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 5 章 ...
-
画月裹着锦被,睡得正沉,却总觉得殿门处阴风习习的。
就在这时,殿门被不轻不重叩响了三下。
“星桥,别敲了,让我好好睡个回笼觉。”
画月不耐掀开被子一角,迷迷糊糊露出一双惺忪睡眼望过去。
逆着光,一道清瘦颀长的身影立在山水屏风旁,萧司弦一身墨色蟒纹官袍,玉冠束发,面容清冷,像是刚下朝就往雪黛阁来了。
画月瞬间睡意全无,猛地坐起身。
锦被滑落,露出只着单薄寝衣的身子。
“怎么是……”
萧司弦慢步走近,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脸色阴沉得厉害。
“画月公主日上三竿仍高卧不起,派人三请四催皆置若罔闻。”
原来孟燎口中的太傅,竟是他。
画月拧眉:“三催四请?”
可并没有人来喊她,这定是萧司弦刻意挖苦她的话。
但现下更糟的,是接受让萧司弦给自己上私塾课这个事实。
萧司弦倾身,隔着藕粉色纱帐,视线与她齐平,那双深邃狭长的凤眸看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连言辞里也暗藏锋芒。
“所以,告诉臣,你这般作为,是在不满陛下为你请师的旨意,还是……”
他的目光在画月稚嫩的小脸上细细巡梭,仿佛要看穿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还是在特意挑衅我?”
画月赶紧从榻上爬起:“不是……”
她手忙脚乱系着衣带,眼神躲闪,生怕与帐外那人对上目光。
“不是?”
萧司弦重复画月的辩解,神色没有一丝波澜。
既无嘲讽,亦无信服。
他甚至未曾多看她的狼狈一眼,径自直起身,墨色官袍荡起。
“既不是,那就请公主速速梳洗,臣在书房等候。”
话音未落,萧司弦那抹墨色身影已消失在山水屏风之后,没有片刻停留。
画月赶到书房时,萧司弦翘着腿懒散坐在案后,眉眼间压着一股若隐若无的嗔怒。
他并未在看书,只是漠然望着竹窗外的一隅天空,侧脸如削,尽显孤清。
画月迈过门槛,怔愣在那。
也不敢先开口,更不敢直接走过去。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画月站得腿酸了,才怯怯在萧司弦对面坐下,将那个沉甸甸的书盒放在案边,他也未曾投来一瞥。
“《礼记·曲礼》。”
萧司弦开口,命令简洁,不容置疑。
画月低头翻找,手里抓到的却全是装糕点的油纸包。
心里顿时慌了。
“需要臣等公主殿下用到午膳时分么?”
萧司弦依旧看着窗外,语气淡然,可他身上的威压却吓得画月喘不过气。
画月硬着头皮摸出一本《诗经》递过去。
萧司弦终于转过头,目光掠过她手中的书,那双凤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错了。”
两个字,冰冷干脆。
画月的手僵在半空。
萧司弦低睨着她,不带任何温度,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
他伸出手,指节分明,干净修长,白里透红,手背露着隐隐青筋。
“给我。”
画月下意识将书盒往后藏。
萧司弦不再言语,也不必争夺,只是用那双冷冽的眸子冷冷盯着她,威慑便让画月的手指一根根松开。
他轻而易举取走书囊,从容不迫将里面东西尽数倾倒在书案上。
零食散落,与孤本《诗经》形成荒谬对比。
画月脸颊滚烫,红得像颗番茄。
她头垂得更低,都要倚在萧司弦官袍上了还无察觉。
萧司弦很快后退一步,与画月隔开距离。
他漠立案前,鹰目扫过那堆密密麻麻的小点心,如同蔑视尘埃。
他没有动怒,没有讥讽,甚至连眉头都未曾蹙一下。
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难堪。
半晌,萧司弦才开口,语气孤高。
“公主的学识,果然别具一格,赶紧收拾干净,今日授《曲礼》第一课——毋不敬,望公主能身体力行,学会何为恭敬,何为分寸。”
言罢,他已然坐回正椅,只凝视着书卷,将一切嘈杂与不堪隔绝在他周身三尺之外。
萧司弦云淡风轻说了句。
“跪。”
画月还没听懂他上句话的意思:“啊?”
萧司弦蹙眉,修长的食指轻叩桌面,不耐烦示意道:“跪下,行礼。”
“哦。”
画月缓缓俯身,铺平裙摆,在萧司弦靴前跪下。
半晌,萧司弦亦没有抬头,只冷冷开口:“重来,该说些什么?”
“拜见丞相大人。”
画月忍着痛,又跪了四五六次,仍是不能令他满意。
一日难熬。
整个上午,萧司弦都在案前。
到了午后,萧司弦就因公务走了,可却给画月布置了一堆功课,她做不完,也没心思去做,又不敢离开,就埋头在案台上玩了一下午的墨水,弄得脸上鼻子上全是墨迹。
已过晚膳时分,宫门落锁前的时钟敲响,婢女星桥才端着热腾腾的食盒赶来:“公主,奴婢知道您肯定饿坏了,小厨房已经熄了灯,先在这吃些吧。”
画月伸个懒腰,卸下防备,一口暖融融的虾仁粥下肚,浑身的不自在都没了。
她一边吃,星桥一边拿手帕擦去脸上的墨渍,细声说:“公主,储秀宫的秦小姐今日午后送来了一副帖子,说是要在皇城龙湖上的画船中开宴,到时白玉瀚宫的人应该都会去。”
画月握着金勺,一怔:“储秀宫?”
星桥答:“储秀宫里住的正是还没册封的后妃,这位秦小姐来头大着呢,好像是太后那边的人。”
吃饱喝足,一番洗漱过后。
画月躺在软枕上,寝殿里只剩一盏黄绢灯,她盯着那封描金凤纹的信笺上出神。
画月觉得自己与秦婉山并不相识,本欲推辞,可帖中特意提及“特邀黎国公主,共赏京郊春色”,字里行间透着不容回避的意味。
这个秦婉山或许跟自己一样,远到京城而来,没什么朋友,所以想趁宴会结交些好友。
她怎么能拂了她的好意。
画月本想问问孟燎的意思,可孟燎前一日便已启程前往西山围场秋狩,需三日方回。
星桥给画月叠完衣裙,她看着忧心忡忡的画月说:“公主,秦家势大,若直接回绝,也不知那秦姑娘是什么性子,万一得罪了她……”
画月她想起孟燎离宫前叮嘱她安心待在宫中。
但抵不过她玩心太大,斟酌再三,她当下一口决定:“去,为何不去?”
翌日,画月乘着宫车抵达京郊龙湖时,天色尚早,金色晚霞映着潋滟水色,湖面波光粼粼。
湖畔只停着一艘雕龙嵌凤的画舫,并无其他车马。
秦婉山的贴身婢女银竹早已在岸边等候,笑容殷勤:“公主来得真早,我家小姐稍后就到,请您先上船歇息,尝尝新酿的梅子酒。”
画月被引至舫内雅室。
房间布置得极尽奢华,熏香袅袅。
银竹奉上一盏琉璃杯,其中酒液嫣红,果香甜郁。
“这是府上特制的春意浓,最是温和滋补,公主请用。”
画月心有疑虑,但银竹率先饮了一杯以示无毒。
她推辞不过,又觉口干,便小口啜饮下去。
酒味清甜,入腹却渐渐升起一股陌生的暖意,流转四肢百骸。
这梅子酒越喝越上瘾,画月捧着酒樽,拿酒壶倒了一杯又一杯。
天色暗下来,画舫中的花灯亮起,她也未曾察觉,直到她开始感到燥热无比,明明已是深秋,一入夜,更深露重,寒气逼人。
画月却脱了长衫,拿着遮面的团扇对着自己扑起风来。
她开始不解,为何半个时辰过去了,这画舫上还是空无一人。
奈何身体愈发沉重,袖口,裙摆上,皆像是灌了水,将她往下坠。
画月挣扎不过,须臾的功夫,她便醉倒在酒案上。
恍惚之际,竟觉得自己已经回了雪黛宫的寝殿,躺到自己温暖的被窝里。
画月一声声唤着星桥,让她来为自己更衣。
登画舫前,银竹便声称下人不能登船,只因船上处处皆嵌有珍宝,再是船体狭小,若都带两个婢女上去,就容不下这么多人了。
画月只觉得周身燥热,信手一件件解了裙带,身上只剩一副勉强掩体的纱衣。
她慵然伏在窗前的青玉小方案上,身下冰冰凉凉的,这才好受一些。
“星桥,我有些不舒服,你快过来。”
画月眼皮沉得睁不开,口中仍不断唤着。
约莫半炷香的煎熬过去,舱外终于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以及船夫一声低呼:“缆绳怎么断了!”
画舫猛地一晃,顺着风,晃晃悠悠朝湖心漂去。
帘栊被掀开,一身墨青织竹锦袍的萧司弦迈步而入,他见到面泛桃红的画月独自一人倚在窗边,衣衫不整。
萧司弦没有说话。
画月抬头,努力聚焦视线,看清来人后,心头一紧,那被酒意催化的委屈和恐惧漫了上来。
“萧大人……”
萧司弦立刻意识到不对,转身欲出舱查看,却发现画舫已离岸甚远,正不受控制地朝着广阔的镜湖深处漂去。
他厉声唤人,却无人应答,方才引他上船的仆从也早已不见踪影。
“中计了。”
萧司弦叹了声,漠然开口。
他回过身,目光落在画月手边那只空了的琉璃杯上,蹙眉,责问:“你喝了什么?”
画月咬着唇,想保持清醒,却控制不住起身向前踉跄一步,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此时此刻,她只想倚靠些什么。
“是酒……萧大人,我好难受……”
萧司弦眼神一暗,立刻明白了那酒中恐怕掺了不干净的东西。
他上前扶住画月几乎软倒的身子,触手一片温热。
画月本能抓住萧司弦,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放肆。”
萧司弦欲抽回手,语气严厉。
却因她异常的体温而动作微滞。
画船在空旷的湖面上打着旋,四周水天一色,不见边际。
画月仰起脸,水濛濛的桃花眸真挚望着他,带着软软的哭腔:“丞相大人,我真的好难受……求您现在带我回宫吧……好不好?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