透亮。

　　最好的结果？何时结下的因果呢？

　　“你要吗？”绛翎又转了话题，伊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
　　“碎片吗？那神农呢？”
　　“他就是觉得好玩才想收集的，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想给你。”绛翎摊开右手，五枚碎片呈现着。
　　“为什么给我？”伊没有接过。
　　“不需要了，交由你保管更妥。”绛翎拉过他的手，将碎片放上。
　　“多谢。”伊想抽回手，被绛翎紧紧握住。
　　伊看向满脸通红的绛翎，面前的人低垂着脑袋，嘟囔了很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伊就着力拉着绛翎靠坐在附近的树下。
　　“天帝，能不能再给我点灵力，作为给你碎片的回报。”
　　“唤我伊。”
　　“伊……”

　　“安河来到这里算不算一种因呢？”伊望向天空道，“如果世间讲究因果，我的出现岂不是强行结果吗？”
　　绛翎看向两人紧牵的双手，那里传来了源源不断的灵力。
　　“因果不过是种选择罢了，无论你是否出现，他所有的决断都是自我结果，我们能做的仅仅是给予真相令其抉择。”
　　“……”伊接受这个说辞。

　　对话没有继续，伊转头望向绛翎，他双眼已然闭上，呼吸平稳缓慢，饶是之前渡了不少灵力，他的脸色仍无比苍白。
　　待绛翎陷入沉睡，伊释出自己所有的法器。绛翎灵力外泄严重，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器可以派上用场。
　　方才咬着伊衣袖的小绿球也出现了，一扭一扭地在绛翎身边打圈圈。
　　有了！
　　伊拿起一块七彩斑斓的石头，这是风补天之后余下的灵石，共有两块，还有一块便是通了灵识，化作人形的觅青，一直跟随着风行动。
　　灵石灵力充沛，也能命令部分灵气，只要认下绛翎，身上的灵气就不会如此放肆逃离。伊花了一整夜才将灵石送入绛翎心脉，见灵石最终没有排斥才放下心来。
　　晨晓领着微光照耀着这片大地，绛翎脸色红润了不少，嘴唇透着活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