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春天》壹月檀

17、等·春天

　　春天深了，连空气都带着一种蓬松的暖意。迟倦坐在小旅馆的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熙攘的人流，手里握着已经有些发烫的手机。屏幕上，是周屿几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询问她对于下一本书的初步构想，语气一如既往的专业，却在末尾附上了一句：“另外，只是作为朋友问一句，你最近……还好吗？”

　　这看似随意的关心，像最后一根羽毛，轻轻落在了她心中那架摇摆了许久的天平上。

　　她回想起周屿的到访，他带来的不仅仅是工作，还有对她个人状态的担忧，对她才华的珍视，以及那份持续了数年、被她一再回避却始终稳定存在的守护。他代表着一个清晰的、向前的、充满可能性的未来。而她自己呢？停留在原地，守着一段早已注定无法回头的关系，用沉默的陪伴和自我牺牲来填补内心的空洞与遗憾，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沈述白需要她，但那种需要，更多是源于病痛中的脆弱和一种深刻的、无法割舍的羁绊，而非她曾经渴望的、平等的、共同奔赴未来的爱情。他们之间，隔着五年的空白，隔着生死的考验，更隔着他对她“拥有更广阔世界”的执念。继续这样下去，除了让彼此在沉重的氛围中越陷越深，还能有什么结果？

　　她想起了沈述白平静地说出“如果我不在了”时的眼神，那不是试探，而是释然与安排。他早已接受了他们无法同行至终点的现实。

　　是时候了。
　　是时候放过自己，也放过他了。

　　她拿起手机，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透过电波传递某种决心。她拨通了周屿的电话。

　　“周屿，”她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关于下一本书，我有些新的想法，可能需要当面和你聊聊。另外……”她停顿了一下，指尖微微用力，“我考虑了很久。如果你对我有好感，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久到迟倦几乎以为信号中断了。

　　然后，她听到周屿深深吸了一口气的声音，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谨慎，和努力压抑的激动：“迟倦，你是认真的吗？”

　　“嗯。”迟倦闭上眼，感觉到心中那块压了太久的巨石，似乎在缓缓移动，留下一种混合着解脱和细微刺痛的奇异感觉，“但我需要时间，也需要……空间。可能不会像你期待的那么快。”

　　“我明白！”周屿立刻回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温柔，“我们可以慢慢来，按照你觉得舒服的节奏。迟倦，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挂断电话，迟倦靠在椅背上，感觉浑身虚脱，却又无比轻松。她做出了选择，一个面向未来、面向生机的选择。她知道，这对周屿或许并不完全公平，但这是她此刻，能给出的最真诚的回应。

　　与此同时，沈述白的家里，也进行着一场关乎情感去向的对话。

　　林薇带来了新的检查报告，指标相对稳定，这算是一个不错的消息。她像往常一样，帮他做了简单的检查，叮嘱了注意事项。但做完这一切，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寻找话题闲聊，而是安静地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房间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

　　“述白，”林薇开口，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下了决心的坦然，“有句话，放在我心里很久了。我想，今天应该告诉你。”

　　沈述白抬起眼，看向她。他的眼神依旧沉静，似乎预感到她要说什么。

　　“我喜欢你。”林薇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没有扭捏，只有真诚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不是作为医生对病人的同情，也不是同事之间的欣赏。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他的反应。沈述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那沉静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的、近乎歉然的情绪。

　　林薇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许苦涩，但更多的是释然：“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没有心力考虑这些。我也知道，你的心里……一直有一个人。我原本以为，时间和我默默的陪伴，或许可以改变什么。但现在我明白了，有些位置，是无法被取代的。”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说这些，不是要给你压力，也不是奢求一个回应。只是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告诉你，我心安了。以后，我依然会是你的医生，是你的朋友。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沈述白沉默地听着，直到她说完，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他看着眼前这个优秀、坚韧又善良的女人，心中充满了感激，也充满了无法回应的歉意。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林薇，谢谢你。”
　　他没有说“对不起”，因为拒绝一份真诚的心意，本身并不需要道歉，那是对这份心意的尊重。
　　“谢谢你的喜欢，更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和陪伴。”他顿了顿，目光坦诚而温和，“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女人，值得拥有完整而幸福的未来。但是，我……”

　　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言，两人都已明了。

　　林薇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无法动摇的、源于另一个人的固守，最后一丝期待也终于落下。她站起身，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释然的微笑：“我明白了。好好休息，按时吃药。下周见。”

　　她拿起药箱，像往常一样道别，然后转身离开。关上门的那一刻，她抬头看了看走廊窗外明媚的天空，心里有些空落，却也卸下了一份沉重的期待。

　　房间里，沈述白独自坐在沙发上，阳光将他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拒绝了林薇，心中并无波澜。因为他知道，他的心，早已在多年前那个星光璀璨的夜晚，就毫无保留地交付了出去。即使物是人非，即使此生无法再拥有，那片星空，和星空下的那个人，依旧是他贫瘠生命里，唯一不曾褪色的光芒。

　　他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上一次交流，还是他发去的那张月亮和星星的照片。他缓慢地敲下一行字，然后，又逐字删除。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发。
　　只是抬起头，望着窗外被高楼切割出的、方寸大小的蓝天，仿佛能透过这白日的屏障，看到其后方亘古运行的、沉默的星辰。

　　他的轨道，早已注定。而她的，正在转向新的方向。
　　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